顾郁觉得自己好像置于一个巨大的空洞中,突然面前出现一大群人,乌压压围过来,嘴张张合合说着什么。
他看不清面容,听不清声音,只感觉身上似乎压着一座千钧重的山,在黑暗中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气管好似被攥住,从缝隙中挤出破风箱的喘息声,只觉得自己快要溺亡在这片空气中。
忽然有道冰凉的触感从脸上滑过,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宛若佛塔檐下空灵清澈的铃声,风吹过,将他轻轻托起,脉脉如流水。
像是有人在远处唤他:“顾郁,醒醒……快醒醒,别怕别怕,你现在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都只是梦……”
秋苒抬手将他额间的一层细汗擦去,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她一直守在床边,眼见着他因为被梦魇缠身,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嘴里更是传出断断续续的梦话。
男人紧闭着的双眼猛的睁开,眸底尽是未散去的恐惧和不安,头顶白色明亮的天花板让他有些迷茫,一时间分不清现在身处何处。
“你终于醒了?渴不渴?饿不饿?伤口是不是很痛?……我去叫医生来。”
秋苒一连发问,见他只是呆呆地侧过头看着她,却毫无反应,满面笑容瞬间化为愁容,刚要站起身,突然感觉手腕一紧,低头便瞧见那只没有缠纱布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
“别走,好吗?”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喑哑和脆弱。
顾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的声音和看到她的第一眼时,眼睛竟莫名有些酸涩,似乎这么多年那些被他刻意压下和遗忘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同时又有一丝豁然轻松——能活着再见到她,真好。
许是刚醒的缘故,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平时的冷漠自矜,反倒像个任性撒娇的孩子不让她走。
他紧盯着她的脸,见她不说话,便抿了抿唇,拇指局促不安地在她的皮肤上摩挲,看得秋苒心都软了。
将他的手合在手心里,“好,我不走,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没坐回椅子,而是改坐在他身侧床上的一处空位,突然俯下身。
独属于她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唇上蓦然传来一道柔软的触感,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两片柔软又慢慢往上,移至他的眼睛,鼻子,额头,她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最后又回归到他的……
女人似乎是在不满他的走神,贝齿惩罚性地轻咬了下,把他疼得蹙眉,但一转眼见她眉目似娇似嗔,美艳得如同一只要将他吃干抹净的小妖精一样,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愣地“任君采劼”。
秋苒难得见到他还有这么一面反差萌的样子,心里不由觉得好笑。
“怎么还是傻傻的?不会是医生给你打了太多镇定剂吧?”
她的调侃让男人的耳廓陡然升起两道火烧云,唇上仿佛还停留着刚刚的触感,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可能就像她说的,是医生给他用了药的缘故吧。
“叩叩。”敲门声如同及时雨,把空气中的一些暧昧泡泡戳破,秋苒连忙起身离开。
压在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顾郁觉得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珍姨手里提着个行李袋,从里面拿出不少东西,一一摆放整齐在桌上,都是秋苒交代要用的。
“珍姨,辛苦您了,大晚上的,还得冒着雨出这趟门。”
“说什么呢这孩子,这有什么好辛苦的,姑爷怎么样了?”
“就是些皮外伤,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珍姨打开保温桶,把煨了一下午的鸡汤倒在小碗中,还夹了个鸡腿。
“快趁热喝了,你看你都这么晚了,还一口饭都没吃,你就算不顾着自己,也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你挨饿……”
珍姨还在絮絮叨叨,秋苒笑笑不说话,刚想接过碗,倏地听见她惊呼一声:“苒苒,你手怎么了!这怎么弄的?”
她今天穿的是件荷叶边袖子的上衣,刚刚一直垂着,现在抬起来刚好就把那个被陈涉洲咬的牙印露出,已经有些青紫,皮肤下隐隐可见发黑的淤血。
珍姨说话的声音不小,顾郁自然也听到了,稍稍侧头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上,“过来,我看看。”
“没事,我待会儿找护士涂一下药就好了。”
“过来。”他有些不耐,语气又变成那副不容置喙的严厉。
秋苒无奈,依言走过去,他将袖子拉高,果不其然,一圈青紫的牙印在她的手臂上格外狰狞触目。
男人不禁面色一变,冷然的气息立刻充斥着整间屋子,“谁干的?”
到底是哪头畜生,他连碰都不舍得碰一下的宝贝,居然敢把她咬成这样?
“没事,就是被一小屁孩咬的。”
“诶诶诶,你起来干嘛?你身上还有伤呢!”秋苒见他挣扎着要起身下床,连忙将他按回床上。
“晚上我去老宅找你的时候和顾漫初起了点口角,你别担心,她没占到我什么便宜,还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不过是没防备才被那小孩咬了一下,看着吓人,其实也不怎么痛,过几天就好了。”
顾郁觉得自己喉咙堵得慌,一股名为失望的怒火仿佛要将他燃烧殆尽,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爷爷,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只有做到最好,才能让爷爷满意,才能撑起整个顾家。
可为什么他现在已经做到了,他们还是不满意?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和让步,不止没能换来爷爷一个笑脸,还差点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还连累了秋苒。
秋苒没发现他的异样,低头按着遥控调整床板高度,“要不是我发现不对劲,问了你的司机知道你在老宅赶过去,不然再晚个几分,真是要出点什么事,你都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你以后出门还是得配个保镖,何叔年纪大了……”
看ʝʂɠ着秋苒这么絮絮叨叨个不停,顾郁一点也笑不出来,唯独感到心里酸酸涨涨的。
一不小心,就问出了那句既让他害怕,又让他隐隐期待的话,“苒苒,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吗?”
“顾郁,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现在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也知道我过去做了很多事,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彻底伤了你的心,但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也相当于给我们彼此一个新的开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和普通人谈恋爱一样,彼此慢慢了解,然后相恋。”
“就以孩子们出生的日期为限,如果他们出生时,你还是觉得我虚情假意,那我们就离婚,没有感情的婚姻只是痛苦的枷锁,这样对你我都好。”
听到“离婚”两个字时,顾郁细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下颌线紧绷,如果他们离婚了,那她岂不是要带着他的孩子改嫁给孟淮?
她果然还想着和孟淮复合!
“不行,我不答应!”
“为什么?”
“反正前提条件就是不能离婚!”
“……”
敢情她说了一堆,他只听到了离婚两个字。
秋苒气结,都不知道这个男人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那你想怎么样?”
“就按你说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但不论结果如何,就是不能离婚。”
秋苒怎么觉得她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便点点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