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便到了新岁日,云中大大小小的府邸庭院皆张灯结彩,坊市百姓络绎不绝,街上的人都穿的是年前纺的新布衣,日盼夜盼就等着这一日,欢欢喜喜的出门去,站在这坊市中间怕是能被一浪接一浪的叫卖声震聋了双耳,卖花的小妹头上簪着新开的梅花,临街小贩们急售着刚刚出炉的热饼,地上摆满了陶陶罐罐,针头线脑,就连稍通俗易懂的书册,也能在这摊上寻到几本,做酥点花糕的铺子更是熙熙攘攘,从铺子里挤出来的人哪个手中没有提一盒桃酥,走到巷尾甚至还能看到屠户当街宰鸡,整个云中郡好不热闹。
“砰——”毛毡上破碎的茶盏发出沉闷的声响,摔碎它的正是云府的主人云深。
“我掌管这云州三郡十六城,不过才三万多兵马,如今圣上下旨,抽调云州两万兵马即刻前往雍州大营交与卫铠,以抵御西羌军。
燕州武州哪个不比我云州兵多将广,这时候抽调我将军和兵马,分明是释我兵权!
传言西羌出兵六万,压境雍州,声势浩大,可明眼人怎会不知这其中虚实,西羌不过一小国之地,兵力远不及十万,怎会倾家荡产把这六万人马明摆在这雍州边界之上。
再者雍州卫铠就连五万人马都没有么?
倘若确是没有这五万人马,我看雍州就该拆了那‘将军府’!”
云深勃然大怒,握拳愈紧,重重落坐在正堂首座,左手座上都是官衣冠服,右手座上满身战甲寒光,皆是噤若寒蝉,作沉思状。
云深方才落座便又开了口:“这两万兵马一交出,怕是再也回不来云州了,剩下这一万多兵马又该如何布防云州十六城,诸位有何高见,不妨大胆开言。”
“云大人莫动气伤身,依我拙见,此事并非难以解决,大人适才分析西羌六万兵马表面压境雍州,实则虚张声势,料定他并不会与雍州军激烈交战,既然如此,这两万兵马交与雍州又有何不可,难的是事后如何要回这两万兵马,不如到时声称西戎来犯,上表圣上向雍州借兵,再托朝堂大臣左右附言,此事可成。”
进言的人乃云州三郡之一扶风郡郡守梁克用,言毕,梁克用拱手行礼,脸色谄媚的看向云深。
“此实为下策,梁郡守,我且问你,如若西羌不管其他只管进军,这两万兵马岂不是要在雍州战场之上灰飞烟灭?
还如何能回得来。
就算这两万兵马都活了下来,从圣上手里要兵马岂不是胆大包天?
那可是圣上,是当今天子!
而且云州是大宛七州之一,可不是西羌西戎那样的边境邻国!”
座上一人掷地有声反问得梁克用哑口无言。
“此话言之有理,梁郡守,李郡守之言你可有反驳?”
云深轻轻抚须,漠然回首看向了梁克用。
“这......唉依我看来,这两万兵马需即刻前往雍州大营,不得延缓有误,方能显现我云州赤诚忠心。
怀阳郡各城共有大概万余守军,我愿抽调我怀阳郡八千人马前往雍州边境。”
怀阳郡守李然又如是说道。
“既然怀阳扶风二郡郡守皆有进言,云陆,你作为这云中郡守,想必也有其应对之法吧,不妨说来听听。”
云深望向了左手边第一人,座上是云深的亲弟弟,云庭云念的亲叔伯,云陆。
云陆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虽说抽调两万兵马对我云州而言无异于伤筋动骨,但细细思量,我云州又何止只有这三万多兵马,此时招兵岂不是正逢其时?”
“没有圣上旨意,私自招兵可是重罪!”
李然从座上一跃而起,面有愠色,反问云陆此话何意。
云陆还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模样,双手撑着座椅缓缓起身,“大宛律法规定,各州刺史有权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扩充军队,家兄作为一州刺史,招兵两万,有何不可?”
“云陆郡守此言不假,但大宛律法还提及各州各郡招兵须先向朝廷上表,后由尚书令、中书令、侍中三相议定,此时上表云州招兵,你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我还有一言,云州是大宛的云州,可不是你云家的云州!”
语至此时,李然愤然拂袖,双眼死死盯着云陆,精光好似能透过云陆华贵的官服首接射向他的内心。
云深闻言,眼神闪过一阵阴鸷,转瞬即逝,而后又迅速换了温和脸色,好言劝道:“李郡守说的哪里的话,云陆也是一时语急,李郡守莫会错了意,我等对圣上忠心日月可鉴,不欺天地!”
云深随之拱手向天行礼,又接着讲:“我前思后想细细琢磨,雍州隶属大宛西境,西羌屡犯我境,是该给他一个厉害瞧瞧,扬我大宛国威!
云州雍州同属大宛七州,既然朝廷要借调我云州兵马援军边境,我等同僚定当义不容辞。
再者,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古人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等道理,我等也都烂熟于心了罢。”
云深转头看向李然,虽心中对此人颇有怨气,但面色还是温和如常,话音一转:“李郡守方才说道愿出怀阳八千守城将士急驰雍州边境,依我之见稍稍多了些,圣上旨意调拨云州两万人马前往雍州,李郡守仅怀阳一郡就拨出八千人马,我云深钦佩李郡守的豪气干云,先在此谢过。
然各郡调拨多少人马,理应我等细细思量。”
“云深大人虑周藻密,李然颔首,这云州三郡各出多少人马是该细细思量。
我方才冲动语急了,还望云深大人海涵。”
李然看此情形,脸色渐暖,想到方才和云陆的激辩,不免一阵悔意袭来,只好趁此向云深拱手躬身致歉。
“无碍,无碍,我等同僚为官云州,这有何惧,李郡守莫放在心上,哈哈哈。”
云深闻言开怀大笑,谁会想到,此时他心中竟有了除掉李然的初想。
云深看向众人,提言问道:“云州云中、怀阳、扶风三郡如今各有多少兵马?”
“回大人,我怀阳一郡现有兵马万余。”
“大人,云中郡有兵马一万三千余人。”
“回大人的话,扶风郡为云州三郡之尾,五城守军将士加起来也不过七千兵马。”
三郡郡守分别回话后,云深思考片刻,便站起身来,“嗯...传我调令,李然李郡守,着你调拨怀阳七千兵马入驻云中;云陆,你调八千兵马就在云中待命;梁郡守,我知晓扶风郡守城将士较其他二郡是少,你只调集五千兵马,也一同入驻云中,限你三人两日内收顿兵马,一日内汇集云中。
待这两万人马三日后抵达云中,便即刻援兵雍州边境。
不得延迟有误!”
“是!”
“是!”
“是!”
“此事议成,还有一事,既然出兵援军,怎少得了主将,各位将军心中可有人选,或是哪位将军能主动站出来担此大任。”
云深微微倾头,看向堂内右座一众披甲之人。
“既然三郡属云中出兵最多,那不妨就让云中主将作此援军主将。”
开口的这人粗腰宽膀,声音雄厚有力,一听便是怀阳主将石勇。
“石大虫!
你怎么不去当这援军主将!
好啊你个石大虫,武力不及我,便给我背后使绊子,不对,你这是当着我的面使绊子!”
堂中右侧首座之人对着石勇大声惊呼,全然没看见云陆使的眼色。
“嘿,你这老匹夫,我看你年逾西十,怕是打不了几年仗了,我让你多打一仗多过过瘾,怎是使绊子?
再说西羌小小一隅,你莫不是怕了罢!”
石勇出言挖苦道。
“好好好,竟还使出这拙劣的激将法,石大虫,你以为我会中了你的计么?
云大人,我看不如就让石勇做这援军主将,好看看石将军在战场上如何‘血口杀人’。”
云深一手扶额,一手指点二人,沉下声来:“够了!
堂中议事,你二人成何体统,白震,身为云中主将你这般言语岂不让人笑话云中将士小胆?
此事休要再议,白震,我任你为此次援军主将,你可有异议?”
“哼,去就去,长了鼠胆的才会害怕,不过是战场走一遭,我权当去雍州赏景了!
石勇,我回来后你可别羡慕我封官进爵。”
白震如是说道。
云深瞥了一眼白震,心想这呆子果然是一介武夫,不明事中曲折,无奈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好,传我任令,任白震为此次援军主将,且副将着你挑选,三日后在云中领兵两万即刻出发雍州边境,不得延迟有误!
今日议事己毕,各位听调听任,马上着手置办。”
“是!”
小说《山川百念》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