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拉。一个小时？”

陈兰若看了一眼手里的塑料腕表，“半个小时。今天只开半个小时就够了。”

老板眯起眼睛，“那也要收一块五哦。”

陈兰若心里嫌恶，又不得不从口袋里掏了一大一小两个硬币，随手往满是灰尘的玻璃柜台上一放。

金属和玻璃碰撞发出嗡的一声，又呲啦呲啦转了两圈才停了下来。老板扔出一张旧卡片，“13号机器，记得，半个小时哈。”

陈兰若摸过卡片走的飞快，拉开椅子，按按钮，一气呵成。

蓝色的屏幕，白色的字体，闪了一两分钟，才进入界面。

陈兰若刚坐下，门口又进来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戴着黑色鸭舌帽低着头，和老板简单交谈了两句，领了自己的临时卡，在陈兰若不远处拉开了椅子。

陈兰若才登上QQ，便有消息不断提示闪烁。

看见熟悉的彩色头像，陈兰若面上一喜。

一中的操场上，有几个女同学围着操场跑圈，沙坑处，有几个同学围着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的男老师，而大多数男同学还是在篮球场奔跑。

余梦梦实在是跑不动了，一屁股瘫在地下，同行的李晓也只好停了下来。

“呼哧-呼哧-不行了……我…跑不动了……”

余梦梦大口喘着气，齐耳短发全都糊在脸上，因为热，圆圆的脸蛋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李晓长的瘦瘦高高，家里是农村的，以前长干农活，这点运动本来不算什么，可自从上了高中，她的重点全放在学习上了，基本零运动，此刻也呼吸不匀，蔫蔫的趴在旁边的双杠栏上。

“高一高二，一到体育课，体育老师就生病。”余梦梦幽幽的望着操场另一边，“你看那生龙活虎的样，像，像经常生病的人么？”

李晓趴在栏杆上垂着脑袋，“要不是我们这届变革，把体育也加进了考试项目，估计体育老师还得继续生病。”

“哎……”两声齐齐的叹息。

“对了，我看上课前兰若请假了？”李晓看向余梦梦，“是又去陈老师那里补习去了吗？陈兰若真好命，有个当老师的妈妈…”

“呃。应该是吧…”余梦梦尴尬的笑笑，“我们再去跑两圈吧？”

“啊？还跑啊，你不是说不跑了吗……”

余梦梦一脸愤恨，“跑！为了二十分，必须得跑！”

心底发出悲鸣:呜呜呜……陈兰若……珍珠奶茶必须两杯！必须两杯！

陈兰若踏进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刚好响起。

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额角的头发还呈现粘腻的状态。

坐在余梦梦边上的李晓像是不经意朝低头入坐的陈兰若瞥了一眼，她似乎在对方的裤子上看到了一些青苔的痕迹。

陈兰若却已经不慌不忙的戴上眼镜看向黑板了。

余梦梦:……

晚自习结束后，余梦梦拉着陈兰若就往操场方向冲。

陈兰若抱着一堆资料，亦步亦趋，“梦梦，你慢点——”

“慢不了！去晚了就卖没了。”

学校小卖部没有奶茶卖，高一高二的时候还可以去校园外面买。那种两块钱一大杯，里面有大颗大颗的黑色珍珠，陈女士从来不让她喝，陈兰若跟着余梦梦喝过几次，也谈不上喜欢，甜的发腻。

高三后她们出不了校门了，小摊贩们也有自己的办法。操场一面靠街，围的是那种铁栏杆。他们拉着小车，往栏杆外面一立，学校赶都赶不走。

也算是她们这群失去自由的苦逼高三生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两杯奶茶，一杯香芋，一杯草莓。”余梦梦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熟练的朝老板伸手。

卖奶茶的是一个中年妇女，4月底的天气，头上戴的一条卡几兰布头巾，本意是为了遮阳，忙到学生下晚自习，已经挂在肩膀上成为了她擦汗的工具了。老板娘正在熟练的打包，拿着头巾顺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反射弧让她爽快的应了声，“好勒-勒……”勒字未出口又来了个急转弯，“不好意思……”她拿打奶茶的勺子往「当当」直响的塑料桶里扒拉了两下，“一杯都不够了……”

陈兰若眼见着余梦梦张口的大嘴就要开始她的标志性表演，非常迅速的伸手了。

“呜……呜……”余梦梦还未被捋了下来，便挣脱了陈兰若那小身板的束缚，“陈兰若！你…你忘恩负义！亏的老娘给你……”

“这个给你吧！”

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余梦梦将要骑上陈兰若的动作，两个人愣愣的回头，便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栏杆外面的树影下面，举着一杯奶茶，朝栏杆的洞里伸了进来。栏杆的框架把他的身形分裂成好几个区块，有大部分都藏在阴影里。

陈兰若还半躺在地上没完全反应过来，余梦梦已经迈着羞怯的小步伐接对方递的奶茶去了。

陈兰若:……

多年以后余梦梦回忆第一次看见周兆青的样子:他站在那里，声音带着蛊惑，蛊惑着我去靠近他，去保护他。

陈兰若:打住！难道你不是看到他另一只手里提的一袋子奶茶才过去的么。

余梦梦:陈兰若！不拆台我们还是好朋友！！

，可爱君和叶明春。

“若若——”

陈兰若恍惚中听到有人喊她，声音急切。她努力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

“没什么大事，就是低血糖昏倒了，一会就能醒。不过…”穿白大褂的医生补充道，“从孩子的瞳孔情况来看，孩子可能有点应激后遗症。你们可以联系个心理医生做一做相关辅导。另外，听说孩子正值高三，别给太大压力了。”

陈兰若再次醒来，是在自己床上。

手背明显针扎过后的疼痛让她有片刻愣神。

“若若醒啦。”

男人手里端着一碗粥，脸上挂着陈兰若熟悉的笑。

陈兰若坐起身来，“爸。”

“嗯。”男人把粥递给陈兰若，“温的。刚好可以喝。”

陈兰若朝门外看了看。

“学校打电话过来，你妈去学校了。”男人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门外。

陈兰若接了过来，是她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她舀了一口，男人小心翼翼的问，“淡吗？”然后又解释道，“可能有点淡，医生说你饿得太久，得吃点清淡一点的食物。”

陈兰若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只闷头小口喝着粥。

男人环顾了一下房间，书桌上方的墙壁上还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那是若若10岁那年他们全家一起去北京玩，在天安门广场拍的照片。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女两个，此刻也走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他尝试着开口，“兆青，是你柳姨的儿子。”看女儿似乎不反感的样子，他又接着说道，“他都跟我说清楚了，跟你不是那种关系。”提到这个他又一阵头痛，在医院，那孩子竟然拉着一个短发女孩说，那才是他谈恋爱的对象，回去又是另外一场腥风血雨。

“是因为你出轨才和我妈离的婚？”

陈兰若一双眼睛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眼睛里看穿。

“我和你妈…”男人局促的回答，“和你柳姨…”

“她不是我柳姨，我姥就生了我妈一个女儿，我没有姨。”

男人的不干脆让陈兰若再一次打断他，“既然放弃了我们，就索性干脆一点。”陈兰若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缩进被子里，“你走吧，我要睡了。”

“若若…”男人伸出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了。

陈兰若躺在被子里，听着脚步走远，最后随着一声轻响，两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陈兰若竟没有觉得有多悲伤。

或许是12岁那年去奶奶家看见爸爸和那个女人一起时开始。女人没有陈女士漂亮，但胜在小家碧玉，男人在修练院子里的葡萄藤，女人站在葡萄架下给轮椅上的奶奶捏着肩膀。

陈兰若躲在门后面。她奶奶好像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妈妈，陈女士也不怎么踏入这个院子，只逢年过节带她来看看，有时候连饭都不吃就走了。

院子里的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家人。

那次之后，她很少去了。

终于，在她升入高中时，他们离了婚。

爸爸走的那天，只带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他自己的衣服。

这个家，他像是一个过客。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抱着枕头睡了个天昏地暗。

像上一次她爸离开的那天一样，她也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除了家里少了一个人让她有一点不习惯，其她她都开始接受了。

陈兰若觉得，睡眠能治愈一切。

随后的两天，陈母竟也没有太拘着她。

“你想回学校的话，就回吧。只是不能逃课了，想要用电脑的话，周末回家来用。”她指了指自己房间，“电脑我已经从办公室搬回来了。”陈女士在门口换着她的孔雀蓝高跟鞋。

“睛明的妈妈没有跟自己女儿交谈，致使女儿得了一等奖不告而别。妈妈错了。你写的很好，尤其是逃课那一段，非常有趣。”

陈女士穿上高跟鞋，又是优雅骄傲的蝴蝶。

陈兰若笑了，嗯，陈女士就是一只美丽的蝴蝶。

“不走啦。”学校的操场上，余梦梦拉着陈兰若的手在散步，“按照你小说的设定可是拿了一等奖然后奔向大城市了哟。”

陈兰若给了她一个白眼，“可按照我家陈女士的设定就是——到了大城市才发现叶编辑骗了她，压根就没有什么内定名额。”

“真的假的？”余梦梦一脸不敢置信，“你可是费了那么多精力在里面的。”

“假的！”陈兰若哈哈大笑，“我得奖了。”

“真的？！”

“特等奖。”

“真的啊！！”

“假的。”

“陈兰若！！”

“优秀奖。”陈兰若从背上的书包里摸出一个信封，“今天下午收到的。”

余梦梦半信半疑的摸了摸，打开信封往里一瞧，好家伙，五张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余梦梦连证书都懒得去看了，抽出大钞亲了又亲，“陈兰若，你发财了啊。”

陈兰若一副姐现在是有钱人的模样，“嗯哼。是发了点小财。”

余梦梦一脸坏笑，“五杯。不，十杯。请我喝十杯珍珠奶茶。”

“余梦梦你是猪嘛。”

“陈兰若！”余梦梦哈哈大笑，“就冲手里的毛爷爷，你说我猪，我都认了。”

陈兰若:“咦，周兆青。”

“哪？哪？”余梦梦慌乱的收拾好自己一副地主财迷的表情，四下看了看，正准备给陈兰若来个泰山压顶时，果然看到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出现在了视线里。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两分钟之前。”周兆青不安的看了陈兰若一眼，“你会恨我吗？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