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屋外电闪雷鸣。
新建不久的卫生院内。
阮凝望着病床上退烧了的儿子,想到刚才医生说的话——
“这孩子在晚一点送过来,他就高烧成傻子了!”
她后怕握着孩子打点滴的小手:“凡凡,这一次,妈妈不会像上辈子那么无能,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阮凝也没想到自己死后,竟然重生到了三十年前,还正好回到了儿子发烧出事的这一天。
正想着,病房门被打开,傅明远走了进来。
男人皮肤白皙,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之上有一点美人痣,哪怕穿着单调的研究所白衬衫,却像是水墨画走出来的清冷仙君。
阮凝有些晃神,眼中闪过隔了一辈子的爱憎和悔恨。
上辈子嫁给傅明远,她以为自己嫁给了幸福。
可这个男人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她失去了儿子,毁了自己的人生,却至死都没得到他的爱。
这辈子,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傅明远却完全没有察觉阮凝的异样,进门走过来:“临时开会来晚了,孩子怎么样了?”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甜腻的香味窜进鼻翼,阮凝不由握紧手。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说的,她信了。
可是他在一群都是男人的农业研究所内,谁会喷这种女士香水?
阮凝深吸了口气,才回答傅明远:“医生说——”
话刚起头,傅母骂骂咧咧推门进来:“小病小灾的又不会死人,非得来卫生院浪费钱。”
“来了还要被医生给说一顿,滚鸡蛋的方法用了几十年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到医生嘴里就是旁门左道了。”
傅母越想越气,一屁股往孙子躺着的床上坐,动静不小。
阮凝冷着脸没再开口。
小病?
若不是自己执意带凡凡来卫生所,孩子早就烧成傻子了!
一旁的傅明远捏着眉心,也没搭话。
而傅母又看了眼孙子:“我看孩子也没啥事了,我先回去吧,我这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
说着,她跳下床,把裤脚挽起,临走还不忘嘱咐儿子,“等雨小点再回来,天黑路滑,可不好走。”
傅母走后,病房里有些过于安静。
傅明远终于察觉到阮凝平静的反常,不哭不闹的和往常完全不同。
点滴打完,雨渐渐小了下来。
他准备去抱着儿子离开,却被阮凝伸手拦住:“傅明远,我们离婚吧。”
傅明远顿住,而后眼底闪过不耐:“不会照顾孩子就算了,你还不会懂事一点?离婚能随便说?”
阮凝被这话刺得心口一疼。
又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上前推开傅明远,她将桌上的病历单甩到他的怀里:“我不懂事?你妈看不懂病历单,你也看不懂吗?孩子病的很重!需要住院!”
傅明远拿着病历一看,上面赫然写明急性脑炎,缺氧严重,需住院治疗。
他拧眉沉默了会,只说:“我去缴费。”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
阮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傅明远,哪怕知道误会了她,他也不会道歉,就好像她是笑是哭,他都无所谓。
独自坐了一会儿,门口来了个护士:“麻烦511病房患者傅沐凡家属先去大厅缴费一下。”
“我老公刚不是去了吗?穿白衬衫那个。”
阮凝疑惑,这才过了多久?
护士立马回答:“白衬衫?就是那个鼻梁之上有美人痣的好看男人吧?可他一出病房就走了啊。”
阮凝心头发寒,傅明远,果然指望不上。
她低头从自己外套口袋内,翻出一本老旧的存折。
初中读完,母亲就不知所踪了,没有人知道,母亲其实给她留一笔钱。
只是从前自己听信谣言,痛恨母亲抛弃她,所以从不用这钱。
阮凝眨了眨眼,默默忍回眼眶的湿热。
多讽刺啊,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临到头来,能在绝境中拉她一把的,只有她一心厌恶的妈妈。
取出钱缴费后,阮凝又在卫生院守了儿子两天,而傅明远都从未出现过。
阮凝更加确信,自己一定要离婚。
出院后,阮凝没再回傅家村,而是带着儿子来去了母亲临走前留下的一家铺面……
这天下午,傅明远终于忙完所里的紧急任务,这才有空来一趟卫生院,却发现病房早已人去楼空。
他赶去前台询问,却被护士告知:“患者傅沐凡上午就办理住院了。”
傅明远没多想,直接赶往傅家村。
到家才发现,阮凝根本没有回来,他也才知道,这两天不仅自己没去卫生院,他的妈也没有去。
傅明远心里一紧,没有人去医院,阮凝哪有钱缴医药费?
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还独自带着孩子,万一在外面遇上什么事……
想着,他撑伞又出门:“我出去找人。”
傅母心中不满,大声嚷嚷:“外面下这么大雨,别出去找了,容易摔跤。”
“阮凝就是一个初中毕业的村姑,能跑到哪里去?等她出去饿几天,自己就回来了。”
农村土墙矮,傅母说的大声,邻居都听了个遍。
隔壁王婆啧啧感叹:“你们还是得去找一找,阮凝她妈当初不就是跟人跑了吗?阮凝可长得比她妈还要好看!”
傅明远冷下脸,想到了阮凝母亲留在镇上的铺面,不假思索的快步离开。
……
是夜,破旧的房子木窗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阮凝费力的把窗关上,这老房子这么多年没住人,早就破败,费力收拾了一天才勉强住下。
今天太晚了,等两天得找工人来修修。
傅沐凡很懂事,被阮凝从卫生院抱来这里,没有哭闹一句。
“妈妈,我不想在这里玩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单纯的孩子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心里还觉得只是出来玩一趟。
阮凝将烧好的热水倒进盆中,才蹲在儿子的面前说:“妈妈要离婚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什么是离婚?”傅沐凡不解的问。
“离婚就是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住了,凡凡,你跟着妈妈好吗?”
看着儿子的小脸,她确信,儿子只有跟着自己才安全。
傅沐凡不懂,呆萌的问:“是妈妈不要爸爸了吗?”
阮凝垂下眉眼,上辈子结婚多年,傅明远从来没有把她放进过眼里,就连儿子去世,他也从没有掉一滴眼泪。
这辈子,她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绝望了。
半响,阮凝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温柔而坚定说:“嗯,不要了。”
话音刚落,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阮凝回头,就见傅明远冷着一张脸,视线直凌凌睨向她!
阮凝微滞,刚刚的话傅明远是不是都听到了?
而这时,傅沐凡双眼放光的跑过去。
“爸爸,你来啦,凡凡想你了!”
话落,孩子炮仗一样冲过去抱住傅明远的腿。
傅明远弯腰抱起孩子,尔后扫了一眼阮凝:“等会聊聊。”
“好。”
阮凝的语调空前冷淡,傅明远不禁又扫了她一眼,眉头微拧。
给孩子洗完澡后不久,凡凡就窝进傅明远臂弯里直接睡着。
阮凝忙完回过神,却愣住。
傅明远修长的身材在一米五的小床上根本无处安放,可他依旧半躺着哄睡孩子,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拍打节奏。
此刻,他像极了一个好父亲。
阮凝心里微痛,那他后来为什么变了?
见她进来,傅明远扯开毯子给凡凡盖上,而后起身走向阮凝:“为什么当着孩子面胡说?”
阮凝望着傅明远,眼眸平静的如同一潭黑水,“我没有胡说,反正你我之间没有感情,离婚不是正如你所意?你又在犹豫什么?”
屋内一时寂静,连屋檐下的滴水声都能听清。
傅明远凝着阮凝的目光发沉,就好像这才正视她说的话。
昏黄的灯光下,阮凝的脸色依旧苍白,他这才发现,短短两三天,她瘦了一大圈,原本的大眼睛大的亮人。
傅明远莫名有些无法和她对视,挪开视线说:“如果你不愿意住家里,我可以带你去研究所里住,你别闹了。”
阮凝微怔,上辈子自己一心为他好,生怕打扰他工作,哪怕受了委屈也不敢提一句去研究所住。
今天才发现,原来他松口竟然这么轻巧,就好像她从前所有的坚持都不过是个笑话……
冷静两秒后,阮凝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调说:“我不是跟你谈条件,傅明远,跟你离婚,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傅明远见她这一副誓不罢休的态度,眉头皱了更紧:“研究所离婚要打报告,一个月后再说,这段时间你冷静一下。”
阮凝想说不需要冷静,却被傅明远打断:“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