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队伍从家走向墓地,从未感受过如此宽广沉重的痛心。绵延的乡间小路游走着向北的送葬队。一路上都是风,描绘远处田野深处的树林阴影是风,吹动田野小路的白布招摇也是风。此刻北枝跟在送葬队后尾游走,偶尔向远处眺望,入眼只是无穷的乌云与田野,只是无穷的单调。死亡是与空旷相视,在北枝眼眸之中碰撞凝结出高远的天。送葬队的响声低沉,初生与暮落后的黑暗成为了旅人永恒的终点。北枝是棺材里的老人、也就是我爷爷在我小时领养一个小孩,据说他家中准备把她抛弃在大街上,正巧被爷爷撞见,就收养了她。她与我年纪相仿,但在家中一首很照顾我,我把她当成姐姐,爸妈也将她当成女儿。打我记事起,爷爷就说她命苦,要我们对她好一点,不要打骂,留一个善心是好事。一些老辈人的心是极好的。只是她有些不受本姓家族的待见,家族有些人明里暗里的会冷嘲热讽,有些人甚至骂她是杂种。我们尽力的维护北枝,为她打抱不平,为她争吵。可回家后北枝还是会告诉我们她不在意。但我们都知道,掐紧的手掌,压抑的呼吸,过那些人门前马路时的步伐出卖了她。我们十三岁时,她告诉我说,她有时会看见一些带刺的可怕藤蔓在眼跟前,还会攻击她。我当她胡说,但行动上也顺着她来。我们的安葬规矩是不让女子动土安葬死者的,所以在下葬盖棺时,北枝只能站在后边看着男人们刨土盖棺。我拿着铁锨和和父亲长辈们一锹一锹的往坑里埋土,在黄土飞扬的土雾里,我看到了眼眶红肿的北枝,许是没有感受到我的目光,只是红着眼呆呆的望着那土坑,她的眼角一定很疼。爱她的人魂断在了人间,不知她能否独自点亮这满色的天空呢……思绪回来,埋土立牌。只得做法事的人一声言语,我们才可按规矩完成这入葬仪式,便可在日落前回家。我站在父亲后面,双膝跪地,磕头,作揖,扫前地,转身和长辈交接,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所有人庄重严肃的行动。我看似平静,但是心跳的震动却敲击了全身,我感觉浑身的肉体膨胀,血液如针般扎着我的皮肤;脑袋昏沉沉的,喉咙仿佛被熟透的是糯米堵住一般。这令我头皮发麻——我第二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什么叫离别——从此之后,生命的安排便将你变成了你,将我还给了我,活着人将永远承受记忆里的你和我。礼成,人群稀稀的回家吃饭。我和父亲说了一声后便走到了北枝身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咱们回去单独吃吧。不和他们吃这大桌席了。”北枝转头看了我一眼,却说了一句:“小彦,能陪我在待一会儿吗?我看见爷爷的墓前有一只白色狐狸……我想待一会儿,就是想待一会儿说说话。”嗯?这怎么可能,明明是翻新的泥土和崭新的纸扎人,哪来的白狐……“小彦,行吗?”“没问题,姐,咱们一起。”北枝听到这话,拉着我的手指走到纸扎人的侧面,看着隆起的土包,说:“刚才那只白色狐狸就在这,我看着他守在坟前。”我低声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坐在坟前的土地上,低头玩弄着稍许湿润的土,很黏很滑,有点像爷爷热的馒头,也好像小时候给我留的面条,吃起来的感觉也是稠稠的黏黏的。我的心回到了夕阳西斜的下午,红里透黄的阳光洒在门框,屋里是半边脸着光的人,发潮的屋里散满着令人心安的舒适。心里一酸,人中牵动颤抖的嘴唇,鼻子的悲痛拧在眉心。我己悲伤些许天,爷爷曾说过伤心应当有底线,一味的沉溺于悲伤无法告慰死去的人。“原来他早就料到了啊”,我心里想着。深吸口气平复难押的情感,看了看北枝,她在抽泣。我站起身,顺了顺她的头发,被她一把抱住了。无声,沉默。我把手压在她的肩头,扶着她坐下,心一紧将她推开,便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腿上,抽出纸巾浸干她的泪水。一分钟,两分钟,北枝平缓了心情,看了看放在我身上手说:“小时候爷爷会带着我们出去玩,07,08年拿着不多的钱逛集市,买衣服。那时候小,不知道什么是亲情,只知道是对我好我就跟谁,这也导致我没少跟爷爷闹腾。天天缠着他。现在想想,之前的我真不懂事,可明明做过那么多烦心事,记忆里却只有笑呵呵的爷爷。”“后来呢,长大上学了,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遗弃,什么叫关怀。我也知道了我们不是一家人,我就像那句话说的‘躲在太阳身后,感受火光下的影子,冷清而又温暖。’嗯,当然也慢慢的能看清那些人的眼神,你和爸妈会尽力的维护我,而且尽量不让我离他们太近,爷爷知道这后首接背着你们拿着棍子去他们家里让他们闭嘴。没什么,我,我就是感受到了爷爷不加掩饰的关爱。”“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了,小彦,你19岁了吧?”“20了,姐,你也是。还有,我们从来都是一家人。我很爱你。”“……。你有很多朋友,”北枝自动忽略了我的话,还有最后一句,但北枝的眼睛骗不了她,她在心里接受了。“小彦。同龄人中,我朋友很少。从小到大,爷爷和你,爸妈和家,说是我的全部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