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乃世家主母,绝非纯良之人,若说她手上干净,半点血腥未沾,怕是无人信的。像她这种内宅夫人,取人性命不过轻飘飘地吩咐一句,自有人去办。崔氏惯常使的,也不过是些内宅中的阴私手段,似今日秦漱这样,当着她的面,云淡风轻地抹了一个人的脖子,血淋淋的场景,却是她见也未曾见过的。崔氏想起方才,手就抖得厉害,而一旁的崔子辰更是被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崔氏惊呼一声:“子辰!”见秦漱近前一步,崔氏眼中的惊惧明显加深,生怕她下一刻便抹了他们的脖子。秦漱在她面前蹲下身,用弯刀托起崔氏的脸,刀刃上的血还未干,崔氏支撑身子的手软得厉害,不自觉地屏息,动也不敢动上一下。她听见秦漱开口:“本宫不及夫人能言善辩,生了一副巧舌,在本宫这里,若是道理讲不通,那便不讲了。”秦漱语气平和,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笑,可崔氏的手心里却沁出了冷汗。崔氏觉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向前送了送,她顿时面无血色,嗓音发颤:“不、不、公主饶命、蠢妇再不敢了,求公主饶了我们母子这一回...”秦漱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起了身,便径直离开了。闹出这么大动静,王怀瑾还没有露面,多半是崔家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将人给拖住了。秦漱猜得不错,王家的马车的确被人拖住了。手段还很...奇特。王怀瑾今日借着母亲的请帖来见秦漱,本是想借此机会将事情澄明,取回家中自作主张送给秦漱的那幅画,免得叫人生了误会。马车行至一半,车夫便驾着马车,左右闪躲起来,王怀瑾在车里撞得不轻。走的是官道,应当平稳才是。“怎么回事?”王怀瑾掀开车帘,要看看是什么情况。“唔...公子快回去!”车夫喊出来时已经晚了。王怀瑾胸前已经被一坨秽物污了衣裳,恶臭熏天,俊朗的脸已经黑成了炭。道路两旁有一群总角孩童,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个坛子,从里边掏出东西,往王家的马车上砸。车夫躲闪之际,王怀瑾的脑袋‘嘭’的一下,撞到了车沿上,顿时红肿起来。“还不停下!”王怀瑾咬着牙低声吼道。见马车停了,小孩子们一哄而散。身上的气味熏天,熏得王怀瑾扶着车干呕起来。车夫更狼狈,脸上被砸得都是秽物,王怀瑾看他一眼,一个没忍住,又吐了起来。车夫:“......”王怀瑾吐了半晌,像要将胆汁吐出来似的,脸色也由青黑转成了苍白。他捂着鼻子,朝车夫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在王怀瑾的催促下,车夫往回赶马车的速度,要比来时快上许多。公主府里,南矜为秦漱宽衣,换了件舒适的常服,她对今日的事尚有些疑惑,便问了秦漱:“崔家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公主为何只浅浅地给了个教训,不曾深究,若是圣上知道了...”“若是父皇知道了,的确会如崔氏所说,不痛不痒的惩戒一番,抬手放过。”秦漱接着南矜的话道。南矜闻言先是一愣,片刻后便想明白了。如今崔家并非独树一帜,若圣上真要动崔家,其余的世家绝不会作壁上观,立时便会同崔家站到一处。皇族和世家之间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极为微妙,皇族依赖他们,却也忌惮他们。没有一个皇帝不希望世家消失,政权清明。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谁又会希望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把刀。如今各府都在观望,在等个结果,掩藏在平静下的是随时翻腾出来的暗涌。众人心里都清楚,崔家执着于那位远亲的死,不过是为两方互为试探扯了一块遮羞布,其意直指‘争储’二字。大家静观其变,都等着崔家闹起来,不然任谁挑起来,都担了有意挑拨世家和皇族之嫌,若一个不慎,倒成了靶子。争储之事一日未曾明朗,便没有人会傻得冒这个头,否则便是连同皇后和崔家一并开罪了。可是崔家用了这样龌龊的手段算计她,秦漱自认没能修得个宽和的性子,她亦不打算忍下这口恶气。秦漱净了手,由南矜为她涂着手脂。南矜剜了一块脂膏,抹在秦漱掌的心处,轻轻铺开,推揉。秦漱将手收回来,并不在意掌心的薄茧:“这些无碍。”南矜道:“公主何至这般辛苦,每日练武,有奴婢在,定会护您周全。”秦漱随意地将脂膏抹匀,就在南矜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听见她声音低低的开口:“人来世上走一遭,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这样的时候能少一回便算一回罢。”南矜不知道,眼前人所经历过的朝堂动荡和国家战乱,在身不由己的日子里喘息也难。她只当是皇族人自来小心,生性谨慎,便不再言语。秦漱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南矜道:“佟冬十二日。”“我们进宫一趟。”“是。”眼下,要收拾崔家,有一件事情尚且可以利用。宫中赵嫔的弟弟赵顺,牵扯到一桩案子中,此事事关盐引,廷尉府向来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漏放。进了廷尉府,不轮一遍大刑便想出来,简直痴人说梦。赵家人四处求情,可赵老爷只是个七品官,廷尉府自然不会卖他这个人情。尽管事后查明,此事与赵顺无关,可赵顺在牢里受了刑,落下病根,跛了脚,至此与仕途无缘。秦漱也是事后听说,赵夫人为了救儿子,在宫门口求见赵嫔,然而,依赵嫔的品级,无旨不可省亲,自然未能见到赵夫人。赵夫人在大雪里整整跪了三天,最终被内监驱逐,也落了寒疾。当时驱走赵夫人的内监,叫郭问。秦漱坐在马车里,外头的寒气透过缝隙,在车厢里氲起白雾。可秦漱不觉得冷,想到崔家即将要倒霉,她嘴角噙着一抹笑。父皇若是知晓崔家胆敢将手伸到了他身边的人,岂会不怒。这事明着告诉父皇,不如让他自己来查,反倒更可信些。此时,心情不错的还有一人,便是宋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