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站了起来。
小惊蛰显然在害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张得一直咬着下唇,怯生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么多人,她睫毛翕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露出了隐约的惊慌。
好在路阳还没丧尽天良,还让张婶一直陪着她。
张婶除夕夜是回乡下过的,路橙莹因为要回路家,所以,就让张婶也带着小惊蛰回乡下过年,她和路阳的计划里不包括他带着小惊蛰来演戏,这样会吓到小孩的。
小惊蛰看到路橙莹,她一下松开了张婶的手,下意识地就朝路橙莹跑了过来。
但她还没跑到,她的手腕就被温岁一把拽住。
温岁瞪着她,神色一下变了,她又是惊慌,又是愤怒,她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个小孩,她怎么就出现了?
这个该死的小孩。
小惊蛰的手腕被她的长指甲掐得很疼,疼得她一下就流泪了,她又不敢哭出声,轻轻地挣扎着。
温岁却越来越用力,还拽了一下她,划伤她的手背。
傅谨言垂下了眼皮,盯着小惊蛰,面孔线条依旧冷峻,他显得平静得有些异常,好像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路橙莹走了过去,带着怒意地掰开温岁的手,把小惊蛰抱了起来,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趴在自己的怀中。
说实话,在场的人基本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第一反应都是怎么可能?
路橙莹这几年在上学,哪来的一个这么大的小孩?傅谨言不知道吗?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会不知道吗?这小孩之前养在哪里?真的是傅谨言的孩子吗?长得也不像啊。
路橙莹这不是疯了吗?完了,跟许茵学的吧?
路旭先抢过了桌上的亲子鉴定,拆开看了起来,他的手指颤抖,心脏跳动得很快,没想到路橙莹这死孩子还憋了这么一个大招,可是有什么用啊,现在又不像以前,生了孩子不结婚的,到处都是,难道还想嫁进傅家,做梦!
许茵瞳孔瑟缩,手指紧攥,用力得指甲都泛白,她看向了路橙莹,眼眸里的深海波澜起伏,她抿直了唇线,怒意分明,却又笑出了声:“不愧是我女儿。”
路橙莹听了,无声地讥讽一笑。
许茵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坐实了她路橙莹心机深,故意千方百计地学许茵,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有时候都很好奇,许茵真的是她妈么?为什么每次都在不经意间把她狠狠地往深渊里推,毫不犹豫地站温岁那边,阻碍她的发展,毁掉她的生活,想让她过得一塌糊涂,当后妈当到她这样没脑子的卑微地步,还真是神奇。
路旭把亲子鉴定书给了路老爷子看,路老爷子看完了,气得吹胡子瞪眼,骂路橙莹:“你这傻孩子,当年不是不要了吗?你这是毁了大家啊,毁了你自己的未来,你太糊涂了,你还这么年轻,想找个青年才俊结婚很简单,你现在有个孩子,你以后怎么办?”
路橙莹漂亮的脸在灯光下,苍白如纸,她一言不发,唇线抿直,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忍下。
伯母也冷嘲热讽:“在我们那个年代,像她这样不要脸的女的,都是要被浸猪笼的,好恶心,抢了人男朋友,还敢偷生孩子,这种小孩都是不被男人家族血脉承认的。”
路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你自己走上了歧途!”
温岁又恨又委屈:“路橙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故意的吧,你留着这个孩子,就是故意在我要跟谨言结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打掉孩子?”
她眼圈通红,声音哽咽:“你太不要脸了,你跟你妈妈一样!我就是太善良了,对你太好了,没有对你赶尽杀绝……”
许茵听到她这话,脸上有了一丝受伤。
傅谨言好像一个事外人,他等大家都发泄完之后,才冷淡地看向了路阳,问他:“所以呢,路叔叔,你想我怎么解决?”
路阳表现得就好像一个心痛女儿的慈父,他气得满脸通红,然后无力道:“现在有孩子在,谨言,你跟我来书房。”
路橙莹看都没看傅谨言。
傅谨言在上楼之前,冷淡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见到她隐隐泛红的眼角,她偏过头,对小惊蛰说着什么,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无声地落下,渗进了她的鬓发,然后消失。
眼前的一幕是第一次发生,但类似的画面曾经有过数十次。
在所有人眼中,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所以,她也是个生来带罪的人。
面对众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审判,她总是这样一个人背脊挺直、脸色苍白地站着,现在又不一样了,她还多了个女儿。
路橙莹其实今晚吃了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胃疼得有些难受,像是吞了冷硬的石头进去一样,吞咽都是痛的,她今晚的任务就是演好一个被无良父亲推出去的可怜女儿。
其实也不算演,她伤心是真的,屈辱是真的,路阳下贱也是真的,只是,她早就在心里演过好多次。
如果是她自己告诉傅谨言,小惊蛰的身份,根本换不来什么。
傅谨言有责任心么?有,也仅限于责任心了。
她现在需要,傅谨言的愧疚。
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她也知道,最近傅谨言其实在调查了,让他自己去发现,不是更好么?
怀中的小惊蛰还在哭,她只对不起小惊蛰。
路阳居然强行带了小惊蛰来。
她亲了下小惊蛰的脸,可怜她没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
书房里。
傅谨言冷淡地扯唇:“路叔叔,你对路橙莹如何,也不用再演了,直接开条件。”
路阳攥紧了手指,像是忍耐着被这样的毛头小子轻视,开门见山:“你可以娶岁岁,但是,你让温元厚停止针对路家企业的那些动作,同时,你帮助我投资的新公司上市,这就是我要的补偿。”
傅谨言讥讽地笑了下:“不可能。”
他直接拉开门出去了。
路阳也不生气,就看路橙莹的了。
傅谨言走出了书房,没有立马下楼,他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靠着墙,面无表情地听着楼下的争吵。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情绪。
原来路阳打的是这个主意,之前就听说他手里的招股书一直找不到齐全的股东,认购的人数也不够,还被温岁的舅舅温元厚打压,在路家和温家之间,正常人都知道要选择温家,如果真的上不了市,项目砸在手里,路阳赔钱就要赔惨了。
所以,当他发现了小惊蛰的存在,就好像抓到了一个万分重要的筹码,立马拿出来威胁。
傅谨言很轻地笑了下,路阳还真是看得起路橙莹。
楼下的客厅里依旧吵闹,嘈杂的声音傅谨言听得一清二楚,他们都在骂路橙莹,其实说来说去都是那老一套,他听得都有些厌烦了。
一个说路橙莹贪钱、爱慕虚荣,事实是,这世上谁不喜欢钱?谁不喜欢权势?只不过这些人模狗样的人,包装好了自己,便以为自己是真的高贵了。
一个说路橙莹不知廉耻,不自爱,他都分不清什么是知廉耻,什么又叫做自爱,其实就是这些人的蛋糕被人碰了,他们才这样骂,他们去分别人蛋糕的时候,嘴脸更不知耻。
一个说路橙莹年纪轻轻,未婚先孕,不负责任。
这点,傅谨言没评价,因为他要是真的评价了,就连他自己都会骂进去,他甚至也怀疑过,这些人是不是明里暗里在内涵他?
孩子也不是路橙莹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
最难听的还是路旭说的,活了大半辈子的死老头,嘴巴是真的脏:“哟,看到我们家橙莹,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独立女性,不都说女孩子不爱生孩子吗?还动不动拿生孩子来警告男人,看来都是拿肚子卖钱啊,这不是上赶着生吗?”
傅谨言听得脸色都沉了下去。
伯母也找到了辱骂的新方向:“我们岁岁才是真的独立女性,事业有成,路橙莹算什么啊?”
傅谨言往下走去,眉眼间浮冰沉沉,他抿直了唇线,无声冷笑,路橙莹平时不是跟他不是很能很厉害么,今天怎么不反驳了?
然后,他就听到路橙莹冷漠的声音:“叔叔,你要是也想要这种福气,那你去做手术变成女人如何?祝你生五胎男宝。”
她语气平缓:“你们也从小地方来南城见过世面了吧,别再一张嘴就显得你们粗俗没文化,丢人现眼,而且我做什么事情,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其他女人,动不动贴标签,只会让人觉得你逻辑不行。”
她又笑:“我生下孩子,是为了我自己,因为生育权在我这,这是我的小孩,对了,叔叔,生孩子警告就是针对你这种男人的,不理解女性生育痛苦,嘴巴贱,还不肯出钱,觉得女人拿肚子卖钱,你配么?婶婶今天不在……”
她目光一转,看向了伯母:“伯母,你作为一个女人,思维逻辑倒是跟男人一模一样,看来你忘记了当初为了怀孩子打了那么多针的痛苦,难怪伯父去找别的女人生了。”
伯母跳脚。
路旭气急败坏:“哟,看不出来你这么能狡辩,学了几年法律,就光会这个了?女的生孩子难道不是找男的要钱?”
路橙莹早见多了这种烂男人,一点都不气:“按照你这逻辑,那男的找女的是不是就只想白得一个孩子?你这算盘打得全城都能听见了,如果既要女人承受生育痛苦、生育风险、育儿辛苦,还要女人承担全部育儿的钱,男人的付出就只有做的时候爽一下,就能得到一个跟自己姓的孩子,还可以高高在上指责女人贪图钱财,要男人有什么用?早点把孩子改跟女人姓。”
路旭真的气疯了:“我们男人不稀罕跟女人姓的孩子,不跟父姓,都是被男人抛弃,不被父亲承认的孩子。”
路橙莹的目的达到了,她弯了弯唇角,轻飘飘道:“是么,叔叔?”
路旭这一句话可是狠狠打了很多人的脸,毕竟路阳就是入赘的,温岁就是跟随母姓,路阳就是靠着发妻和妻兄发展起来的,但路家这一群大老爷们就是要软饭硬吃,把入赘和低温家一等当作耻辱。
路老爷子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去打路旭的头,怒骂:“你这嘴上没把门的,在胡说八道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姓氏,都是我们自家的孩子!”
好在路阳不在,不然按照他那爱面子的性格,不会轻易放过路旭的。
路旭说完,也有点后悔,他瞪着路橙莹,觉得都是她设的陷阱。
许茵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去看路橙莹,不知道是惊讶,亦或是别的什么。
温岁早就去搬了她舅舅过来当救兵,她拉着温元厚进来,一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瞳孔收缩,脸色微白。
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小时候也奇怪过为什么她不是跟着爸爸姓,为什么她跟其他小朋友都不一样,后来,她偷听到别人说她爸爸是吃软饭的,放弃了男人的尊严,她还觉得很耻辱,她也不敢告诉舅舅。
因为舅舅只会跟她说:“你把舅舅当做爸爸就好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就连路橙莹能跟着父亲姓,都嫉妒过,她想爸爸是不是会更喜欢路橙莹,因为男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跟自己姓,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家里的顶梁柱就是男人。
温元厚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他周身弥漫着冷冽气息,不怒自威:“路旭,路家要是不想要岁岁,早点说,我会让你们路家早点收拾东西,滚出南城!”
路旭脸色扭曲:“大哥,我哪敢有这个意思啊?我这不是嘴一时说差了,岁岁可是我们路家的掌上明珠,大家都是心疼嫂子,才让岁岁跟着姓温的。”
温元厚冷笑,没给他台阶下:“岁岁是路家的掌上明珠?她姓温。”意思就是路家不配。
路老爷子脸色难看,他多少还有点骨气,仗着长辈身份,没去贴温元厚:“元厚,大家都是亲家,可以了。”
温元厚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路橙莹身上。
温元厚对路橙莹的心思很复杂。
说句实话,他有时候挺欣赏她的,因为她其实挺优秀的,有个聪明的脑子,至少比岁岁聪明多了,谁让岁岁随了她母亲,他妹妹,看着强硬,其实内心柔软,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只能让他这个舅舅多多帮忙了。
恰好,路橙莹天生和岁岁就站在了对立面。
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其中一个是不被父亲承认的私生女,对岁岁来说,路橙莹就是她父亲背叛了母亲的产物,偏偏两人又都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跟同一个男人有感情纠纷。
温元厚不是没劝过岁岁,但根本劝不住。
他作为舅舅,为了过世的妹妹,也只能护着她了。
只可惜,傅谨言也不是任人摆布的,现在又多了个变数,路橙莹居然生了个小孩。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不管傅谨言如何插手,他就该为了岁岁,在四年前就把路橙莹送回乡下,或者送出国,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软,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当初的傅谨言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根本阻止不了他。
温元厚思及此,沉沉的目光笼罩着路橙莹,然后,又盯着她怀中的那个小女孩。
看不清脸,小小的一团缩在了她怀中,只看得见白嫩又肉乎乎的侧脸,还有她圆润漂亮的后脑勺,应该是个可爱的孩子。
但这个孩子的存在,现在阻碍到了他的岁岁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了些许,淡淡地开口:“这就是谨言的女儿?”
在场的人都沉默着,没人回答,一时间只有电视节目的声音,好像大家都有点忘记了,今晚是除夕夜,满桌子的菜都还没怎么动过,没人说祝福的话,也没人给红包,只有彼此放狠话。
温岁有点不高兴地扯了下她舅舅:“还没确定呢,这个小孩我之前就见过了,谨言都没承认是他女儿,路橙莹只告诉他,是她老家亲戚的小孩,怎么一下就变成了谨言的女儿?”
她刚刚哭过,声音还有些哽咽:“这份亲子鉴定书还没确认真伪呢。”她声音变小了一些,“是不是爸爸也被路橙莹骗了?她这几年在上学呢,怎么生?”
温元厚倒是觉得,这份亲子鉴定书就是真的。
路橙莹和路阳都不是傻子,做个假的有什么意义?至于这个孩子是路橙莹的,他现在也不觉得奇怪,路橙莹是有这个本事。
温元厚安抚她:“舅舅再让人去做一下鉴定,好不好?”
温岁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她现在想跟傅谨言结婚,便很快说服了她自己:“舅舅,要不就算了,这个小孩就让傅阿姨领回傅家吧?就当路橙莹帮我们生了个孩子,反正我要跳舞,也没办法生。”
温元厚眼皮一跳,不知道她怎么说出这种话的,这小孩都三岁了。
他不好骂温岁,只好甩锅:“傅家要儿子的,女儿有什么用?”
温岁想想也是,她在舅舅面前就是一个不用自己脑袋思考的小女孩:“那舅舅,你会帮我解决的吧,那这个小孩不重要了吧?”
温元厚很无奈,恰好他抬眸,看到了傅谨言从二楼走了下来,他黑眸平静,神色淡然,还打了个招呼:“温伯父。”
温元厚叹了口气,声音放柔:“谨言,你看看怎么处理吧?今天大年三十,也不好闹得人尽皆知,不管怎么样,年还是要先过的。”
傅谨言也没去看路橙莹和小惊蛰,抬手看了下时间,淡淡道:“我母亲在家里催了,我得先回去了。”
温岁立马看向她舅舅。
温元厚神情宠溺,拿她没办法,便道:“谨言,这丫头我是留不住了,她想去你家吃年夜饭,没半点女孩子家的矜持。”
傅谨言眉头拧了一下,又松开。
温元厚又道:“刚刚我过来遇到你母亲了,她让我叮嘱你,带温岁回去。”
傅谨言没说话。
温岁立马跟了上去,嗓音温柔:“我就知道伯母在想我,今晚真的是,好好一个年夜饭被坏女人弄成这样。”她轻声抱怨着,“算了,我们不去管她了。”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
路橙莹垂下了眼眸,睫毛轻颤,脸色微微泛白,像是在隐忍着心里的疼。
路阳把她推了出来,用她来威胁傅谨言,却根本没有一点用,要不是因为岁岁讨厌她,温元厚都忍不住想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女孩了。
*
路橙莹带着张婶和小惊蛰离开路家,路老爷子让司机送她们回去。
许茵从老宅跟了出来,她裹了裹狐狸毛披肩,漂亮的脸上神情冷淡,她说:“路橙莹,你胆子比我还大,但我只警告你一次,别对男人动真情,我知道你喜欢傅谨言很多年了,他可不是什么好男人,你跟他玩玩就算了。”
许茵看了眼张婶,大家都是老乡,就算她很多年没回去过了,她很淡地笑了下:“张婶,这么多年谢谢你了,小时候你照顾我女儿,现在你还帮着照顾我女儿的女儿。”
张婶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好讷讷地笑了两声:“我就是工作,以前你给我钱,让我帮忙,现在橙莹请我,让我帮忙。”
许茵勾着唇笑。
路橙莹面无表情地合上了车窗。
小惊蛰哭累了,早就睡着了,小手紧紧地攥着路橙莹的衣服,就算睡着也不肯松开。
张婶还处在后怕之中,她怔怔然地开口:“你妈妈这变化也太大了,完全就是富太太了,气场吓人,我都不敢说话,这富人家也是造孽,大年夜吵成这样。”
她没听到路橙莹的回答,转头去看,看到她脸色憔悴狼狈,有些心疼,说:“我来抱小惊蛰吧,今晚你爸爸让人带走我们,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跟着走了,橙莹,婶子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跟你没关系。”路橙莹闭上眼,“我先休息一下,有点累。”
寂静的夜里,窗外是不断绽放的烟花。
现在这套房子隔音比元旦那次跨年夜的房子好多了,那个老房间会不停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吵闹烟花声、人群欢呼声,衬托得在室内睡觉的她格外凄凉。
她今晚身心俱疲,不像元旦那么有精力去矫情了,那时候还会可怜自己,觉得自己形影孤单,被傅谨言抛下,她今晚只想着,等会傅谨言来,她要怎么做。
傅谨言好像也不想吵醒她,他没出声,就在暗夜中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临近零点,他手机里一堆跨年的祝福信息,他挑选了几个重要的客户信息回了,剩下的都是群聊信息。
不少群里都在发红包,他没去抢,有人在群里喊他:“延少呢,今晚没出来?跨年在家太无聊了,我爸妈又在念叨结婚,谁愿意结啊?”
“谨言是不是跟岁岁在跨年,所以没空出来?”
“怎么跨年啊?”这人语调暧昧。
“话说,路橙莹最近你们是不是也很久没见到她了,她好像很少回老宅,也不怎么来参加宴会了。”
“人家去当律师了,还有空?阿正呢?他是看谨言要跟路橙莹分开,打算去捡漏了是吧?我都撞见好几次,他巴巴地跟在路橙莹的身后。”
“实不相瞒……我也想……这么漂亮你们不想啊?说实话!”
“蛇蝎美人,我是没那个胆子。”
祁之正很快就出现了:“说话尊重点啊,一群大老爷们在背后说女人,今天还是过年呢。”
“哟,以前没见你这样啊,祁大少,现在来当网络暖男了?”
傅谨言没回复,面无表情地浏览完了,就把手机关上,打开了床头灯,他垂眸,看向了身旁的女人,凉凉开口:“路橙莹,我知道你醒着。”
他笑了下,有点毛骨悚然:“你把我当傻子,是吧?”
路橙莹睁开眼,正好对上床头灯的光,不耀眼,但她在黑夜中太久,偏过头,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看着傅谨言。
傅谨言眼皮垂着,睫毛在眼下覆了阴翳,他薄唇淡淡:“不解释一下么?”
“解释什么?”路橙莹嗓音沙哑。
她也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她把被子往上拉了点,遮住了胸前的风光。
“你觉得呢?”傅谨言的情绪在今晚起伏了好几次,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呢,能忍到现在爆发,已经是控制过情绪了。
路橙莹睫毛颤了颤,笑意很浅:“那就一个个猜测吧?是我跟祁之正,徐宁桁走得近,让你不高兴了?”
他眼眸沉了下,凉凉讥讽:“你真看得起你自己。”
“那看来就是,我今晚没等你,先睡了,让你不高兴?”路橙莹又笑。
他转过身,睨着她,伸出手,掐了她的脸颊,淡漠:“再继续胡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看看清了她的脸,她脸色苍白,似乎很不舒服,眼圈通红,鼻尖也是哭过的痕迹,细看她的眼眸里还生出了红色的血丝,偏偏她不愿意落泪,看着他的神态,平静得让人更易心疼。
她说:“所以,你是想知道小惊蛰的事情么?”
傅谨言喉结滚动:“你怎么做到的?”
“这不重要。”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句话说出来,傅谨言觉得有点熟悉,前一次他们吵架的时候,他就这样说,然后挨了她一顿骂。
她这次大概是真的有点累,也没骂他:“我跟你说过了,她是我女儿。”
傅谨言眉心沉沉一跳,有了点模糊的印象,路橙莹倒真的是从头到尾都跟他说,小惊蛰是她女儿,但是,她以那样的方式讲出来,他的确一开始没信,后面才想着去查,只是因为内心那几率小到可怜的怀疑。
他怎么也没想过,路橙莹真的生下了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这个词很陌生,他小时候被傅冠辰打的时候,他想过自己这辈子就不要小孩了,既然没办法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何必让小孩出生来受苦?他一般也都会做好措施,只有那一次,唯一的一次,失去了意识。
但,这个词又很柔软,冲击得他心口隐隐作疼,又有一种不知该如何描述的隐约欣喜。
生气、愤怒和欢喜都有,也有担忧,还有更多不知名的情绪。
傅谨言冷淡地看着路橙莹,想从她这边听到更多的话,见她没打算开口,他又问:“为什么要生下她?”
“为什么?”路橙莹笑了下,眼泪从眼角滚落,“你说为什么?”
她转过头,盯着他,眼神里都是燃烧的恨意,就算灯光柔和,却也倏然照亮了她眼中明媚的火光。
“我当时恨死你们了,我说过了,我不会要那个孩子,我只要我的前途,我都去了那样的诊所里,我不要她了,我要上学,我有美好的未来。”
这些话她之前都说过,她抿直了唇线,眼圈通红:“生下那个孩子只会害了我,那算什么生命?”
傅谨言下颚线绷直:“那的确是个生命。”
“杀了又怎么样?”她语气残忍冷漠。
他视线冷冷。
她低下头,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埋头进膝盖,哽咽声溢出:“可是,我害怕了,傅谨言……我不敢了……还没做手术,我一闭上眼都是血淋淋的画面,还有小孩喊妈妈的声音,我想去找你,可是,我联系不到你……”
她声音呜咽:“所以,我离开了那里……我想生下她,我会照顾好她的……她可能会很可爱,可是我低估了怀孕的痛苦……”
“还有呢?”傅谨言哑声问。
“还有什么?”她抬起头,泪流满面,眼底情绪复杂,声音沙哑,“你觉得我生下还有什么原因?”
傅谨言没说话,他脸色依旧寒如凛冬,却弯腰过去,将她连同被子,都抱在怀里。
人在生死之间,才会觉得生命伟大,人之渺小。
这是路橙莹四年前感受到的,她一直都很爱惜自己的命,没人爱她,所以她很努力地爱着自己,但当她疼得筋疲力尽,躺在冰冷的床上,鼻尖都是血腥味的时候,一度有了放弃的念头。
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一条命,她不要了,她不要再这么痛了。
……
除夕夜的热闹在这间卧室里,没有丝毫的显现,寂静得只听到她压抑的啜泣声,卧室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却冷得牙关打颤。
她哭得狼狈,却也难掩美人春色,泪珠不过是给她的面孔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氤氲的泪光是雪山湖泊里的浮冰。
痛是真的,泪是真的。
但她的心是平静的,她在想,自大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何况傅谨言这样的天之骄子,习惯了被人捧着,又永远不缺贴上来的女人,她只要露出一点喜欢,他就会自动带入很多很多的爱。
何况,这份喜欢,持续了多年,从懵懂暧昧的少年时期到熟男熟女的打直球阶段。
已经到了零点,又是一年农历新年,有人倒计时,有人吻爱人,有人和家人守岁,外面的烟花点亮了夜幕天色。
傅谨言的手机屏幕又在不停地亮起,他不缺别人的祝福。
路橙莹在他的怀中,抬起了眼睫,浓密的睫毛因为润湿,越发显得漆黑,她问他:“你记不记得我高二那年的除夕夜?”
傅谨言没回答,神情淡淡。
她也不在乎,很浅地笑了下:“因为温家的人要来过年,所以,他们送我回老家,然后,许茵嫌麻烦就没让我回,帮我找了个酒店住。”
傅谨言其实记得,他记忆力本来就好。
他跟他爸不和,除夕夜吃完了年夜饭,为了避免恶心,他就去酒店了,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路橙莹。
那家酒店是一家江南风格的私人庄园,在城郊,还有青石板巷子、湿漉漉的天井,院子里的土色水缸盛满了水,老板是个讲究人,过节在院子里摆了一个祭桌,点燃着香,在祭拜天公。
如果不是酒店里到处可见的管家,他倒是真以为去了江南小楼。
那晚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倒也不是没人约,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他让管家别跟着他,站在院子里一仰头,看到的是明亮的圆月高高悬着,地上是他被拉得长长的身影,还真有几分一人的孤寂。
他一转眼,又看到二楼有个窗户被人推开,露出了少女的脸,她也在赏月,趴在窗口,双手托着脸,精致漂亮的面孔在月色的润泽下,带着失真的美好,就连他闻到的花香都像是从少女那边传来的。
她怎么在这?许茵故意安排的么?下意识反感。
他也不知怎么的,都成年了,跟小学生一样,捡起了一个小石子,扔在了二楼的窗沿处,吓了她一跳,垂眸看了下去。
他很清晰地听到他心脏快速鼓动的声音,一个村姑,他却觉得像神女垂怜望下,面色冷冷,声线更冷:“你妈连这都打听到了?”
许茵暗地里想把路橙莹塞给傅谨言,人人都知,偏偏面上还要装善良,批评路橙莹不要去抢岁岁的东西。
路橙莹心情也不好,没理他,关上了窗户,直到窗沿一直被他扔石子,她才气恼,打开了窗:“傅谨言,大过年的,你这么想找骂吗?”
他说:“下来。”
“你是被你爸赶出来?”
他神情冰冷地盯着她:“那你今晚怎么不去找你亲爸?”他讽刺傅冠辰是她亲爹。
她没办法,只好下去了,两人也没再解释为什么会相遇在这,他让管家拿了气泡水和一杯酒,她一直想喝酒,他没让,难得善心说她未成年。
她就觉得好笑:“当时我被你泼了一头酒,激怒我的就是你给我倒的酒。”
他觉得她愚蠢,冷笑:“那是酒吗?是看你难受,给你倒的水,有人不识好人心,觉得那是酒,就许你泼我一头,不许我倒回去?你当你是什么仙女下凡?没打你算给你脸了。”
“我住院了几天。”
“我还跪在雪地里挨打。”
“我被小姨扇了两巴掌。”
“不是一巴掌么?”他没好气。
“有一巴掌在我心里。”路橙莹喃喃。
他语气凉凉:“那照你这个爱夸张的说法,我被我爸那样罚,其实我已经死了。”
其实说来说去,两人当时不过就是孤独,凑合着一起过了个跨年夜,走出了这里,又是彼此厌恶生疏的两人。
零点将近,外面放起烟花,两人走到了院中,路橙莹看着烟花,忽然就哭了,偏偏脸上还在笑,她转过头,对着他弯了弯眼睛:“傅谨言,新年快乐。”
傅谨言心上一抖,眉眼冷沉,见她还要说什么,竟是抓起了桌上的贡品肉包,塞到了她的嘴里:“话这么多,看你的烟花。”
她气得不行:“菩萨会惩罚你的,你怎么乱拿祭拜品。”
“吃的人是你,菩萨要惩罚,也会是你。”
……
时隔多年,傅谨言又像那年一样,听到了那句:“傅谨言,新年快乐。”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哭中带笑,一样的心尖微颤。
他面无表情,倒也不像非常珍惜,掐了下她的脸:“去洗脸吧,初一还哭,准备苦一年?谁当妈了像你这么爱哭?”
路橙莹只是问:“路阳今晚要你做什么?”
“帮他。”
“他之前威胁过我好多次,我没想到,他今晚会直接爆发,还带了小惊蛰。”她语气淡淡。
傅谨言薄唇讽刺地扬了下:“明天看最爱你的傅冠辰,不知道他想让我怎么负责。”
*
大年初一,傅谨言很早就回了傅家。
沈一喃、黎白竟也没去走亲戚,反倒约了路橙莹出来,路橙莹就把小惊蛰带去了。
两人听路橙莹说昨天发生的事情。
黎白却笑了:“救命,虽然说我是男人,也会被橙莹吸引,何况橙莹也是真的喜欢傅谨言,但是我好想知道,傅谨言知道所谓的暗恋日记是假的,他的反应,这种男人也不用给他好脸色。”
沈一喃说:“此乃当下男人犯贱最爱的,玩纯真和欲望,好好喜欢的时候不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