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冬。
日将暮,雨水从瓦檐滴落,枯叶飘零。
谢云溪卧在榻上,连日的夜不能寐让她眉眼增添了抹憔悴。
“夫人!”
突然,丫鬟晓春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将军凯旋,已经回府了!”
谢云溪目光一亮:“墨尘……”
她站起身,可胸口的闷痛压的她踉跄几步,失手撞倒了桌上的药。
但谢云溪也无暇顾及疼痛,只想快些见到久别一年的夫君萧墨尘。
“晓春,快替我梳妆。”
一年前,身为骠骑将军的萧墨尘奉旨领兵讨伐突厥,如今凯旋,她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可晓春突然敛去喜意,面露难色:“可将军他……还带回来一女子。”
谢云溪笑容霎时一僵。
半晌,她垂下眼帘:“无妨,先更衣。”
一炷香后。
谢云溪行至前厅,可还未见着萧墨尘,便听到女子的笑声。
她呼吸滞了瞬,朝厅内望去。
身着八宝夜明铠的萧墨尘如松而立,冷峻刚毅的眉目带着未褪尽的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而他身边站在个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女子眉如远黛,目含秋水,举手投足犹似风拂柳。
谢云溪怔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腿。
晓春一脸担忧:“夫人……”
这时,萧墨尘视线扫了过来:“云溪。”
没等谢云溪上前,就见他执起女子的手朝她走近:“这是烟儿,我的义妹。”
烟儿低眉行了个礼:“烟儿见过嫂子。”
谢云溪错愕望着萧墨尘,心尖涌起股不安。
他在外征战,军营内都是男人,怎地突然带回来个义妹?
萧墨尘似是没察觉谢云溪询问的目光,反而朝烟儿道:“赶了几天的路,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他唤来丫鬟:“带烟儿去梨香苑。”
闻言,谢云溪眸色一紧。
梨香苑,那可是侍妾住的院子!
碍于烟儿还在,她也没有多问。
待所有人离开后,谢云溪才哑声开口:“既是义妹,为何要住梨香苑?”
萧墨尘满不在乎:“不过随口说的,况且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说着,他抚上谢云溪的脸颊,眉宇间闪过抹疼惜:“你清瘦多了。”
一股陌生幽香钻进谢云溪鼻内,刺的她喉间发紧。
这味道,和烟儿身上的脂粉气一模一样。
若非两人有过更加亲昵的接触,萧墨尘怎么会连手都沾上了……
谢云溪敛去眼底落寞,轻轻靠在他怀内:“墨尘,大夫说我……”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墨尘推开:“烟儿人生地不熟,我还是去看看她,免得拘束,你回房等我。”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云溪愣住,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伴随着疼痛从心底漫延。
成婚七年,他从未推开过她。
他每次征战归来都要抱着自己很久,他说只有抱着她,才能真正感觉自己回家了。
可这一次,变了……
而萧墨尘这一去,直至三更才回房。
黑暗中,谢云溪只觉有双铁壁牢牢将自己揽入怀内。
听着枕边人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她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大夫说我内里虚耗,难以延年……”
谢云溪顿了顿,想起萧墨尘身上的脂粉味,呼吸发窒:“若我去了,你另寻一女子做续弦吧。”
“傻瓜,早在成亲前我就起过誓,此生只要你一人……”
萧墨尘带着困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成了轻微的鼾声。
谢云溪叹息一声,往他怀内靠拢。
就在她准备安睡时,萧墨尘低哑的呢喃在她耳畔乍响。
“烟儿,别走……”
谢云溪只觉颤着手心被狠狠捏住,让她难以呼吸。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夫君会在梦里挽留另一个女子。
谢云溪攥着被角,将泪水生生逼回眼眶。
次日。
风吹动着雪青色的床幔,炭盆中点点星火残留着余温。
谢云溪摸着冰凉的另一半床榻,眸光黯淡。
以往只要萧墨尘在家,她醒来时总会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听他缱绻地叫自己“云溪”。
可现在留给她的,只有一室空寂。
梳妆时,谢云溪看着镜中的晓春,问道:“墨尘呢?”
晓春动作一滞:“梨香苑一大早就有人来传话,说烟儿姑娘病了……”
她忽然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谢云溪也沉默不语,收拾好后去了梨香苑。
才踏进院里,她便听见正房里传出萧墨尘温柔的安慰:“烟儿放心,我在呢。”
通过半敞的房门,谢云溪看到烟儿靠在萧墨尘怀内,泪眼婆娑的让人心生怜意。
若是旁人见了,只当是恩爱的夫妻俩。
但这一幕像是无数根刺,扎的谢云溪心尖生疼。
她渐渐红了眼,不忍再看,慢慢转身朝来时路归去……
天色阴沉,乌云滚滚。
谢云溪望着头顶的枯枝,眸中浮起丝感伤。
枯树逢春也能发新芽,若人心变了,可还有方法医治吗?
纵然她不肯承认,但她明白,有些东西就是变了。
谢云溪不知站了多久,才被一声“云溪”拉回思绪。
她转过头,只见萧墨尘走了过来:“天冷,怎么不进屋?”
他将人揽入怀内,玄色大氅裹住她瘦弱的身躯。
望着萧墨尘深邃的眼神,谢云溪胸口涌起股难言的涩意:“我昨晚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闻言,萧墨尘面色微变。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拿出支步摇,轻轻插进她发间:“回来时在陈州买的,你最喜欢的桃花样式。”
两人明明靠在一起,谢云溪却觉着他们已相隔天涯海角。
不仅因为这迟来的礼物,而是因为萧墨尘全然忘了她从不喜欢桃花。
谢云溪嗯了一声,将步摇摘了下来。
许是她态度过于冷淡,萧墨尘眼底划过丝不满:“若觉得不好,以后你自己去买吧。”
“咳咳咳……”
谢云溪掩面转过头,只觉一股咸腥从喉咙涌上,在嘴里肆意弥漫。
当看到手帕上刺眼的血色,她心头一颤。
“你怎么了?”
萧墨尘蹙起眉,眼底的担忧似有若无。
谢云溪将手帕收于袖内,堪堪开口:“烟儿虽是你义妹,但始终不是萧家人,不如将她安置在府外,也好少惹些闲话。”
听到这话,萧墨尘慢慢放开了她:“你是怕惹闲话,还是觉着烟儿碍眼?”
谢云溪呼吸猛地窒住。
且不说他突然的质疑,自己离他这么近,是怎么做到对她的不适视而不见的!
明明从前,她哪怕有半点不舒服,他都能立马察觉!
“在你心中,我是眼里容不下人的人吗?”谢云溪苦笑。
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萧墨尘很不是滋味。
他将人重新抱进怀里,语气缓和了几分:“烟儿身染风寒,住在府上方便照料,等她好了,我便送她出去。”
谢云溪不言,却也无法忽视心头刺骨的寒凉。
往后几日,谢云溪的身体像是霜打的茄子,越发消瘦。
大夫来去几趟,每次都叮嘱她戒忧戒思,不然恐怕连下个春日都熬不过。
直至这天,谢云溪被萧母叫去佛堂。
正襟危坐的萧母睨了眼她的肚子,攒动着佛珠:“谢云溪,你自打三年前小产,肚子就再没什么动静,萧家几脉单传,别因为你而断了后。”
闻言,谢云溪脸色一白:“娘,我……”
她话还没说完,萧母便沉着脸打断:“我已经跟墨尘商量过了,让他纳烟儿为妾,好绵延萧家香火。”
萧母的话太过突然,让谢云溪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着眼前木讷的人,萧母眼底路过丝不耐:“你觉得如何?”
谢云溪眸光渐黯,她该如何?又能如何?
这时,萧墨尘跨了进来。
他看了眼谢云溪苍白的脸,蹙起眉:“娘,您又说什么了?”
萧母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回答:“她做的那些孽,还用我说?”
谢云溪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不由想起三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