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破旧的院落里,范语凝趴在地上,仰头微笑。
斑驳的伤痕像小蛇一样扭曲缠绕在她白皙的面颊,双腿尽废,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从屋子里爬了出来。
“嘭!”
朱红落尽的破门被人推开,一位身着华服,头戴凤冠的女人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在看见趴在地上的范语凝时,娇艳的红唇勾起一丝冷冷地讥嘲。
“呦,姐姐,怎么爬出来了?这是嫌弃屋子热吗?来人,給皇后娘娘宽衣。”
宫人们麻利地将范语凝架起绑在了木桩上,剥了她的衣衫,扔在地上。
那瘦如枯槁的身体,在萧瑟的寒风中单薄如纸,却还是没吭一声,气度超然。
都死到临头了,这个女人还一幅高高在上的嘴脸,范雪凝的眼中闪过一丝嫉恨的光芒,。
今天她一定要撕破这个女人虚伪的面孔,范雪凝那一双妩媚的眼中瞬间噙满了厌恶的幸灾乐祸。
“对了,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一直为你撑腰的花家死绝了,皇上下令,将你外祖父那残碎的身体喂了刑场附近的野狗,你外祖母的尸体正挂在城门前示众,还有你们花家女眷,一律发卖,终身以色侍人,花家的男儿被火烧的啧啧啧……”
花家是范语凝的母族,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包括她的舅舅,表哥,她所有至亲之人。
范语凝眼神终于变了,她料到会有今天,但是还是心疼那些因她受尽折辱的亲人。
她仰天长笑,宫人都以为这位昔日统领六宫的皇后娘娘疯了。
只是她笑着笑着,眼泪便哗哗的滚落,“是我眼瞎心盲,人畜不分,落得今日,我无怨无悔,但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野兽,这般折辱我的亲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是想要《医典》吗?,我告诉你们,我永远不可能给你们!”
范语凝字字珠玑,铿锵有力,说完后闭上了眼睛。
范雪凝从身后的宫人手里抢过一把剃刀,生生朝着眼前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刺了过去。
“范语凝,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天之骄女,神医圣手,你就是一条狗,早点交出来我会让你死个痛快!”范雪凝被激怒,失去了理智。
“皇上驾到——!”
众人的簇拥下,当今的西凉帝傲然而来,范雪凝立刻换了脸色,楚楚可怜的投入他的怀抱,满面娇羞。
“皇上,姐姐还是不肯说呢……”
“辛苦凝儿了。”西凉帝看着怀里的人儿,目光充满柔情。
范语凝睁开了眼睛,目光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让西凉帝心中一寒!
“百里荣泽。”
她的声音干裂而沙哑,冰冷到毫无温度。
如同一把锋利的剑,扎得西凉帝心下一颤,面露出一丝惊慌。
“来人,处死这个贱婢,我堂堂一国之君,总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不要在她身上费时间了。”
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刺入范语凝的心脏。
三年了。
她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不用在愧疚中惶惶渡日。
她范语凝终于不信了,垂死的眸中凝聚的是万劫不复的恨意。
“百里荣泽,范雪凝,若有来生,我定要你们千倍偿还……”范语凝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阵阵呢喃。
“月牙儿,月牙儿……”
是谁的声音如此沧桑而又沙哑?
娘!
范语凝猛然睁开眼,黄墙破瓦,霉味扑鼻。
范语凝惊的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脚是在的,再看手……也是在的,那不断掉着土屑的墙上挂着一面斑驳的铜镜,而铜镜映照的,竟是她十岁的脸!
“月牙儿……娘的月牙儿……”
冰冷的炕上,一个女子颓然地瘫躺在上面,蓬头垢面,嘴角流着淡淡的血迹。
她双眼一下一下地轻磕着,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却如执念一般喊着她最不舍,最放心不下的名字。
“娘……”
范语凝梗咽着扑到了炕边,紧紧地握住了那枯如树枝一般的手。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自己回来了。
范语凝吸了吸鼻子,伸手轻轻摸进了自己的袖子,很快,一个细长的小包被她摸了出来,打开,里面是从粗到细整二十四根银针。
上一世,她嫌自己的娘自恃清高,才导致了她过上了这种困苦的日子,就连娘垂死挣扎时,她都不愿靠近半步,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她有多愚蠢。
整二十四根银针在还没有完全张开的手指减灵活而动,每一下落针一寸五刚好,一直到察觉到娘亲的呼吸变得均匀,范语凝才呼出一口气,将银针整理好收起进袖子。
娘劳病多年,思郁成疾,她知,银针只能保命,但若是想根治……
“砰!”
破旧的房门被人用力踹开,一个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昂首阔步,趾高气昂。
范语凝循声转身,黑眸淡漠,来人是范语凝的亲爹,当今西凉国丞相之长子,范俞嵘。
范俞嵘愣了愣,有一瞬的错觉,他竟是在这向来懦弱的女儿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傲然的冰冷之气。
“踏踏踏……”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一个八岁大的女娃娃跑了进来,华服裹身,首饰满身。
“爹爹,还没好吗?凝儿想当大小姐,大小姐!不要当二小姐……”范雪凝扑进范俞嵘的怀里撒着娇,大大的眼睛闪烁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讨宠。
范语凝的眼瞬间冷如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她的好妹妹八岁的时候她就开始觊觎她的位子了
儿时的范雪凝同十年后的一般,从小便被那个抢了别人相公的娘教导了一身炉火纯青的子虚伪善。
范俞嵘被闹得心尖一疼,转眼看向范语凝时,眉宇却更加冰冷厌恶。
“你娘离府多年,这些年都是你伶娘一直在打点着范府的琐碎,凝儿也大了,再过几年便要许配人家,你劝劝你娘,早些将让位书签了,也好让凝儿顺理成章的成为范家嫡女。”范俞嵘耐着性子道。
范语凝面无表情,冷笑着看着她这个狠心的爹。
若非顾忌着她外祖父是当朝的骠骑大将军,就凭范家想立偏为正,又怎么会轮得到让她那五年不进范家大门的娘来写让位书?
范俞嵘被那双漆黑的眸盯得有些难受,心虚的呵斥道,“你不要忘了,凝儿可是你的亲妹妹!”
范语凝扬起沾满灰尘的脸蛋反问,“您还记得,我是您的亲女儿啊?”
范俞嵘惊愣地瞪眼,被噎得脸色发青,这还是他那个懦弱无助的大女儿吗?
范雪凝本就娇生惯养着长大,自受不得眼下这脏乱的环境,见爹爹愣住了,没了耐心的拧了拧眉,竟是主动跑到了炕边拉拽住了花月怜的胳膊。
“爹爹,快看,这恶婆娘死了,太好了,这下就不用写让位书了?”范雪凝一边说着,一边狠命地拉着花月怜的胳膊。
寒冬腊月的天,鹅毛大雪下的盖了满城。
范语凝推着残破的板车站在了花府的门外,抬手敲响面前的红漆大门,小小的身体冻得僵硬。
很快,厚重的大门里探出一颗脑袋,瞧见门口狼狈的范语凝,语气很是不耐烦,臭要饭的滚远一点,这花府的大门也是你想敲就敲得的?
花耀庭是我外祖父,我叫范语凝,你若不信,寻个人问问便知。范语凝瘦小的身体于寒风中站的笔直,丝毫不退缩更不畏惧。
小厮愣了愣,这小丫头看着穷酸瘦小,可那说话的气势倒是这比寒风还凛冽上几分,又一想,府内老夫人的长嫡女确实嫁给了当今的范丞相之子,赶忙将门留了个缝转身匆匆禀报去了。
此时花家的正厅,银碳烧得正旺。
花家的四个儿媳正围坐在一起磕着瓜子吃着点心,听闻小厮来报说是范家的长嫡女带着语凝小姐回来了,几个人的脸色均露出了诧异之色。
二儿媳春月是个没注意的,当下好奇地问,大嫂,你说小姑嫁给当今丞相的儿子不惜跟公婆反目,怎么现在忽然就跑回来了?
三儿媳沛涵拧着眉,估计是在府中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吧,西凉谁不知道那丞相的儿子将一个风月场的女人迎进了门,可怜了小姑当初的一番苦心。
四儿媳雅芙心急地看向小厮,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请进来啊!
其他几个儿媳听了这话,均是赶紧站了起来,虽说她们和这唯一的小姑没什么交情,可毕竟是花府唯一的长小姐,如今回府自是怠慢不得的。
唯独大儿媳凌娓直接冷了脸,转头朝着门口的小厮骂道,请什么请?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告诉花月怜,我们花家庙小,可容不下她这座大佛。
小厮被骂跑了,其他的媳妇儿尴尬地站在原地,心中暗骂着大儿媳凌娓的心狠,可面上却没人敢再多说一个字。
花家的老夫人是西凉神医世家的长女,只是这医术传女不传男,所以花家府内一直都是重女的。
正因为花家长女当年弃家不归,家里的的女儿们才能够跟着老夫人学习医术,若是这个时候花月怜领着范语凝进门,一切就都泡汤了。
鹅毛大雪还在下着,小厮打开门,看着门外已经快要被雪埋了的范语凝,叹了口气,府里的少奶奶容不下你,你还是赶紧走吧
语落,直接关上了府门。
范语凝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望着足有自己三个高的大门,心比天还要冷。
小厮不敢得罪主子只得含糊其辞。
范语凝却心里清楚,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大舅的媳妇儿大儿媳凌娓。
月牙儿,月牙儿身后,响起了干哑的声音。
范语凝跑回到板车前,脱下自己的衣衫盖在了娘亲的身上,娘亲不冷,不冷,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花月怜抬着眼皮,空洞地望着花府的牌匾,算了,月牙儿,当初是娘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嫁出去的,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我罪有应得,我们还是走吧
娘亲当初走了才有了月牙儿,现在月牙儿带娘亲回家,娘亲一定会长命百岁!一阵寒风夹杂着冰雪吹进了衣领,范语凝清瘦的身体抖了抖,冻得发紫的小手不自觉攥紧成拳。
想救娘的命,不但需要治更需要养。
只是那贵的要死的药材根本不是范语凝现在敢去奢想的,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娘亲回娘家。
花月怜愣了愣,干涩的眼睛不知何时涌上了一层酸涩的湿润。
她以前竟是不知道她的月牙儿竟也能这般的无所畏惧。
意识再次渐渐模糊,可那干裂的唇却挑起了一个欣慰的弧度。
范语凝抱紧娘亲枯瘦的身体,再过三天便是年关了。
前一世外祖父外祖母均是信佛之人,年关前十天均会去寺庙暂住烧香祈福,大年二十九戌时回,外祖父亲口与她说过,唯独她十岁这年是个例外,提前两天回了花府。
现在算来也差不过快要到戌时了。
再等等,等等
吱嘎吱嘎
一辆马车,停在了范语凝的身边。
寒风卷起车帘,车内露出少年白皙的面庞。
他的模样谈不上有多惊艳绝美,然而那细致的五官如清风拂柳,沉香蔓袭,如远山幽谷一般沉静出尘,清矿绝秀的让人心醉。
只是那少年白皙的面庞上生得一双可疑的红晕,就连呼吸都带着急促地喘息,似是难受得紧,修长的手指死死抠在身下,指腹渗着丝丝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