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郦国京城靖王府
秦筝独自坐在床头,摸着肚子,笑容有些苦涩。
可惜,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突然,外间响起了脚步声。
秦筝愣了愣,难掩欢喜地抬眸看去。
定是他回来了!
只见,楚承稷推门走进寝殿,神色冷凝,浑身像是裹着寒气。
秦筝看见他,瞬间被欣喜淹没:“阿稷,你总算回家了。”
说完,她才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笑意不由得一僵。
“回家?”楚承稷微微扬眉,径直走到床边,语气同神色一样冷,“我只是来同你和离的。”
秦筝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你不要开这种玩笑。”过了好久,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一点也不好笑。”
她仔细地看着对方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丝毫玩笑的痕迹。
可惜,她没能找到。
成婚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他这表情,代表着认真。
“我没有同你玩笑。”楚承稷居高临下地看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随手扔向半空,“即刻收拾好东西,今晚便搬出去。”
秦筝猝不及防地被纸打到脸,取下一看,上面的“和离书”三个大字,就像一只大锤,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与心窝。
秦筝只觉得心中疼痛万分,便是她当年上阵杀敌负伤,也没有这样疼过。
她的声音颤抖着:“为何?”
楚承稷沉默一瞬,道:“我爱上了一个女人,要娶她。”
秦筝痛苦地闭上眼,满心凄凉:“是你从江南带回来的祝明月吗?你将她养在外间还不够?楚承稷,当年你我成婚时,你的承诺,都忘了吗?!”
当年,是楚承稷主动求娶她的。
他曾同她承诺,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二娶,更不纳妾。
曾经的浓情蜜意尚在眼前,可这个男人怎么就变了呢?!
楚承稷拧眉,避而不答,只道:“本王不会让阿月做外室。”
本王?
现在他已经要和她这样撇清关系了吗?!
“那我呢?!”秦筝愤怒地坐直,眼底燃起怒火,“你只在乎你的祝明月是吗?那我呢?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又算什么?!”
“……是本王对不住你。”楚承稷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道,“但你出自秦氏名门,自幼出色独立,就算没有本王,你也能过得很好。可阿月不同,她柔弱不能自理,若是没有本王,她会活不下去。”
“哦?”秦筝怒极反笑,口不择言,“可她在遇见你之前不照旧活得好好的……”
“啪!”地一声,秦筝被打得脸重重地向一边,整个人像是僵住了,迟迟没有动弹。
寝殿空寂一片。
楚承稷声音响起,冰冷含怒:“秦筝,你不该这样诋毁阿月。”
秦筝,阿月。
这称呼上的亲疏显而易见。
那一巴掌打得秦筝突然冷静下来,心中有个地方仿佛空了,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却再无知觉。
“我不会同你和离的。”
秦筝捂着脸回头,抬眸同他对视,那双眼漆黑,仿佛没有一丝光亮。
她一字一句道:“你我是陛下赐婚,和离等同抗旨。就算陛下宠你,也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秦筝是秦大将军的嫡女,曾为国上战场厮杀过,立下赫赫功绩。
当年,她同靖王楚承稷的婚事办得很大,举国皆知。
他们要是和离,那是打陛下的脸!
楚承稷越听脸越黑,到最后,反而笑了:“若是无因无由,我自是休不得你。”
“可你嫁我七年,一无所出,还不允许我纳妾。无子,善妒,哪一条我休不得?”
仿佛有人拿着刀插进心脏里肆意搅弄,疼得秦筝几近崩溃,泪流满面。
当初相爱时,是他主动许诺不二娶不纳妾,也是他让她先不要生的。
如今他不爱了,就成她善妒了?无子也成她的错了?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秦筝声音颤抖嘶哑,喉咙干涩得像是能磨出血来,“你休不掉我了,楚承稷。”
“因为……我有身孕了。”
楚承稷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我分明……”
“怎么不可能?”秦筝见他反应,就知道他并不想要这孩子,不由得惨然一笑,“当年你说,女人产子是一道鬼门关,要我先不急着生子,等到准备好再说。”
“你离京南下后,我自认准备好了,便断了避子汤。”
到后来,她越说越怒:“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请太医来给我诊脉!自己算算日子!”
这话掷地有声,楚承稷像是承受不住她这怒意,向后退了一步。
半晌,他恼怒地一挥袖:“罢了!我靖王府又不是养不了闲人!你既不愿和离,那就搬到别院去住,免得日后碍我与阿月的眼!”
——
自那夜楚承稷离去后,秦筝就被迫搬到了府中一偏僻废旧的别院里,甚至不被允许出门。
楚承稷也没有再来见过她。
秦筝独自一人在别院养胎,只有婢女阿园照顾她。
“小姐,咱们回秦家吧。”阿园拎着饭盒回到别院,为秦筝摆上饭菜,生气道,“老爷夫人定心疼您的遭遇,会为您讨回公道,您何必在这里受窝囊气!”
阿园同秦筝一起长大,还作为秦筝的副将上战场厮杀过,说是主仆实是战友、姐妹。
所以阿园在秦筝面前从不遮掩什么,说起楚承稷的坏话也不怕。
秦筝闻言只是笑笑:“这是我自己的事,何必去让爹娘兄弟烦心。”
“何况……回去找爹娘又能如何?”秦筝说得风轻云淡,心中却沉重苦涩,“以他们的脾气,要是知道了我的遭遇,定会上门来闹。靖王府不比别家,是正经的皇室府邸,靖王又圣眷正浓……”
“他们若是上门闹事,那是大不敬。”
“那又怎样?”阿园不解,“咱们为陛下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劳苦功高,此事又是王爷理亏,陛下不会动咱们的。”
“陛下是不会动秦家,可……”秦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可陛下又不是什么宽广性子,心里都记着呢。
秦家征战沙场多年,是劳苦功高,可多少也有些功高震主了,实在不宜再生事端。
她身为秦家女儿,出嫁后就再未上过战场,给爹娘兄弟助力,如今断不能给家里添麻烦。
阿园不懂,有些难过:“奴婢是心疼您。”
她们家小姐是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啊,提枪策马,杀敌无数,以女子之身坐稳将军之位。
她的世界本该在天地之间,庙堂之中,而不该困于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更不该被负心人折辱得移居别院,给那外室让位!
秦筝见她几要落泪,心中有些好笑,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就是在这里憋久了吗?今天我就带你出去玩玩,散散心。”
阿园恼了:“我又不是为了出去玩……”
秦筝逗她:“真的?那我们就不去了?”
阿园一愣,顿时松口:“哎呀,那,那还是要去的,小姐您可是一言九鼎,不能言而无信!”
秦筝失笑。
如今,阿园是她身边仅有的欢乐了。
作为一名将领,要从一座生活了多年的府邸中偷溜出去,是极容易的。
秦筝先前一直安分地被关在别院,只是因为她懒得起争执而已。
到街上,她俩给自己买了个帷帽戴上,开始瞎逛。
突然,秦筝盯着街边的某间店铺,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那是一间首饰铺子,楚承稷和一粉裳女子并肩而立。
他手中执着一支发簪,神色温柔又专注地为那女子戴上。
掌柜在一旁吹捧:“这发簪戴在夫人头上可真好看,这位郎君,就给自家娘子买下吧”。
女子羞红了脸,道:“他其实……”
楚承稷却已经搂住了女子的腰,轻笑道:“这发簪我家娘子戴得的确好看,包下吧。”
轰——
仿佛天边响起惊雷。
秦筝愣愣地瞪着店中的那两人,迟迟回不过神来。
那女子生得美貌无双,杏眼桃腮,螓首蛾眉,十分秀雅清艳。
但最可怕的是,她同秦筝,有八分相似!
秦筝不禁想起从前,她与楚承稷初见,楚承稷眼里突然绽放出的光。
她记得,初见后,楚承稷就像着魔似的追求她。
她记得,楚承稷最喜欢看着她的脸,夸她美丽。
他说她最美的模样,便是含羞垂首时。
他说喜欢她笑,连笑都有要求。
他说她穿粉色最美,要她天天穿给他看。
他的要求那么多,全部汇总起来,足以将本就八分相似的人变成十分相似!
他的要求那么多,全部汇总起来,足以将本就八分相似的人变成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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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好像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声音颤抖着说,“小姐……我们走吧。”
另一头,楚承稷同祝明月出了铺子,走向另一边,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两个戴着帷帽的人。
他柔声道,“还有什么想要的?”
祝明月神色顿时黯淡下来,眼中哀愁一片:“我想要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楚承稷顿住,心疼又愧疚:“对不起,阿月,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你被贼人绑离京城,可我却以为你已经……是我没守住当年同你的承诺……”
……当年的承诺?
秦筝的脑海中迟钝地回响着这几个字,却无法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不用道歉,阿稷。”祝明月连忙捂住楚承稷的嘴,美目含泪,道,“你们是陛下赐婚,她又是郦国功臣,如今还有了身孕,你的确不该抛弃她……”
楚承稷眸中闪烁着感动,紧紧将人搂进怀中。
“同她相比。”祝明月靠在楚承稷的怀中,语调哀伤,眼底却闪过一丝恶毒,“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筝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块石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同别人相拥。
我同楚承稷成婚七年,恩爱温存,满京都羡慕。
你算什么?
“阿月,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胡话,你是我楚承稷此生最爱的女人,是世间最好的姑娘。”楚承稷连忙哄她,“任那秦筝在外人眼中再好,也不过是你离去后,我排遣寂寞的替身罢了。”
秦筝费力地眨了下眼,泪珠滚落而下。
那人的一字一句都像刀子,狠狠剜开她的心,将她的胸口搅得血肉模糊,连痛都成了奢侈。
替身?
原来,这么多年,她只是个替身?
楚承稷认真道:“阿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纵得筝筝类卿,亦不过是隔镜观月。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你这轮明月罢了。”
筝筝类卿……?
哈哈哈哈!好一个筝筝类卿!!!
“你——大爷!!!”一旁,突然响起阿园的咒骂声。
秦筝猛然回神,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将人拖进街边的巷子里。
楚承稷听见动静,回头看去,自是什么也没看到。
巷中,秦筝死死地捂住阿园的嘴,双眼猩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原来……什么琴瑟和鸣,神仙眷侣,什么京中人人艳羡的夫妻,都是假的!
根本没有什么移情别恋。
她的夫君,从头到尾,爱的都是别人!
这么多年的恩爱与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秦筝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胸膛与腹部都钝痛一片,像是有人伸手在里面乱搅,痛不欲生。
她算什么?
只是不幸同祝明月生得相似,所以被楚承稷求娶回来,做替身罢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过往种种,倏地扭曲错乱,光怪陆离。
当年,千般柔情,万种爱意,怎么突然,她就成替身了呢?
一股暖流沿着腿流了下来……
秦筝低头一看,衣裙已被血浸湿。
眼前一黑——
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醒了?”身旁响起男子低柔关切的声音。
秦筝浑身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一穿着月白锦袍的俊美男子正向她走来,气质清润优雅如月光,眼中的心疼与温柔清晰可见。
“你怎么会和阿园独自在外?你王府的侍卫呢?”
“……齐佑诚?”秦筝见震惊地看着他,甚至来不及伤感,警惕道,“你怎么会在郦国京都?”
齐佑诚一愣,苦笑:“秦筝,如今风郦两国交好,你我已不是敌人了。”
秦筝不置可否。
当初,她上战场,就是与风国交战。
她与齐佑诚是在战场上认识的,她深知眼前这个如月光般温柔的男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无害。
他是风国最出色的皇子与将军,也是当初战场上她最大的劲敌!
不管风郦两国究竟是否交好,齐佑诚的危险都是不可忽视的。
只要他是私下入京,就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