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莲叹了口气:“他大名叫贺胜,在家里排行老六,他爹曾经当过林业站站长,在镇里也算是个人物。贺老六高中毕业就成了林场正式职工,不过他一天班也没上过,先是在镇上开了个饭店,后来又在县里搞了个歌厅,据说还养过车,反正做生意挣了不少钱。”
林海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老高说,他现在垄断了蕨菜的收购生意,是这样嘛?”
王心莲幽幽叹了口气:“不仅是蕨菜,几乎所有山货收购都被贺老六垄断了,他纠集了一帮人,在主要路口设卡,只要是外来的收购商贩,见一个打跑一个。”
“够嚣张的呀,难道没人管嘛?”林海问。
王心莲摇了摇头:“镇领导和派出所被他用钱摆平了,都瞪眼装糊涂,挨打的大多是外乡人,即便是报警,拖上几个月,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爹出事,也跟贺老六有关?”
王心莲继续说道:“我爹脑子挺活的,十多年前就开始收蕨菜了,他为人厚道,十里八乡的农民,都愿意把蕨菜卖给他,生意做得挺好的。”
别小看这走街串镇的活儿,没有两把刷子,还真做不了,林海自幼在农村长大,深知其中的门道儿,于是笑着道:“看来,王主任不仅工作认真,而且还是老爷岭的能人呀。”
王心莲苦笑:“我们这儿的野生蕨菜都销往日本,06年的时候,贺老六见这生意挺赚钱的,便也加入了进来,起初我爹没怎么介意,毕竟大家都认识嘛,还帮了他不少忙呢。”
“后来呢?”林海问。
王心莲叹了口气:“第二年,贺老六跟县里的一个当官的合伙了,仗着资金雄厚,故意抬高收购价格,抢走了不少生意,但还是有些老山民,宁愿低价,也要卖给我爹。这下他就不高兴了,07年过完春节,他带着几个人来我家,摆明了说,以后蕨菜就他收了,让我爹别干了,我爹没答应,两人不欢而散。”
如果说之前的行为属于恶意竞争,扰乱市场秩序的话,那后来明显就属于欺行霸市了,说得严重点,甚至有黑恶势力之嫌,而贺老六之所以如此明目张胆,估计与徐广涛在背后撑腰有关。
“之后呢,贺老六没再找麻烦?”他问。
王心莲道:“开始的时候,我爹还很提防,可渐渐就不那么小心了,五月中旬的一天,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窜出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把我爹的车给截住了,不容分说,上来就打,蕨菜也抢走了。后来我爹报了案,咬定是贺老六指使人干的,可派出所的警察却说没有证据,无法立案。”
林区不像城镇,到处都是监控,荒郊野外的,想要证据,谈何容易,林海听罢,也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爹脾气倔,见派出所和稀泥,一气之下,就直接去县里反映情况,派出所得知之后,说他无理取闹、告黑状,我爹不服,和派出所所长吵了起来,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发生了点撕扯,结果被以妨碍公务和寻衅滋事为由拘留了十天,从拘留所出来之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在林场呆着,跟谁也不说话,连家都不怎么回了。”王心莲说到这里,眼圈微微发红,声音也有点哽咽。
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在农村并不罕见,说是一抓一大把也不为过。派出所方面拿了贺老六的好处,自然是能拖就拖,而王增全没什么证据,干瞪眼没辙。
挨打被抢没证据,但闹事却铁证如山,说实话,拘留已经是轻的了,如果玩得狠点,直接给定个袭警,那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这种事确实挺难处理的,其实,王主任这么聪明,应该先稳住了,等拿到证据再说。”林海沉吟着道。
“荒山野岭的,上哪里找证据,只能是吃个哑巴亏。”王心莲叹了口气道:“正好08年的时候,爹被县里任命为林场主任,从那之后,他就把全部心思都铺在了工作上,但我知道,他这口气始终憋着,只是用拼命的工作去缓解内心的郁闷而已,或许是感觉太窝囊,或许是工作过于劳累,去年他突发心脏病,连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
林海听罢,不免有些唏嘘。沉吟片刻,又问:“刚刚你说,贺老六跟县里的一个当官的合伙,那个当官的是谁啊?”
王心莲想了想:“一个姓徐的,去年来过,跟我爹还聊了挺长时间,大高个,白白净净的,说是等转过年,让贺老六给我爹补偿一笔钱。”
奶奶的,果然是徐广涛这个垃圾,外表装得跟人似的,其实满肚子都是坏水。这样想着,不由得冷笑一声。
王心莲见状,试探着问道:“您认识他吗?”
“认识。”
“他是多大的官呀,县长还是副县长?”王心莲忽闪着眼睛问道。
林海撇了撇嘴:“狗屁县长,他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最多也就是给县长提鞋吧!对了,这个明天贺老六能来吗?我看看是个什么货色。”
“够呛,现在是他最忙的时候,不过也没准,他收上来的蕨菜,都存放在林场的仓库里,说不定能顺道过来看一眼。”王心莲说道。
林海一愣:“存在林场的库房里?”
“是呀,林场以前有个木材加工厂,那个库房就是加工厂的干燥车间,通风干燥设备都有的。”王心莲说着,指着窗外又道:“顺着这条路走,拐个弯就能看到了。”
“仓库一年租金多少呀?”林海问。
王心莲苦笑:“一分钱租金也没有呀,不仅没租金,还白用通风和干燥设备呢,一年下来,光是电费就小两万块钱呢。”
我靠!这也太不靠谱了吧,林海略微思忖片刻,找来雨伞,迈步外门外走去。
“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王心莲诧异的问。
“去库房看看。”林海说道。
王心莲犹豫了下:“我陪你去吧。”说完,飞快的下了楼,找来一件雨披,跟在林海身后,朝库房走去。
库房很大,足有两千多平方米的样子,而且,养护得还挺不错的,至少门窗都完好无缺。两人还没等走近,便听到一阵狗的狂吠声。随即,库房的小角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头来,朝两人这边看了眼。
“干什么的?”男人问。
还没等林海吱声,王心莲抢着说道:“新来的林主任,要去库房看看。”
那男人听罢,连理都没理,直接把门关上了。
看来,贺老六还真挺牛,连给他看库房的人都这么嚣张,好歹我也是新上任的林场主任,连句客气话都没有,这未免有点装过头了吧,林海在心里想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库房上做点文章吧。
八点半,林场的职工刚上班,便得知林海带人查封仓库的消息,惊讶之余,都倒吸了口凉气。
虽然昨天都表了态,但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而且上来就硬碰硬的打法,几个胆子小都不敢在办公楼里待着了,纷纷躲在了外面,生怕贺老六打上门来,再溅自己一身血。
王心莲更是忧心忡忡,不住埋怨林海太冲动,让他赶紧躲出去,可当林海问该躲到哪儿去,她却没了主意,憋了半天,最后说道:“要不,你干脆先回县里吧。”
林海被这个善良可爱的女人给逗笑了。
“我回县里,那这边的事咋办呀?一会贺老六找上门来,你能应付得了嘛?”
王心莲急得额头都见了汗:“把钥匙还给他不就完了吗!你别磨蹭了,还是赶紧走吧,一会该来不及了。”
林海哈哈一笑:“来不及就更不需要走了,别害怕,贺老六没什么了不得的,现在是法治社会,凡事都得讲道理,他那套流氓手段行不通的。”
王心莲忽闪着眼睛,怔怔的看着他,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二肥这帮年轻人倒是很兴奋,这么多年,贺老六在老爷岭横行霸道,无人敢惹,今天总算出了口恶气,感觉浑身的骨头节都舒畅。
大家正聚在办公楼前聊得热火朝天,却见那台福特猛禽疾驶而来,顿时紧张起来,二肥将几根镐把子分发下去,并低声叮嘱,一会要是动起手来,就往死里干,谁跑谁是驴养的。
开猛禽的还是那个金毛,车子停稳,贺老六率先下车,然后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两个手下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上去跟林主任谈谈。”说完,扫视了一圈聚在楼前的年轻人,鼻子哼了声,大摇大摆的往楼里走去。
这两个手下都参与了对二肥的殴打,如今仇人相见,双方都怒目而视,场面剑拔弩张,贺远见了,连忙将二肥推到了一边,并低声警告不要冲动,县城的气氛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林主任,我上班来了。”贺老六推开办公室的门,笑吟吟的说道。
林海抬头看了他一眼:“贺老板,谢谢配合啊,对了,你是什么岗位?”
贺老六挠了挠头:“无所谓,你昨天不是说了嘛,可以当个仓库保管员啥的。”
“那是开玩笑,哪里敢让你真当保管员,那岂不屈才了。”林海笑着道。
贺老六哈哈一笑,在他对面坐下,先递上根烟,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一点不屈才,我这智商也就配当保管员,就这么定了呗,我这就去仓库上班?”
林海却摇了摇头:“现在不成,按照规定,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考试合格之后,才能正式上岗。”
贺老六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海,冷冷的说道:“林主任,我可给足你面子了,你再这么玩下去,那就有点不地道了。”
林海把脸一沉:“不地道的是你吧?口口声声说要给我接风洗尘,结果去挖坑想收拾我,咱们无冤无仇,有这么办事的吗?”
贺老六被这句话给怼没词了,讪笑着道:“昨天晚上的事,确实是我不对,但也不能全怪我,主要是老徐.....”
话还没等说完,就被林海打断了。
“徐广涛是你爹啊,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么孝顺嘛?”
贺老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强忍着没发作,还是很客气的说道:“林主任,我是真心实意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停!别说了,贺老板的朋友都是县里的大人物,我这样的货色,哪里敢高攀啊,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林海冷冷的道。
贺老六讪笑了下:“林主任,我不知道你和老徐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但完全可以各论各的,不影响我们成为哥们呀。”
林海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咱俩真要成了哥们,有些事就不好办了,就保持现在的状态挺好的,公事公办,互不相欠。”
贺老六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你所说的公事公办,就是指仓库呗?”
林海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道:“我调查过了,2007年春天,你未经任何人允许,便私自撬开仓库,并一直使用至今,四年了,租赁协议没有,租金也没交,这属于非法侵占国有资产的行为,我必须得管呀,否则,对上对下,都没法子交代,所以,请你多多理解吧。”
“什么非法侵占国有资产,别上纲上线,说白了,不就是想要钱嘛?”
“跟你要钱,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林海缓缓的道:“四年期间,光是电费就发生了三万七千多块钱,走得都是林场的账,这钱,你不该承担吗?至于租金嘛,按每年两万块钱计算,也得八万呀,一点不过分吧?”
贺老六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面色阴沉的吓人。
“好吧,这笔账先记着,我现在手头没钱,等蕨菜卖出去了,再一次性补齐。”贺老六主动退了一步。
不料林海却摇了摇头:“不行,必须现在交钱,否则,仓库就一天别用了。”
“姓林的,你是不是装大了啊!仓库里存着我的货,价值三十多万呢,你不让我使用仓库,那些蕨菜要是烂了,你赔得起嘛?”贺老六大声说道。
林海也不示弱,直直的盯着他说道:“蕨菜烂不烂,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把拖欠的租金和水电费交了,不就一切都解决了?”
贺老六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小逼崽子,信不信我弄死你?”
林海冷笑一声:“我不信!你没那个尿性。”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林海收起目光,走到窗口往外看去,只见一台警用吉普车呼啸着开了进来。
车门一开,两名民警跳下了车,其中一个年龄较大的,看了眼门口聚集的年轻人,板着脸问道:“都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见了警察,二肥这帮人还是有点怵的,低着头,没人敢吱声。
“一个个吃饱了撑的,都赶紧回家去!”那警察继续呵斥道。旁边的年轻警察见状,也大声说道:“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见众人纷纷散开,两人这才迈步往楼里走去。
贺老六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把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还翘起了二郎腿。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了几下,林海说了声请进,两名警官走了进来。
贺老六见了,连忙起身迎了过去,笑着说道:“刘所,怎么把你给折腾来了呢?”
来者是老爷岭镇派出所的所长刘万全,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没戴帽子,警服敞着怀,腰间佩戴的手枪和手铐隐约可见,未曾开口,便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小说《官术》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