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宛整个人愣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丹桂。她一直以为,这个家里,丹桂和她的关系,称得上一个好字。才会宁可冒险,也想给她和二哥的孩子,留下一份礼物。可她给孩子的小锁,是顾玄卿买给她的。虽说过她可以任意赏人……可男人的意思,应该要借她的手,赏赐给新进府的奶娘。没让她私底下给娘家人。这件事,樱宛也纠结了许久,才挑出一个最小、最不打眼,又适合孩子的。没想到……她知道,出嫁的女儿把婆家的东西运回娘家,是这些富贵人家的大忌。若是给顾玄卿知道……又不晓得要对她有多失望了。看着樱宛脸色雪白的样子,丹桂觉得自己赌对了。小姑果然是背着那个太监,私会自己情郎去了。丹桂看向樱宛,一身的好衣服,头发上还装饰着金簪。都是好东西。魏樱宛有的,凭什么自己不能有呢?丹桂细声细气:“小姑你年龄小,做事难免不周全,就让我留下给你做个伴。”这厂公府里的日子,怎么也好过回魏家穷熬。三人正僵在原地。琉璃园管事嬷嬷亲自过来,“老太太请夫人过去呢,夫人现在可能就去?”面对顾老太太,樱宛没有敷衍的余地。一边让冬月帮自己整理头发衣物,一边看向邓春娘,“娘,你先回去,你说的事我记下了,回头再说……”见来传话的嬷嬷对自己貌似恭敬地行了礼,邓春娘腰杆一挺,“我不走,我要拜见老太太。”樱宛气得几乎笑了出来,“也好,那娘和嫂子便和我一起走一趟。”一旁,冬月用沾了刨花水的梳子,细细梳过樱宛发髻。看着邓春娘和丹桂一脸的喜气,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小夫人的娘是个拎不清的,恐怕还不知道他们府上老夫人是怎么个脾气。这一去,怕是……冬月心里着急,手下却丝毫不乱。把樱宛拾掇整齐,便搀着她率先出了门。向门口打帘子的春桃使了个眼色。见一行人走远,春桃转身便向顾玄卿书房跑去。琉璃园。高高在上的顾老夫人比昨天看着,脸色还红润了许多。等樱宛一行人来的功夫,她正跟身后立着的一个身材丰腴的年轻女子说说笑笑。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丰腴女子竟自红了脸,娇嗔地低下头去。说笑完,顾老夫人才抬起头,看向地下等待许久的樱宛几人。声音冷淡了许多,“这么乌泱泱一大堆人,是来走亲戚的?”樱宛刚想回话。身后邓春娘挤开女儿,向上谄笑道:“回老夫人的话,我刚央了嬷嬷求过您,我女儿年纪小,一个人太孤单,家里商量过了,把她二嫂送来陪她。”“好,好。”上首老夫人连连点头,“说下去。”邓春娘见老夫人笑着,很和蔼的样子,心里一喜,“她嫂子孩子刚落地,奶水充足得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进府……”“想进我们府里?倒是可以。”顾老夫人沉吟着,“只是不知道,是想进来做什么?”“做什么?”邓春娘一愣,“自然是做奶娘,就和我女儿一般……”“呵呵,”老夫人一笑,看向邓春娘身后的丹桂,“就是你?你也想来当奶娘?”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丹桂心一横,“是!”“有意思,”老夫人笑眯眯地看向樱宛,“是你撺掇的?”樱宛心中一提。她张了张嘴,不知应该怎样说,只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是你?”老夫人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她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这府里要人?你好大的胆子!”她声音骤然拔高。邓春娘脸色一变,不知所措地看向樱宛。却见樱宛也是脸色苍白,紧抿着嘴唇。老夫人的喝问一声比一声更高:“我说要给我儿寻奶娘,可没说也要找像你这样出身低贱的女人!”“你家里出了你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就已经够了!”“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两个不要脸地也要往里面塞人?!”“魏樱宛,你是不想活了?”最后那句,语调骤低,像指甲在铁砂纸上来回摩擦。声音冷硬的怕人。樱宛脸色雪样苍白,身子晃了两晃,咬紧牙关硬撑着,承受老夫人的怒火。倒是丹桂先支撑不住,她噗通跪在地上,向上哭道:“老夫人,您明察,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邓春娘反应过来,连忙道:“是我女儿叫我进来,不然,我怎么敢来?”听着亲娘和嫂子一递一句地说着,樱宛心下一片冰凉。这还是她的亲人吗?难道离了家门,她们就不再顾她死活?丹桂和邓春娘哭诉得热闹,上首的老夫人却没什么反应。还是她身后的丰腴女子,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盏热茶,递到顾老夫人面前,“姨妈,喝点热茶缓一缓。不值当为这种人,气坏了自己身子。”说着,高扬着下颌,冷瞥了一眼地下站着的樱宛。感受到了女人挑衅似的目光,樱宛抬头。她和顾老夫人很亲近的样子,叫她姨妈。是老夫人亲自选进来的新奶娘?还未及多想,老夫人朝樱宛冷喝道:“滚出去,在雪里跪着反省。”樱宛带着冬月走出花厅,地上的邓春娘和丹桂,都没抬起头来看她。哪怕一眼。琉璃园院子里的雪本已扫得干净。老夫人一声令下。早有嬷嬷、小厮,挥舞着笤扫,把一堆雪在庭前堆成了个小坡。“夫人,请吧。”樱宛面无表情,撩起裙摆。跪了下去。膝盖下,雪很快化成水,渗入青砖地。泛上来的寒气,透骨的凉。这么跪下去,腿就废了。身后,冬月急得不行。她趁老夫人没往这边瞧,蹲下身在樱宛耳边低声道:“夫人别急,我刚才就让春桃去找厂公了,他来了,老夫人就不会再难为你。”膝盖已经痛得没了知觉。樱宛能感觉到寒气渗进她四肢百骸。受了凉,胸口也痛得不行。渗出来的汁液,都结了冰。又痛又狼狈。顾玄卿,会来吗?想起他昨晚看自己的那厌恶的眼神,不愿自己服侍他沐浴,甚至不愿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呆在一间屋子里……樱宛摇了摇头。不,他不会来的……女孩跪得摇摇欲坠,心里知道再跪下去,人怕是要废了。樱宛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老夫人目光恰向她这边看来。知道男人不会来了,樱宛鼓起勇气,“老夫人,您不能这么冻着我。若是我病了,您儿子就没有药了。”她看看顾老夫人身后那个趾高气昂的丰腴女人,干脆心一横。“厂公他……他说过,只喝我的奶!”樱宛眯了眯眼看着她假惺惺的演戏。“其实我提过让爹娘将我送回去的,可他们不愿意,他们说宁可不接回你,也要我留下。”说话间,她偷偷的观察樱宛。樱宛只觉得好笑,要是郑老爷他们真这么想,根本不会派人来接自己吧。她这么说,是想在自己心里埋下怨恨亲生父母的种子。她樱宛和亲生父母不和,那不是便宜了你这个养女?想得美。樱宛故意露出悲伤的神情,让郑锦绣以为自己挑拨成功了,又继续道:“他们对我这么好,我便舍不得走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和爹娘哥哥们在一起,你不介意的吧?”呵呵,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抢走属于她樱宛的一切而已,真当我傻呢?樱宛不动声色的说:“姐姐说什么呢?爹娘哥哥都是你的亲人,我也是。这种话可别说了,爹娘听了会伤心的。”郑锦绣一脸错愕,感觉拳头打在棉花上。她才回来第一天,郑锦绣也摸不清她的路子。暂且没说什么,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停下来。只看那院门就远远比不上郑锦绣和几个嫡出哥哥的,倒是跟刚才路过看到的妾室和庶出子女们的院落差不多。郑锦绣一脸难过,带着歉意对樱宛说:“瑾瑜妹妹,实在对不住,家里兄弟姐妹太多,没有多余的屋子,只能委屈你住这里了。”樱宛握着她的手笑道:“不委屈,这院子挺好的。”郑锦绣又是一脸惊愕,这院子与她的院子天差地别,自己是养女,她才是郑家的亲生女儿,她原本以为,让樱宛看了两个院子的对比会委屈,会生气,会闹,会吵着对爹娘说自己霸占了她十四年的人生。不想她一点儿不生气,还热情的牵着自己的手说院子挺好?郑锦绣面色僵了一下,道:“瑾瑜妹妹,你真的觉得这院子挺好吗?”“当然呀,爹娘给我的,都是好的。”说完,她拍拍郑锦绣的手,就推开了院门。郑锦绣露出鄙夷的笑,心里吐槽道: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给口吃的就说好。樱宛这院子瞧着原本应该是荒院,院子里都是刚铲除杂草的样子,青石板上还有不少苔藓。木门上过新漆,处处都是刚翻修过的痕迹。郑锦绣是他们真心实意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樱宛从来不觉得,凭借着血缘就能立刻取代郑锦绣。这需要一个过程。她会慢慢的取代郑锦绣,让他们看清郑锦绣的真面目。她要在关键时刻说出孩子不是抱错了,而是被方家人给换了。晚饭时,郑夫人与郑老夫人都相继给樱宛夹菜,一声声的叫她多吃些,太瘦了。郑锦绣全程看在眼里,心里很不舒服。以前这些关注都在她身上,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最宠爱的都只有自己。郑锦绣气愤的想,樱宛是长得面黄肌瘦,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不给她吃喝,当年又不是我将她换掉的。吃到一半,眼睁睁的看着祖母与母亲对樱宛的关注而忽略自己,她终于忍不住了。郑锦绣夹起一块鸡腿放在樱宛碗里,带着哭腔说:“妹妹,你多吃些。”吃吧吃吧,撑不死你。“都怪我,要不是当年我们抱错了,你不会瘦成这样,面黄肌瘦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蓄满了泪水,立刻将郑老夫人和郑夫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就连在屏风对面男桌上吃饭的郑老爷都放下了筷子,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老少两位夫人心疼坏了,正要出声安慰她,樱宛抢在了她们的前面。“锦绣姐姐,您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我没有怪过谁,命运的安排让我们做了双胞胎姐妹,这是幸运。多一个疼爱我,让鸡腿给我吃的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哼,就你会装。说话间,她将郑锦绣沾过的鸡腿又放回到郑锦绣的碗里,道:“姐姐愧疚得茶饭不思可不行,你看你碗里的饭菜都没动,这个鸡腿姐姐吃。”吃不死你。郑老夫人与郑夫人看她让鸡腿,两人感动不已。“锦绣,瑾瑜说得对,这种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们要往前看,以后你们两姐妹和睦相处比什么都重要。”郑锦绣每次都拿愧疚来说事,在樱宛的引导下,郑夫人说了这番话。她要再隔三岔五的拿出来说,估计郑夫人就得烦她了。郑老夫人说:“瑾瑜真懂事,我们都没注意到锦绣难过,难得她注意到锦绣茶饭不思,这只鸡腿,锦绣快吃了吧。”郑锦绣面色僵硬,艰难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我吃,谢谢瑾瑜妹妹。”郑老夫人与郑夫人满意的看着她们姐妹‘相亲相爱’,谁也不知道郑锦绣与樱宛之间的暗潮涌动。饭后郑夫人对樱宛说:“瑾瑜,娘请了个嬷嬷来教你大家闺秀的礼仪,明天起你就跟着嬷嬷学。等你二哥三哥从学堂回来,咱就办场认亲宴,娘带你认认咱郑家的人。”“都听娘亲的。”樱宛乖巧的应下。郑夫人对她还算满意,懂事,也很有规矩。重要的是她受了那么多苦,并不因此嫉恨锦绣,还非常乐意与锦绣做姐妹。那句‘命运的安排让我们成了双胞胎姐妹’尤为让郑夫人满意,这句话一下子将她的格局打开了。要知道,在这之前,他们一家只要谈论起这个事,就感叹命运的捉弄让他们骑虎难下。想着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苦,心疼了十几年的锦绣难过得大病一场,也是苦,只要一想起这糟心事,郑夫人就寝食难安。如今因为瑾瑜一句话,郑夫人就会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一个小棉袄变成两个,这就是幸运。夜里郑夫人对郑老爷说起这话,两夫妻都高兴不已,脑补着左边一个小棉袄,右边一个小棉袄,喊着爹娘不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