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妹妹颜菀菀,是在哪里认识的?”
景元钊神色一僵。
“在广城认识的。”他道。
“怎么认识的?”
“这是第二件事。颜心,问我第二个问题,需要付出代价的。”他道,“你吻吻我,说不定我会告诉你。”
颜心:“不需要,放我下去。”
景元钊松了手。
颜心坐回了另一边,整了整衣襟,拿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
脸上有点狼狈,脂粉都花了。
好在她肤色白,又细腻,原本就不怎么需要脂粉的遮掩;唇色天生的红,而她一向不喜欢口红的味道,就没涂。
她用巾帕,慢慢擦掉那些泪水打湿的脂粉痕迹。
景元钊坐在旁边,侧脸打量她。
他没再说什么。
他的确很讨厌和颜心聊起颜菀菀。
颜心是美味点心,是男人闲暇时的消遣;而颜菀菀,是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景元钊没有撒谎,他和颜菀菀的确是在广城认识的。
他从港城回来,遭遇了伏击。
炸药藏在他的车底,他的两名副官全死了,临死时护住他。
他也受了伤。
主要是眼睛和耳朵,被炸药炸伤了。
他当机立断,顺着河堤逃走,潜水而行。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清。
他很急。
一双柔软的手,带着一点淡淡药香,握住了他的。
景元钊莫名信任那双手。
就好像他初见颜心,她伸向他的那只手一样,令他很有安全感。
景元钊不知日月,每天喝药。
过了半个月,他的眼睛恢复了三成视力。
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
姣好的身段,高挑消瘦却又丰腴,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女人。
——也像颜心这样的身段。
他看着她。
女人转过脸,肌肤黑黝黝的,像印度人。
景元钊待要细看,她却给他蒙上了黑色巾帕。
他的眼睛在恢复期,不能见光。
又过了几日,他耳朵也可以听到了点。
每次给眼睛换药,都要避光,景元钊视力受损严重,几乎没看清过她的模样。
她也不怎么说话。
他们一起度过了三个月。
广城天热,有次夜里她洗澡时候尖叫,原来是浴桶里爬进去一条蛇。
景元钊不顾眼睛未愈,去帮了她,也将湿漉漉的她抱出来。
她好几天不和他碰面,许是很尴尬。
景元钊向她承诺:“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我会娶你为妻,给你荣华富贵。”
她并没有回答。
也许是很小声回答了,景元钊却听不见。
景元钊的视力恢复到了七成时,黄昏时候也见过她一次。
皮肤黑,高痩窈窕,梳一条长长辫子像个村姑。
晚霞将落,半缕霞光照在她脸色,景元钊觉得她美极了。
景元钊一直喜爱又白又嫩的女人,可他觉得那女子妩媚至极。
再后来,她突然消失。
没有任何征兆,她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景元钊只记得,有次村子里的人远远路过,喊她的名字:“阿云。”
还有一次,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来找她,似乎是什么急事,也是“阿云”这样唤她。
景元钊的视力和耳力恢复得差不多,却留下一个头疼的毛病。
他去寻找,两个月后才找到了他的阿云。
皮肤黑黝黝的,个子却似乎比想象中矮一点。
她叫颜菀菀。
“……广城的话里,菀菀就是叫云云。”景元钊在当地的朋友告诉他。
可不对劲。
想象中的阿云,哪怕皮肤黑黑的,也很娇媚。
她的举止很娴雅,气息里有点乌药的香。
颜菀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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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不喜欢?”
“你可以等。”他笑道,“等我不喜欢的那天,你肯定第一个知道。”
“等到你结婚。”颜心慎重看向他,“可以吗?”
“这是你的期限?”
“是。和颜菀菀的未婚夫厮混,已经够下贱了。我不能更堕落。”颜心说。
景元钊微微沉脸。
“况且,我有丈夫。我不是黄花大闺女,可以一直这样混下去,我要过自己的日子。”颜心继续说。
景元钊下颌紧绷。
他揽住她的腰,让她贴近着他,又吻她的唇。
他贪婪汲取她的呼吸,半晌松开:“过什么样的日子,要自己选。珠珠儿,你选错了。”
颜心将头偏开。
景元钊送她回家。
副官拿了个包袱,里面有三套旗袍、三套老式的夏布衣裙,还有一坛子小菜。
另有几样黄金镶嵌红宝石的首饰。
颜心很喜欢黄金和宝石,很灼眼、很贵重。
她没有推辞。
她一回来,松香院就有了主心骨,大家都忙碌起来。
程嫂告诉她:“昨日上午,表小姐来了;半下午,三少爷也来了,我们都借口您不太舒服,在里面歇觉。”
颜心坐下,打算誊抄医案。
她祖父留了一箱子手书给她。
她重生后,就一直在誊抄这些,做修改和整理。
过段时间,她拿到书局去,做成书籍,将来传给徒弟们。
她一边裁纸,一边问:“他们说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表小姐说想约了您出去听戏;三少爷没说什么,就是来看看您。”程嫂道。
又说,“三少爷这样,不妥当,是否要告诉大太太一声?”
颜心冷冷笑了笑:“大太太不会管他的,甚至会纵容。”
大太太一向不正面和儿子争执,免得母子失和。
所以,她做一个什么都支持儿子的和善母亲。背后,她折腾的是无辜的颜心。
大太太肯定第一个知道姜云州往松香院来了。她要是想管,早就管了。
“这也不叫事儿。”程嫂拧眉。
颜心:“下次不准他进门,哪怕他和四少一起来的,也不要放进来。”
程嫂道是。
颜心安静裁纸,喊了桑枝进来磨墨。
桑枝心事重重的。
颜心见她走神,看向她:“你怎么了?”
“没、没事。”桑枝说。
颜心:“你要是不太舒服,下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服侍。我写字的时候习惯了安静。”
桑枝道是。
她走到了门口,脚步微停。
颜心余光瞧见了,回头看一眼她。
桑枝快步出去了。只那一眼,颜心隐约瞧见她眼中有泪。
颜心微微出神了一瞬。
桑枝有点不对劲。
颜心用人不疑。可当她察觉到这个人有问题,她也不会愚昧继续信任。
她喊了白霜。
“你替我看着点桑枝。”颜心道,“每次去厨房拿饭,都是桑枝。”
白霜道是。
翌日,桑枝拿了食盒去厨房拿早膳时,白霜跟着她到了厨房,快速上了附近的一株大树。
她隐身其中,居高临下。
而后,她从树上跳到了厨房屋脊,飞檐走壁快速离开了,先回到了松香院。
颜心正在逗弄小奶狗。
院子里几个人商量,给这小奶狗取名叫什么。
白霜假装在颜心卧房,替她整理床铺,从她的后窗出去,又从后窗进来,没人知晓她离开过院子。
“这是只小母狗,叫雪儿。”程嫂说。
颜心:“有些俗了。”
“叫栀子?也是白色的。”
“白糖?”
“米糕也是白色的,糯米、粳米都是。”
几个人议论起来。
颜心觉得糯米糕很不错,又黏糊又白,有点像在她们手边蹭来蹭去的小奶狗。
“那就叫糯米。”颜心说。
桑枝拎了早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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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相信章清雅会喜欢周宝华这个又矮又胖的纨绔,只需要她能言善辩。
也许,应该让章清雅去报社做事,替她自己洗白。
颜心听了大太太的话,似乎非常诧异:“姆妈,真的是表妹?这……”
老太太拧眉:“清雅不是这样的孩子,还是查查吧。我看这胖子在胡说八道。”
大太太:“姆妈,人言可畏,这人已经决定给清雅泼脏水了,什么证据都造得出来。”
颜心拧眉。
见她不高兴,大太太立马又改口,“再说了,清雅最近受了点刺激,她可能想找朋友来聊聊天。她不懂事,我慢慢教。”
又说周宝华,“到底是周堂主的儿子,别送监牢了。周堂主不敢和军政府作对,还不敢欺负咱们吗?”
老太太听到这里,表情一敛。
哪怕她想让大太太吃苦,姜家这艘船是一体的,一荣俱荣,老太太不可能给自己树个仇敌。
故而,老太太在黑暗中重重握住了颜心的手。
她暗示颜心。
然后,老太太说:“你说得都对。小四儿媳妇,今天都是误会,就放过这人吧。”
又说,“你请客被冲撞了,你姆妈回头向你补偿。总参谋府,我们再去赔礼道歉。”
颜心现在根基不稳。
欲速则不达。
在这个家里,她需要老太太撑腰。她也知道,一斧子砍不倒合抱的大树,大太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如果痛打落水狗,大太太来个鱼死网破,对颜心也无益。
颜心点头:“既是这样,那就放了他。”
她上前几步,回到了凉亭,对总参谋府的双胞胎千金陆芃和陆菁说明了原因。
两千金有点迟疑,却也点点头。
陆菁吩咐副官:“把这个人扔出去吧。”
颜心走过去,打开了后门,让副官扔出周宝华。
她还走到周宝华身边,跟他说了句话。
大太太紧张看着她,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又不好问。
周宝华一身伤,跌跌撞撞跑了。
其实,在大太太等人进来时,副官打周宝华一顿,周宝华态度还是很嚣张。
这厮无知无畏。
他不怕,觉得青帮和军政府平分秋色,督军府的人不敢拿他怎样。
他今天挨了打,日后会报仇。
颜心就把一根银针,扎进了他的后颈。
那根沾了毒液的银针,扎在皮肉里,当时就有种酸痒难当的感觉,令人几乎想要把皮都揭开。
一般人可以忍受痛,但无法忍受酸痒。
那滋味,十分难捱。
颜心就趁机凑近周宝华,问他:“谁让你来的?是姜家大老爷、大太太还是章清雅?”
周宝华一声声哀嚎。
大老爷等人在门口听到的哎哟声音,就是他这个时候发出来的。
颜心要给他暗示。
想要解脱,就要想想她的问题。
哪怕他真的只是自己翻进来的,也要攀咬一个人——能翻到这里,他肯定是认识姜家的人。
“你不说,那你这毒可就好不了,你会痒到死。”颜心道。
因此,等后面大老爷和大太太进来,提到要把周宝华送去监牢,周宝华想到离开颜心,这种酸痒就无法纾解,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他也想起了颜心的问题。
于是,他很自然把章清雅供出——的确是章清雅约了他。
送他出门,颜心趁着夜色,将一粒药丸塞在他手里,低声告诉他:“这是解药。章清雅约你的那封信,明天送到角门给我。若不听话,你知道下场。”
周宝华吓死,连滚带爬跑了。
后花园里,萤火虫还在闪闪烁烁,如同仙境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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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两位千金,看得很开心。
大老爷和大太太却如堕冰窖,浑身发冷。
老太太看了眼颜心,似乎又对她刮目相看了。
颜心,比她想象中更厉害点。
今天这种局面,她都可以扭亏为盈,实在厉害。
这个晚上,很多人睡不着了。
一场闹剧收场。
但姜家上下都传遍了。
半个月前还高贵美丽的表小姐,突然惹了一身流言蜚语。
佣人们私下里嚼舌根,开始说表小姐的坏话,顺带着夸夸颜心。
颜心演了一晚上的戏,略感疲乏。她送走了陆家双胞胎姊妹,就回到了松香院洗澡更衣。
她早早睡了。
虽然很多人睡不着,颜心的睡眠却很好。
翌日,颜心吃了早饭,打算去药铺,大太太来了。
她带了章清雅,女佣在她们身后跟着,捧了个小匣子。
“心儿,你表妹着实糊涂,你能否原谅她?”大太太问,哀哀切切。
章清雅还是很虚弱,解释说:“四嫂,我约周宝华只是想问他拿一样西药。
不成想,那厮如此狂妄好色,直接从后花园翻进来,冲撞你和陆家的两位小姐,我十分过意不去。”
颜心表情淡淡:“既是误会,说清楚就行了。表妹往后行事,得端庄些。”
章清雅一梗,差点被气死。
说她轻佻?
她颜心也配?就她那个破落样,有什么资格说冰清玉洁的章清雅“不端庄”?
这个关头,为了姑姑也不能和颜心吵,章清雅忍了这口气。
大太太心里也不太舒服,但也努力忍着。
办大事,得能忍。
“……心儿,昨晚诸多不对,让两位陆小姐受惊。你能否带着我们去总参谋府,给陆夫人赔礼?”大太太问。
每个机会,大太太都要努力抓住。
她想要趁机搭上总参谋的夫人。哪怕深交不上,陆夫人知道她这个人,也就足够光鲜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颜心笑了笑,不为所动。
大太太:“你一个人去道歉,不够慎重,陆夫人可能以为咱们家轻待了她。”
又说,“我都准备了礼物,特意换了衣裳。我陪你去。”
颜心看了眼身后女佣捧着的盒子。
昨晚老太太说,大太太会补偿颜心,会去总参谋府道歉。
颜心还以为,那个盒子是送给她的。
不成想,大太太直接忽略她,轻飘飘几句话,就想要打发她。
颜心突然想起,姜家一直都是这样对她:好话说尽,该付出的时候从不拿东西给她。
只会想尽办法盘剥颜心的陪嫁。
颜心若不是后来开了药铺,有了进项,她的陪嫁估计几年就要耗光。
在姜家这样的地方,没了陪嫁傍身,饭菜都会给馊的——当年的五少奶奶就是例子,后来她上吊自尽了。
颜心突然想到:“五弟妹也很漂亮,陪嫁都给了婆婆后,姜家是不是让她去做了些不干净的事,她才自尽?”
她回神,表情收敛,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不用了姆妈,我自己去向陆夫人道歉就行。
我是督军夫人的义女,我登门,足够份量了。”
说到这里,她的笑越发从容温婉,“我带了姆妈您上门,陆夫人反而怪我轻瞧她。”
大太太脸色微变。
说她没资格去陆家。
章清雅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四嫂,你口下积德,不要小人嘴脸。”
颜心回视她,笑容消失,眼神变冷:“表妹,昨晚到底怎么回事,需要我向督军夫人、总参谋夫人细细说明吗?旁人不记得,你也不记得?”
章清雅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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