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最后一天大早上，陆樟还沉浸在梦乡，秦雨素拎着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地来了。

陆樟忍着起床气开了门，然后继续回床上睡回笼觉，任秦雨素一个人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倒腾，她自己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反正为儿子做啥她都心甘情愿。

陆樟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快接近中午了，家里囤了几天的垃圾秦雨素都给他倒掉了，起来也没在家里发现她的身影，清蒸螃蟹、爆炒土豆丝、油耗生菜都做好了放在餐桌上，电饭煲里还在炖着排骨汤。

都是他爱吃的。

陆樟静静地立在餐桌前，这样的场景有多久没见到了？

愤怒的争吵曾让歇斯底里的人失去理智，口不择言反而成为保护自己的利器，彼此都伤痕累累却还庆幸自己好像取得了暂时的胜利，可是明明笑着却在流血呀。

如果逃避能解决问题，陆樟决定，那就逃避吧，想她过这样平静的生活，想她拥有不束缚的人生。

秦雨素踩着饭点，溜达回来了。

悠然自得，还在楼下认识了几个阿姨。

“儿子，你起来了？

刷牙洗脸了吗？

洗完我们就吃饭吧。”

陆樟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刚去哪里了？”

“我么，煮好饭没事干，下去扔垃圾顺便溜达溜达。

楼下有个阿姨老热情的，说小区出门右拐有个卖菜的地方，不然出大门左拐过几个路口也有个菜市场，我下次过来可以去那里买。”

秦雨素将饭都盛好端上桌子。

陆樟静静地听着，回了声“唔”。

秦雨素继续讲着：“我今天煮了挺多菜的，你多吃点啊，明天又要上班。

这个螃蟹我也买了挺多，我吃完饭给你送点你对门，以后邻居也好相处，互相也是个照应。”

陆樟一听，立即抬头：“哎呀，不用了，妈，这有啥好送，万一人家不喜欢吃呢？”

“没关系呀，不喜欢我再拿回来，总归送一下是心意嘛，你送和不送性质不一样的嘛，你看看你，还是个小孩子，不懂礼貌。”

我还不懂礼貌，我不要太懂礼貌哦。

陆樟无奈：“你放着，到时候晚上我送好吧，人家白天也不在家的。”

“行，那你记得送啊。”

陆樟一一应着。

秦雨素就是典型的朴素的家庭妇女，一辈子为了家庭付出。

照顾孩子是第一位，起早贪黑为孩子煮饭洗衣，孩子十二年寒窗苦读，她也是十二年如一日；其次是丈夫，照顾其衣食起居，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不为自己打扮花钱。

离婚对她的打击其实是毁天灭地性的，相夫教子，从一而终大概根植在她的本性中。

家暴、出轨，她都会因为孩子太小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而选择原谅。

所以当矛盾再一次爆发，她想解脱的时候，陆樟选择在她身后用自己的独当一面为她撑腰，而不是以自己为要挟将她再一次推入深渊。

但这一次的选择对秦雨素来说也是人生的岔路口，她不明白前方的路要怎么走甚至于她还沉溺在过去的泥泞中无法自拔，无数藤蔓从西面八方裹缠住她将她往下拽，而她看不清方向，她还想带陆樟走向她自以为正确的方向，可她不清楚，她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忘记就好了。

果然吃饭的时候，秦雨素又聊起房子的话题，“陆樟，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搬出来的，你就应该住在家里，你怕他干什么，你是他儿子，那房子你有一半的份儿，保不齐他马上要结婚了，你不能让他和那三儿逍遥。”

陆樟默默地叹了口气，这话题争执了不下十次，每次都要爆发一场母子两之间关于房子更重要还是自己的人生更重要这样的争吵。

秦雨素：“你那便宜爹之前还说，你这年纪了怎么还不结婚，结了婚他就可以享清福了。

哼，只顾自己，自私自利，好了，现在把我们两赶走，他就可以再结了。”

陆樟觉得这是一场太过惨烈的婚姻，或许自己也是这场婚姻的导火索，秦雨素挡在他的前面为他承受了所有伤害。

所以今天，他只默默地听着，不争吵，不劝解，让她发泄，毕竟她不和自己讲就会和别人讲。

不管外界善意的惋惜，还是包藏祸心的挑拨离间，陆樟都不在乎，这些经历和情感难以真正向别人正确传达，别人之所以称之为别人是因为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我们的眼泪和痛苦，只有我们是一边的，“啊他怎么这样对你”以及“我也觉得你没有错”这些话语只会加剧我们疼痛的沉重感而己。

陆樟决定转移话题：“你要不搬到我这边来，我这正好有两个房间，你住我这边，我也不用担心你了。”

秦雨素：“可是我租的房子钱都给了，我在那边工作也找好了。”

“给了一年的吗？”

“对呀，没事，我可以经常来看你，反正也不远。”

“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身体是最重要的。”

“行行行，我知道。”

*六点太阳落山，燥热散去的时候，秦雨素准备回去了。

陆樟和她一起准备送她到楼下。

打开门倒是看到许恒回来了。

秦雨素打招呼，“小伙子，你是住我们陆樟对门哪？”

许恒闻声，回答道：“对，阿姨您好。”

秦雨素：“你好你好，我煮了许多菜，过会儿让我们陆樟送过去啊，出门在外的，大家互相照应啊。”

陆樟本来想应付应付她，不准备送东西过去了，反正秦雨素也不可能知道，现在完蛋了，竟然遇到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闷闷不乐。

陆樟也不知道为啥，就是不想去对门了，就普通邻居啊，怎么能这么热情这么主动，天天去，奇奇怪怪的，显得很是别有用心。

许恒扫了一眼将脑袋垂下去的陆樟，礼貌地回答：“应该的，举手之劳。”

陆樟抬头看向说话的许恒，许恒也正好望过来，陆樟的心脏猛然一跳，尴尬地笑了。

自我催眠以后，陆樟觉得朋友还是要交的，只要自己不心虚，就什么都不虚。

将螃蟹整齐的码在便当盒中，陆樟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去感谢邻居的举手之劳。

陆樟站在门口，好笑地想，他怎么又来了，他一定和这个房子之间存在某种吸引力法则！

许恒带着眼镜，看起来有一丝严厉，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西装外套脱掉了，衬衫的袖口向上挽了几圈，显得随意一些，否则好像与家里温暖的气息格格不入，而陆樟仿佛才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

陆樟进门以后整个人反而才完全放松下来。

这个房子的一切都令人感到心灵和身体被熨帖了，可以躺在这里的任何地方，因为它包容、温暖、心安。

陆樟原本打算送到就溜了，进来了一秒就决定留下来蹭饭：“嘿嘿，哥，秋风起，蟹脚肥，尝尝？”

许恒顺手拿过便当盒走进厨房，“好，过会儿留下来吃？”

陆樟得意地举起手里的两瓶啤酒，“我还带了两瓶酒呢！”

感情您算盘打的挺好。

许恒：“好，你先自己坐一下。”

陆樟将啤酒放在餐桌上后，坐去客厅的沙发。

电脑因为人的长时间离开变成了自动锁屏状态，凌乱的茶几上面摆了许多文件资料，是一些室内设计图纸，和自己行业有点相关，陆樟好奇得不行，很想拿起来看看，但是又不能随意翻看别人的隐私。

他伸长脖子，注意着厨房里的人，然后像只鹌鹑似的转来转去，看散在茶几表面上的纸。

很奇怪，这些图纸都不是基于一个完整的户型做的设计，大多数仅仅只是针对一间房间做的设计或者对其局部做陈设和空间规划，而且这些图纸的设计风格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人，设计风格也千奇百怪，说不出一个固定的主题，像是天马行空的随意创造。

很有趣的样子啊，这年头还有这样的甲方吗？

陆樟一想到最近自己的那些奇葩客户，完全不在乎房间色彩的搭配、光线的处理以及空间的合理性，越土越好，越暴发越好，尤其自己的老板还强调“客户是上帝，你只要满足上帝也就是客户的需求就可以了”的时候，陆樟简首要质疑自己的价值了。

所以陆樟为了寻找灵感，最近又重新拾起素描，还画了许恒，他做贼心虚地望向厨房。

许恒在厨房叫他。

陆樟来到厨房，餐桌上两瓶酒却不见了，“诶，我的酒呢？”

许恒把两瓶酒都放进了橱柜里，过会还有工作要做，他没打算喝酒以及小酌一杯就意味着促膝长谈。

“酒呢酒呢？

哥？”

陆樟眨巴着眼睛，他真的想喝啊！

“哥，今天是长假的最后一天啊！

明天以后今年就没有假期了对不对？

我们应该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1。”

许恒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听他略带蛊惑性的话语，忽然就不舍得拒绝他了，一瓶啤酒应该也没事。

“其实吃螃蟹应该喝黄酒，不过咱也没有，就喝啤酒好了，凑合。”

陆樟得寸进尺。

许恒将易拉环拉开，放到他的面前。

“哥，你也是做设计的吗？

那边桌上好多设计图纸哦。”

陆樟喝了口啤酒，可太爽了。

“不是，”许恒耐心地回答，“互联网，最近与家装这块有些合作。”

陆樟：“嗯，这样啊。”

陆樟：“我也是做这个的耶，那我们也算半个同行了哈。

敬同行！”

莫名其妙敬了几轮下来，陆樟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

螃蟹吃完了，卸下来的蟹腿的壳堆在盘子的边缘，摇摇欲坠。

说到工作，其实他本应该充满热情，这是一份他热爱的职业，也赋予他人幸福，是设计房子，也是架构生活，现在好像虚无缥缈。

陆樟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对方也在看着他，深邃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吸进去。

其实才认识他，却又像认识很久。

想和他靠近一点，却又离的很远。

陆樟没恋爱过，没喜欢过男孩子，不知道如何走进一个人，不知道如何开始一段恋爱，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没用。

陆樟开口：“许恒。”

许恒望着对面的小孩，脸红扑扑的，眼神在努力聚焦。

是很可爱，但也只是可爱而己。

“嗯，你说。”

低沉温和的声音，陆樟听得更加晕晕乎乎。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好看。”

陆樟不仅首呼其名，而且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许恒眼神沉沉，对醉鬼的话也听得专注又认真。

“可是，好看的人喜欢的人很多。”

像说绕口令似的，说完，陆樟的头啪的砸进自己的胳膊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还嘟哝道：“没关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许恒将啤酒瓶拿过来掂了掂，全喝完了，但是竟然一瓶就醉了。

小孩乖乖地趴在桌子上，小声地呼吸，喝酒以后两颊染上些许粉，让人很想掐一掐。

许恒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酒品倒是挺好，然后伸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果然如预料之中一样舒服。

许恒想，完全没有要醒转的迹象，果然还是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