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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读全文版清华怪才解读春秋五霸.上(书号:11191)
畅读全文版清华怪才解读春秋五霸.上(书号:11191)
作者:郑庄公
主角:郑庄公郑武公
频道:都市生活
第八章独霸西戎(公元前628年-公元前620年)
屈指计算,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楚成王都死了。秦穆公成了最长寿的孤独一枝,为了避免自己在空虚的伟大中突然疯掉,他决定带着士兵像坐着拖拉机赶集的农民一样去冲击中原。

也许,让你选择回到历史的某个时代,你会向往美丽的春秋。如果让你选择生活在春秋的某一位恐龙的地盘,估计楚国的云梦和性开放的齐国会人气最旺。
而我会选择去公元前7世纪中叶的晋国。当时的晋国类似如今的美国,是个移民涌入的国家,狄人、戎人、中原人、楚国人,都在晋国混生活。那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公族势力(都被晋献公杀群公子杀光了),异姓的外来打工者很容易在官府找到饭碗。而如果你去齐国,那里分封制积累的大家族势力相当顽厚,一般外人只能当个抱关击柝、拣垃圾、炸油条的,或者建筑队的小工。去楚国也不太好,王权集中,有点类似未来的皇帝专制,没有个人的自由空间。
去秦国的人估计也不多。从中原跑去西北打工的高级知识分子只有百里奚和蹇叔两个老大爷。百里奚不知什么时候死了,蹇叔更是老得不堪。如果你非要去秦国,也一定不要赶在公元前627年,因为那一年的秦国,有着血光之灾。
公道世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相饶。公元前627年,秦国领导人秦穆公老爹这时也五十多岁,两鬓都染上了人间的白霜。而在前一年,他的好朋友,晋国的晋文公重耳也死了。屈指计算,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楚成王都死了。从前秦穆公惧怕这个,惧怕那个,轻易不迈出国门,如今老一辈恐龙都入土为安了,换上新一帮稚嫩的毛头小伙。秦穆公成了最长寿的孤独一枝,他感到无限的孤独和空虚的伟大。他觉得,只有冲击中原,才能避免自己在空虚的伟大中突然疯掉。
于是,他把老得不堪的蹇叔叫来密谈:“蹇叔啊,晋文公重耳刚刚死了。我想趁晋国新丧,无力经营中原,出兵中原争霸,打下郑国,我们就成了中原霸主,取代重耳的地位,实现我一生的最高理想。您老高兴吧?”
“我高兴啊。但这么做,晋国恐怕不会高兴吧。”蹇叔说。
“呵呵。前两年,郑大夫烛之武的一番话把我说得茅塞顿开。我才明白自己想挺进中原,中间隔着的拦路狗,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一直呵护栽培的晋国啊。我一辈子帮了晋国许多忙,路线全错啦。我们有必要修正邦交政策了。”
“您是想走修正主义道路哇?跟晋国翻脸?”蹇叔说。
“是啊。”
“三年前,您和重耳合围郑国,暴师劳久,都没有打下来,咱们一人去,能有戏吗?”
“咦,这回我改用偷袭了。像郑国那样的城墙,没有内应是打不进去的。我们驻郑国大使馆的特务杞子,掌握了郑国北门钥匙。趁郑文公刚死,我们偷袭……”
“主公,从我们雍城到郑国,千里之遥,沿途净是穷山恶水和羊肠小道,急行军也要十几天。劳师袭远,必定泄密,补养运输也跟不上啊。”
穆公说:“我老啦,等不及啦,郑国是我的东道主,郑国人民也等不及啦。这兵非出不可,我已经决定了。”
公元前627年,陕西的报春花开了,秦都雍城的东门外,旌旗飘扬。秦穆公命令百里孟明(百里奚的儿子)以及西乞术和白乙丙(蹇叔的儿子),率领一支三万人队伍,高歌阔步,挺进中原,和那个拿着郑国大门钥匙的人,汇聚起来,干一番事业了。
然而蹇叔拄着拐杖,看见的只是一场惨剧的序幕被拉开。他蹒跚着送到城外,哭着对儿子们说:“儿啊,崤山的两座山冈,一座埋过后杲氏的骸骨,一座是周文王躲避风雨的地方,你们的尸骨,大约我也要到那里去收了。”崤山山谷是陕西省通连中原的咽喉要道,两边悬崖排列,山石峭立,抬头只有一线蓝天,是个天然的大棺材。蹇叔能掐会算,预见秦军葬身崤山,于是哭得很伤心,哀嚎着:“多么可爱的军士啊。可是,吾见师之出,不见师之入也!”旁边秦穆公听了,给气坏了:“哭什么丧,扰乱军心,太不吉利。死有什么可怕的?你活得还不够长吗?咱们秦国多少人才活了你一半岁数,他们死后的坟树也都合抱粗啦。你还不知足吗!”
这些可怜的去执行冒险任务的秦军战士,背影越来越远了。他们一路东下,经过晋人控制地区,立刻引起晋人动议。晋国内部经过争论,晋人暂时不作干涉,静静等着秦人回来的时候再跟秦人算账。
秦军于是顺利穿过河南西部的山地走廊,滑入中原。这些秦军全套盔甲加上随身携带的必需品,负重好几十斤,还要背着自己的口粮,拎着沉重的兵器,千里奔袭,真让人吃不消。我们先说那头盔吧,青铜头盔像一个扣着的钟,顶子部分隆起得比现代头盔高,那是为了容纳古人的大发髻。顶上还浇铸成各种兽面形状,用来吓敌人一跳,表面经过打磨,比较光滑,但里面粗糙不平。因此,要先裹上头巾再戴盔,以免蹭掉头皮。古人体格比现代人好,秦人身材也比现代人高,平均一米八零,所以能顶着这样笨大的头盔走路。此外身上还穿着坚硬的牛皮甲。皮甲弄不好会磨伤皮肤,所以里边必须垫一层夹衣,于是又要长虱子。每天晚上,他们就依附于路边的传舍休息,忍着虱子痒痒。长官们睡传舍里边,是房子。级别低的长官睡帷幕(帐篷),兵士就露宿数星星,或者是极为简单的帐篷。遇上下雨的时候就难受了,好在他们所经过的道路,都是诸侯间的国道,夯土路面,下雨也不太泥泞。
路上的辛苦可以克服,不能克服的是给养问题。按《孙子兵法》说:出动战车一千乘,就需要另一千辆车运输给养。向前方转运三十石粮食,最终只有一石能抵达目的地,因为半路损耗很大,运输的人马自己也要吃(要吃掉一半儿)。一旦一只牛闹肚子走不动了,整个一车粮食都只好抛弃路边。所以,为了尽可能保证给养,除了牛车们在后边要拉着粮食,士兵自己也要背着口粮。总之,很难办,当时运输能力是不能支持远距离运动作战的。“千里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而且秦国师出无名,它刚刚接受烛之武的说合跟郑国结盟,现在无缘无故又去袭击人家,背信弃义。
秦军一路急行,迅速向东推进中原,进入洛阳地区,这是老周天子的地盘。就像衣冠不整者不能进宾馆一样,携带凶器的异国部队也不能穿行洛阳,否则就是谋反的罪。如果非要穿行,需要改扮成平民的样子,把皮甲卷起来,头盔放到书包里去。可是这帮快活的年轻军汉不懂这个礼仪,只是乱糟糟地跳下战车,脱去青铜头盔,乱点了一下脑袋,然后跳跃上车,奔腾而去。前后三百辆兵车,多是如此。跳跃上车也不对,战车的车厢开门在后,门旁有绳,应该拉着这个绳子爬上去,这是礼仪。可这些快乐的军汉,就像坐拖拉机赶集的农民一样,为了炫耀脚力,都直蹦上车去。
王孙满这时候还年幼,从门缝里观看了秦军的表现,对爷爷周襄王发表了一番感想:“爷爷,秦师必败。”
“为什么啊?”
“轻佻的人都没脑子,无礼的人疏于防备。一旦遭遇险情而又疏于防备,还是没脑子的人,能不败吗?”这个有脑子的小孩聪明得骇人。
周襄王目送远去的秦国兵马,那些魁梧的陕西军汉,盔顶上插着一簇簇鸟雀羽毛,在夕阳下煞是好看,仿佛一只只不会说话的、奇怪的、有触角的甲壳虫。有谁会知道,戴安全帽的这些可爱脑袋,不久就将被大石头砸瘪。
过了洛阳,再往东不远就是此次偷袭的终点——河南新郑(郑国),秦穆公的作战地图上,已经把这里画了个红叉。为了尽量减少与行经地区的接触,秦军偃旗息鼓,不露声色,但还是被一队郑国商人的骡子迎面拦住了。
就像政客会对钱感兴趣,有钱的商人也会对政治感兴趣。郑国商人弦高就是一个热衷于政治的暴发户。他正去洛阳拿政府订单,路上遭遇了秦军。听说秦军是来攻打自己祖国郑国的,弦高突然激发了浓郁的爱国热情。他用四张熟牛皮做见面礼,又拿十二头牛去犒劳秦军,并假用郑穆公名义宣布:“鄙国国君作为东道主,已经给你们准备了热洗澡水,还派出卫戍部队,保障你们的安全哪。Welcome!”
总司令百里孟明和两个军长面面相觑,吃惊而无奈地说:“看来郑国人已经知道我们的偷袭计划了,怎么办?”
弦高当晚用国道上的传车,星夜把情报送回郑国。郑穆公闻报神情惶恐,赶紧侦察“秦国驻郑大使馆”。哇塞,秦国大使馆里的人正准备里应外合了:甲胄都已上身了,正在磨砺兵器,给马喂草,就等着开杀了。弦高送来的情报得到验证。郑穆公赶紧宣布秦国大使杞子为不受欢迎的人,驱逐出境。鉴于杞子掌有郑国北门钥匙,郑国北门的锁,连忙换了把新的(当时已经有青铜锁了,常常做成鱼形,因为鱼很警醒,即使睡觉也睁着眼)。
百里孟明听到这些消息,望着郑国的天空,喃喃地说:“我们的卧底也被赶跑了。”副司令白乙丙发言道:“看来不幸还是被我爹说中了,千里袭人不好办。”
“没办法了。我宣布,偷袭计划作废。还是按蹇大叔的意思回去吧。”百里孟明总司令说。
“好啊,但是我们的给养快不够了,司令。”白乙丙提醒说。
是凡战争,给养线总跟不上进攻部队——进攻部队是轻车肥马跑得快,给养部队则老牛重车,连跑带喘跟不上。更何况秦军是偷袭,属于急行军,一天走两天甚至三天的路,给养更跟不上了。给养跟不上也有办法,士兵可以散到附近,抢敌人田野里的小米或稻子。这就是孙子所谓:“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武器从本国解决,粮草从敌国解决。所以当时打仗最好是秋收季节,只有傻瓜才会在坚壁清野的冬天出征。然而现在正是清冷的春天,田野里啥也没有。
“看来,我们只好抢滑国人国库里的粮食了。”孟明说。秦军三帅于是并力袭破附近的滑城(河南偃师,从前的商朝大城),尽掠滑国女子、玉帛、宝器、粮草。然后载上车,在不祥的空气中,这伙忧心忡忡的秦国战士决定返回祖国。他们西行三百里,登上他们所熟悉的黄土高原,才略略放松了脚步。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秦军很快来到老头子蹇叔预言的崤山鬼门关了,这是从中原进入陕西的大门,在陕西省东南角。崤山主峰一千七百多米,群山烂漫一片,只在中间开裂出一条深沟,七十多公里,仿佛一个长条大棺材。车马想在沟中通行,都需要提前大声吆喝,让远在深沟对面十里外的人听到,设法提前避让,如果双方不期而遇,在这仅容一车通过的山路上,只好彼此商量,让一方退回原处。这个深沟是外界进出陕西的必经之路,如果在这深沟两端设人把守,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来战国时期,果真在沟的东端修了著名的函谷关,西边修了著名的潼关。两道关口,易守难攻,捍卫着陕西关中的秦国人,是秦国的东方要塞。秦国在这个关的内部,所以叫关中平原,后来秦汉定都关中平原的西安,正是看中了这些易守难攻的要塞。)
晋军元帅先轸也知道这个深沟,先轸说:“我们晋文公重耳刚刚驾崩,秦人就蠢蠢欲动,兵进中原,跑去与我们晋国人抢肉,妄图撼动我们的霸主地位。秦国是我们潜在的敌人,为了子孙后代的安康,为了百年基业的稳固,请让我们打秦国人吧。天奉我们一个大机会,机不可失,敌不可纵。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啊。”
“那我们应该怎么打?”
“崤山地区山高涧深,都是绝壁峻岭,沟中马不能行,车不能转,是秦军回国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在那里伏击秦军,就可以全部歼灭之。”
晋文公重耳的儿子晋襄公批准了先轸的作战方案。晋军在崤山的峭壁绝顶上完成作战部署,以逸待劳。公元前627年4月13日,先轸从壁顶往下眺望,看见轻率的秦军终于在大笨蛋孟明的带领下,慢慢走进了棺材。两侧都是悬崖绝壁,面前是一条幽谷狭道,这支几千里奔走、长期暴露的军队携带着从滑国抢来的给养,疲劳不堪,谁也没有力气去侦察前方和头顶的安全。在他们头顶上,身穿黑色军装的晋国埋伏军,已经像乌鸦那样,等待着深沟底的尸体了。
晋国伏兵们静静地掩藏在草丛里,向下眺望,他们看见在只可容纳一辆战车的谷底小道上,秦军行动迟缓。你甚至可以看清秦人的鼻子。除了牲口的嘶叫和车轮的辚辚,你甚至可以听见秦国人的呼吸。其实那是你自己紧张的呼吸,埋伏在草丛中蓄势待发,你手心里渗出汗水。为了避免谁激动得忍不住大喊一声,埋伏者们都口中含枚——含枚就是横含着一个竹筷子样的东西,这导致很多人的口水流到草上,招来很多古代的蚂蚁。
最后的惨剧如期而至,先轸挥令击鼓。这时候,春秋时代流行的各种青铜武器,都不如满山遍野的石头最有攻击效力——放箭还有个命中率的问题,石头却一定会滚到谷地。满山的石头轰击而下,秦军三百辆战车就像三百只弱不禁风的虱子,扑哧扑哧全部稀烂。你知道“掐虱子”吧,把虱子放在背对背的两手拇指中间,指甲背一挤,虱子就爆炸了。三万骁勇的秦国军汉(相当于现代五个师)的脑袋,全部在石头轰击中爆炸。秦军在不见天日的狭沟里发出短暂的鬼哭狼嚎之声,很快哭声被石头掩埋,化为满沟的肉饼,成为山脉的一部分。这还是中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牺牲。牺牲者甚至至死都不知道敌人是谁,这挨千刀的坏事是哪个混蛋干的。
笑着从山腰站起来的山西人,赢得了阻遏秦国东向争霸的决定性胜利。先轸由此一战成名,载入史册。先轸早年以九袋长老身份跟随重耳流浪,回国后,长期担任三军元帅,多谋善断,性格刚直,先后指挥城濮之战和崤之战,均获得压倒性胜利。特别是崤之战首创了中国古代军事史上第一次伏击歼灭战形式,俘虏了秦军三个统帅,达到其个人军事生涯的辉煌顶峰。超群出众的俊义之士先轸,也因此成为春秋时代最牛的军事战略家和战术指挥家,并为晋文公、晋襄公两代霸业打下强硬的军事基础。
说先轸是最牛的军事战略家,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主张和推动发起的崤之战,对于保持晋人中原霸权地位,扼制秦人东出,具有重要意义说他是著名战术家,因为他首次利用山地复杂地形给敌人设套,伏击敌军,一改从前打仗是观兵的文雅古风,彻底结束了二十年前宋襄公时代“为战以礼”的奥林匹克竞赛精神,开创了“战争诈谋化”。
先轸勇创“诈谋化”的心路,因为他是山西晋国人,脑皮层多多,给人设套是山西人的传统,早在“假虞灭虢”时就开始用套了。最有趣的一次,晋国人跟楚国人打仗,晋国人想逃跑,就告诉楚人说:“你们后退三十里,腾出个地方咱们好好打一场。”楚人傻乎乎地一退,晋人却转身平安跑掉了。楚人想追,却来不及了。晋人一边跑,还一边欢呼:“我们把楚人打退三十里了!乌拉!”晋人的多智多诈常如此。先轸成长于这样的环境,必然受其传统影响。后来他跟随重耳流浪期间,又“备尝艰难阻险,尽知民情真伪”——意思是把自己磨炼得很精,打仗就更精了。城濮之战和崤之战,先轸都使劲设套,他这种“战争诈谋化”的实践,被后来的孙武总结为“兵不厌诈”革命性新军事思想。
关于“兵不厌诈”,我们也可以说出它的一大串坏话来:从此打仗开始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宋襄公“不伤二毛”的精神再也没有了。甚至不打仗的时候也开始坑蒙拐骗,导致世道开始浇漓、人心慢慢不古,每个人都很机巧。
不管你赞同也好,批判也好,先轸开创的“兵不厌诈”后来成为东方中国人战争术的最大特色,《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打仗几乎都是这个(而西方则不太这样),慢慢形成中国人重智谋而轻实力的特色,即便民间比武打擂,也是赞赏“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而轻视巨拳粗膀的挥舞。中国人不如西方人喜爱户外体育锻炼,而强调内心体验修养(练心练气、修禅打坐),大约也可以归结到这一点上。它甚至把中国人的审美情趣也培养成求巧求奇,比如把大树弄成盆景,天足缠成小脚。春秋战国时的中国人显得大气磅礴、慨慷质朴,到了“兵不厌诈”的后代就更机巧玲珑、奇思善想了。

秦晋崤之战,秦军全军覆没,有三个被俘:总司令百里孟明,军长西乞术、白乙丙。这哥仨给囚禁在曲沃,准备带到晋都绛城献俘。
晋文公重耳的二等媳妇之一——文嬴,是秦穆公亲族的女儿(也许是秦穆公的亲女儿),当初姐妹五个一起嫁给重耳。这位文嬴如今身在晋营心在秦,一听说老爹秦穆公的总司令和俩军长给捆住了,赶紧向重耳的儿子——现任国君晋襄公求情,请求放人:“秦晋世为婚姻,本来太平无事,都是这三个战争贩子挑拨离间,贪功起衅,导致两国干戈相见。你放他们回去吧,请让我爹杀了他们仨解恨。”
晋襄公犹豫不决。文嬴不是他的亲妈,但毕竟是爹的二等媳妇,也得给些面子啊。文嬴又说:“从前,你二叔晋惠公韩原大战被我爹秦穆公俘虏,我爹请他吃七牢大饭,最后送他回国。你忘了吗?”
晋襄公悚然心动。礼尚往来,自己也别太小气了,当即放孟明等三帅归秦。次日早朝,先轸还打听呢:“俘虏都哪去啦?什么时候杀啊?”晋襄公说“俘虏已经坐飞机走啦,先君晋文公的夫人请我放人,我就放了。”先轸气得叫道:“我们前方武士流着大汗,花了多少力气才捉到这仨啊,她妇人一句话就给免了?自毁战绩,长敌威风,亡无日矣!”说完就对着晋襄公吐了一口唾沫。
当时朝堂上都铺着华美的席子(诸侯国君是三层席子,天子五层,战国时席子进化为地毯,地毯是中国和波斯人的首创),大臣上朝的时候,需要脱鞋脱袜子进去。先轸当着国君面往席子上吐唾沫,实在无礼啊。等先轸冷静下来,也觉得非常羞愧,就主动自责,辞去元帅职务。四个月之后,在一场对白狄的作战中,先轸俘获了白狄首领,充分显示了自己的武功。然后以单车冲入敌阵,展开自杀性的冲锋。可是狄人死活就是打不过他,他只好脱掉甲胄,像许褚那样赤膊作战,终于死在乱箭之下,以变相自杀的方式向国君谢罪(为吐唾沫事件),表现了对晋君的忠诚和守礼。这个壮烈的悲剧人物的头颅、一代军事奇才的head,最终被狄人恭恭敬敬地归还,面色如生时一样。
回到上边没说完的话题,当时晋襄公挨了先轸的唾沫,也非常懊悔,翻然悔悟,吩咐人赶紧去追秦国司令和军长。阳处父领命,驾着马车向西追到黄河边上,看见三名秦国战犯已经逃上渡船啦。阳处父打算诱捕他们,就把拉车的左马解下,对船上喊:“喂——,寡君叫我送马匹给你们呢,坐着车回国走啊,车舒服,快来——拿上马再走吧——,喂——哎——”(阳处父也是个脑皮层多多的人啊!)可是三个秦将早是惊弓之鸟,哪里肯信,回喊道:“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我们还是回国接受处理吧,如果能侥幸活下来,三年以后“答谢”你们晋国。三将又胡乱支吾了几句,开船逃走了事。
他们仨回到秦国,秦穆公这边正郁闷呢。他听说三军精锐偷袭郑国不成,在归途上全部升天了,又急又气,寝食俱废。秦穆公扶立晋惠公、晋怀公、晋文公三代,实在是对晋国有大恩,如何也想不到晋国会来打他。后来听说三位大帅金蝉脱壳,龙归大海了,方才泣极而喜。管刑罚的官请求以丧军辱师罪杀掉三帅,秦穆公说:“这是我的战略决策失误。咱们秦国这一筐土豆,扒拉来扒拉去,就这么仨好的,杀了,还找谁去啊?”
秦穆公老爷子穿上素服(白的),弓腰到郊外迎接三帅,在河边哭道:“我,嬴任好,违背蹇叔劝谏,使二三子受辱于前敌。都是我的罪啊。是我贪心太大,害了你们。”
潇水曰:秦穆公到底要不要对战败负责呢?确实,老秦不听蹇叔劝阻,一意孤行去远征中原。但是,老秦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
这要说说秦国地理位置。秦国从陕西关中平原出发,东进中原的通道——河南西部的走廊(函谷关到洛阳的一段),一直被晋国占领着。秦穆公起初的做法是想通过操纵邻国来获得出入中原的通行权。为此他对晋国软硬兼施,曾先后扶立晋惠公、晋文公,与晋国联姻,送粮助晋度过灾年。但是收效不大,因为晋国实力很强,又靠近中原,不愿让秦军自由穿越豫西通道。秦与晋国的几次联合军事行动(比如一起在城濮打老楚、在中原围郑)只是促成了晋文公的霸业,自己并未捞到好处。秦国这种“近交远攻”的战略失败,表明那种依靠与邻邦结盟修好来假道通行的做法是难以实现或不能持久的。争夺中原霸业,还是直接占领通道门户,才能出入攻守自若,不会受制于人。晋文公死后,秦穆公明白过来了,想改变战略,即不惜与近邻晋人打架,冒险发兵越过晋境进入中原,企图在中原建立自己的据点。于是,就有了这一次“劳师袭远”。然而他没有想想,自己是不是晋国人的对手,最终落个三军被歼的下场。
秦穆公在河边,全面承担了战败的责任,他继续深刻检讨自己说:“‘大风有隧,贪人败类。’我不能因为谁长了个针眼就忽略他的大德。百里孟明啊,你继续当总司令吧,我不撤你。”
有情有义的话使听者无不动容。失败面前,秦穆公不迁怒于人,也不委过于天,更没有歇斯底里,而是正视自己的过失,鼓舞部属,励精图治。百里孟明本来灰心丧气,准备领死,看见秦穆公对自己信任有加,遂感愧万分,惟图报效。第二年他带着两个旧军长,以四百乘兵车伐晋,欲雪崤山之耻,继续贯彻近攻晋国以求中原霸业的战略。
晋人则以先轸之子——先且居为大将、赵衰为副,率三军中的一军迎秦兵于境上。鉴于兵少,先且居就不给部署以犹豫胆怯的机会,采取主动出击战术,硬碰硬地迎击秦军。其部下狼覃是一员猛将,率少量士卒猛轰秦军,直至战死于阵前(狼覃以前不受先轸赏识重用,满肚子都是意见,所以此次临阵死战,以证明自己的骁勇。他有情绪却不作乱,用勇武捍卫自己的名誉,被《左传》称为君子)。当时战场范围不大,晋国人全看见狼覃之喋血了,大受激励,一拥而上,秦师不能敌,大败而归,把甲械好东西丢给了晋人。
晋国人把这次狼狈而逃的秦军戏称为“拜赐之师”,嘲讽孟明在船上那句“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的吹牛。接着,元帅先且居又会同宋、陈、郑三国之师攻入秦境,取其江、彭二邑而还。至此,晋襄公从崤战起前后三败秦师,实现了晋国神汉卜偃所预言的“一击三伤”。作为晋文公的儿子,晋襄公成功地推进了上一代霸业。秦国“常败将军”。
孟明这回急眼了,散尽家财,抚恤阵亡将士家属,每日操练军队,以忠义砥砺秦人。所谓哀兵必胜,第三年头上,年迈的秦穆公亲自带着孟明讨伐晋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啦。渡过黄河以后,他们焚毁全部渡船(像项羽那样不留归路了),誓死克敌。秦军逐次跃进突击,攻破山西西部闻喜地区要塞。晋军避敌锋芒,不敢贸然出战,向中央政府请示。晋国元老赵衰说“秦军连连失败,如今愤怒已极,倾国兵马来犯,锐气不可阻挡,不如回避,使其稍许得志,平息两国之争。”赵衰又念了几句诗来加强自己的论点。先且居也主张和为贵,避免陷入南西两线作战的境地(南对楚、西对秦)。狐偃则四五年没有发表意见了,这个智多星,估计他老人家得了老年痴呆症,或者已经死了。
既然大家观点一致,晋襄公遂命令晋军向主要关隘收缩,封闭秦军进攻空间,避而不战,这就是所谓坚壁清野吧。秦人转了一圈,看看没人跟他打架,突然想起了从前的崤山了。于是跑到黄河大拐弯以外的崤山,在当年的谷底战场为死难将士收殓白骨,堆土立标,宰牛杀马,举行祭奠仪式。秦穆公素服,亲自祭奠,将士无不落泪,三军哀恸,鸟兽为之凄恻。为了反省自己当年的错误,秦穆公再次面对大军公开检讨,这便是载于《尚书》中的最后一篇《秦誓》,深刻批判自己待士标准不一。秦穆公班师途中,还有一定的攻击后劲,便又去攻打晋占领区,收复了去冬被晋军抢占的江、彭二邑。随后打道回府,准备来年慢慢再斗。
秦晋之间就是这样反复攻杀,血雨相见,这一对长期以来互相嫁闺女的“之好”国家,实在是没法再好下去了。
记得小说《围城》中提到,方鸿渐的爹,跟亲家翁不和,互相看不上眼,关系冷恶。方老爷子遂在日记中总结如下,很有意思:“夫春秋之时,秦晋二国,世缔婚姻,而世寻干戈。亲家相恶,于今为烈,号曰‘秦晋’,变固宜也。”
老头子意思是:“男女亲家之间,虽然美其名曰‘秦晋之好’,其实没少打架,这倒跟秦晋两个亲家国之间的实际情形差不多啊。把现代亲家之间的冷恶关系叫做‘秦晋之好’真合适呢。”
方老头子写完,对自己的创见得意非凡,只可惜不能送给亲家翁亲自鉴赏。呵呵。

秦穆公在晋国扫荡了一圈,虽然收益有限,也算是报了三年宿恨,但是近攻晋国以打通挺进中原道路的策略,毕竟是一厢情愿,秦国目前还没有这个国力。老秦随后修改了自己的战略,不再去中原了,而改向西发展。他出动倾国兵马,以迅雷之速,不到一年时间,向西灭掉西戎二十余国,开疆一千里,控制甘肃、宁夏,史称“秦穆公并国二十,遂霸西戎”。秦穆公得志于西陲,震动天下,周襄王赐他以金鼓,以示祝贺。终于他继齐桓、宋襄、晋文之后,成为威风赫赫的春秋第四霸主。
与其他霸主相比,秦穆公是个热心肠的质朴家伙。当时华夏已是礼崩乐坏,诸侯侵伐,王道不通,但秦穆公严格要求自己,并不惟利是图,反倒热心公益,周济饥寒,多次襄助近邻,扶立晋惠公、晋怀公、晋文公三代,晋文公入国遭遇恐怖分子袭击,他又出兵反恐,别无所求,每呼必应,其襟魄之伟大,赤心之坦荡,清风一片,垂范千古。秦穆公参加城濮之战,袭郑灭滑,并国西戎,美名多多,不愧霸主之功。
但秦国影响力始终无法向东越过陕西的崤山,东进中原的路始终被晋人扼住。毕竟秦国的综合国力不行,基础差,发展滞后,龟缩西隅而已,只能称雄于陕、甘。不过,“霸”这个字原本就是指地方霸主,所谓“独霸一方”嘛。刘备占据西川,《世说新语》上就称他为霸。所以,独霸西陲的秦穆公号称春秋第四位霸主,是没有问题的。事实上,当我们回顾齐桓公时,齐桓公的霸业也偏在东隅,车辙未能履及黄土高原;晋文公称霸,也只在山西、河南,势力无法达到东海。而且两人都不曾染指楚国的本土,更不曾饮马长江,一睹南半个中国之盛。所以,他俩的“霸”也都是局域性的。“霸”字本身就是局域性的,如果是全国的,那就叫“王”了。
秦穆公善于引纳人才,而不是囿于土著家族的小圈子。百里奚、蹇叔、公孙枝、孟明、丕豹,都是他所重用的外国人。并且秦穆公用人不疑,孟明第三次失败之后,“秦人皆以为怯”,秦穆公力排众议,超乎寻常地信任孟明,让他总领三军及全国行政。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秦国君臣同仇敌忾,怒冲霄汉,终于东恐晋人,西吞戎国,称霸西陲。《左传》上还念了好几句《诗经》的话赞扬他。秦穆公文采也不错,说话也常引用《诗经》,给士兵开大会的时候,谈到宽容、嫉妒、诚实,听者津津有味。总之,秦穆公绝不是个大老粗,他学问很深,说话时引用的“大风有隧,贪人败类”,语出《诗经》,意思很奇,现在学者都搞不懂它。
秦穆公生的女儿也不错,除了嫁给晋国人,最有名的一位爱女就是有名的弄玉了。弄玉小姐冰清玉洁,天生对权力名位都不感冒。她喜欢吹笙,非要嫁一个能与她笙歌匹敌的郎君。后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华山隐士潇水(对不起,是萧史),吹着箫,把这个美女泡到了手。俩人一起乘着凤凰飞翔而去。这是古代很有名的美丽故事,为数不多的金童玉女顺利把婚结了的童话。到了后代,爱情能否大团圆,就取决于郎君能否中新科状元了。到后来的封建时代,觉得俩人合乘凤凰影响不好,就让萧史下来改乘龙,这也就是“乘龙快婿”的来历。
秦穆公死在公元前621年,是他独霸西陲后两年。估计是他的继承人为了表孝心,或者如苏东坡所说:秦国本地的三名高级知识分子车奄息、车仲行、车针虎——号称车家三良,感觉恩主死了,自己再活着也没意思,于是这哥仨与177人,一起做了秦穆公的人殉,活埋了。这种开历史倒车的愚蠢做法,即使当时人都感觉不可思议,《诗经·黄鸟》表现出了对车家三良的哀婉。秦国地处偏僻,民智闭塞,高级知识分子寥寥无几,又这么一殉葬,大触霉头。秦穆公的霸业终于昙花一现,后来的秦国寂静无闻,直到战国中期才二度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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