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岁说得没有错,刚才出现的东西看着像是魔物但是身上没有半点魔物的气息。就连那只魇怪都没有,不应该是自然而生的魔物,倒像是被仙门氏族炼化出来的傀儡。而且似乎也无意取人性命,只是想要吓唬人。裴尘赋握着剑柄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不禁思考起来若是此番是易倾朔或者陵淮带着晏岁回家,遇到这种事情只怕是会立刻带着晏岁回到宴青都去。但是回去对于裴尘赋而言就意味着会被抓去批公务,所以裴尘赋绝对不会回去。莫非这人的目的是阻止晏岁回到青阳氏?裴尘赋看向了闭着眼睛不知道睡着没的晏岁。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先是晏暮瞒了世人十六年青阳氏有一位小姐,再是晏暮不许晏岁步入仙途,又是晏岁离家两年晏暮居然都没有找到晏岁在宴青都······青阳氏。太昊氏。裴尘赋若有所思,这两家之间着实是暗潮涌动。好不容易挨到天明,裴尘赋拎起晏岁给晏岁灌了两杯水就要带着晏岁继续赶路。“两位客官起这么早啊,可要用些早膳?”掌柜还是一脸笑地迎上裴尘赋和晏岁。裴尘赋的迟萤还没有收回去,信手一挥就架在了掌柜的脖子上。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腿一弯,干净利索地跪在了裴尘赋面前:“仙长手下留情!我说!我什么都说!”晏岁:“······”裴尘赋一句话都还没有说,掌柜就已经飞快地交代得一清二楚:“昨天有一个人来到店里,一下子就给了五十块上品灵石,让小的留意有没有一男一女来投宿,若是有的话高声喊是宴青都的仙长就可以了。小的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仙长饶命啊。”“昨天就我们一对男女投宿吗?”晏岁问道。掌柜摇了摇头:“不止。”“那你怎么认出是哪一对的?”裴尘赋颦眉。掌柜连滚带爬地爬到柜台,翻出了一张小像,献宝似的捧到裴尘赋面前:“那个人给了小的这张画像,说是这个女子,至于男子会是哪个不一定。”裴尘赋瞥了一眼,不出意料是晏岁的小像。如此说来真就是冲着晏岁而来的了。裴尘赋没有再言语,收了剑,扯过小像,拉着晏岁走出了客栈。“你平日里在宗门与人关系如何?”裴走出客栈,裴尘赋将晏岁塞进了马车,跟着晏岁一起转进了马车里问道。既然是冲着晏岁而来,知道晏岁身边会有人却不知道是谁,最有可能就是知道晏岁要回家的人在暗中作祟,宗门之外的人晏岁肯定不认识,那会不会是宗门里和晏岁结仇的弟子呢?晏岁不想回答裴尘赋这个问题,幽幽地瞥了裴尘赋一眼。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晏岁的人缘都可以说是很差劲,今生还有易倾朔这些人宠着,前世的话那真就是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宴青都要求,弟子首次下山历练必须结伴而行,晏岁前世十年都没能找到一个愿意和自己结伴的,也就导致前世十年晏岁都不曾历练过,只一味地关在房间里练剑修习。宗门之中易倾朔前些天才罚了一大堆人,还有白青莲直接被遣送回家,只怕不会有人有这么大胆子顶风作案。可若不是宗门之人的话,那就可能性最大的莫非是······太昊氏?“喝杯水。”裴尘赋想着看向晏岁的目光带了几分可怜,然后给了晏岁一杯水。晏岁接过水道了声谢:“谢谢裴师兄。”“我听说你们因为朱雀属火,血脉霸道,所以你们青阳氏的女子身子都不算好,特别是在孕育青龙血脉之后就容易多病多忧的。”裴尘赋有意无意地提起。“没有吧,我······”晏岁下意识就要反驳,自己上一世活到了二十六岁都健健康康的没有半点问题。裴尘赋目光一沉:“我云游四方的时候听闻太昊氏先后七代家主夫人都因不能承朱雀血脉之重而身体孱弱,在诞下麟儿之后更是虚弱,十年之内必定便灯尽油枯,留下家主缅怀爱妻,不复娶新。”晏岁沉吟片刻后道:“哥哥从未与我说过这些,但是我的身子一向很好,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唯一一次惊动了族里的医师还是晏岁初潮,一觉醒来摸了一手血,晏岁哭着以为自己要死了,晏暮也差点吓晕过去,火急火燎地传来医师。“如此······”裴尘赋目光越发阴沉。“站住!打劫!”马车外传来一声大喝。“这里还有土匪?”晏岁一愣,伸手想要掀开车帘出去看看。裴尘赋却按住晏岁的肩膀淡淡地说道:“坐好了。”若是雇个马夫赶车的话,眼见被十几个拿着刀剑的土匪堵住了路肯定是会勒停马车的,但是现在拉马车的是裴尘赋掐诀唤出的傀儡,傀儡对眼前的土匪视若无睹,直接甩着马鞭驾驶着马车往前冲。凡人之躯怎么挡得住马车的冲撞,伴随着一阵剧烈颠簸的是外面那些土匪的连天惨叫。“为了不让你回家,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裴尘赋嗤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鄙夷,“可惜这次陪你回去的是我,不是你的易师兄或陵师兄。”“若是易师兄或者陵师兄,早就把我领回宴青都了。”晏岁皱眉,“他们不想让我回家?”“十之八九。”裴尘赋背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回答,“他们阻止你回家,我就偏要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回去,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把戏。”“我两年不曾回去,他们拦着我回家做什么?”晏岁不解地询问道。“唔——我也不知道。”裴尘赋说着拿过晏岁已经喝空了的杯子,给晏岁满上一杯水,“多喝水。”“裴师兄,你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让我喝水啊?”晏岁虽说不理解,但还是很听话地喝了。裴尘赋回答:“我担心错过晏小师妹喝水突破啊。”晏岁:“······”裴尘辞要去做没有感情的修炼兵人,那么陪晏岁出去逛一逛雷泽之地的任务就只能让正好在跟前的裴尘赋去做了。“走吧。”裴尘赋一脸淡然地走在前头,淡淡地和晏岁说了一声。“裴师兄,回家了你不开心吗?”晏岁追在裴尘赋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裴尘赋瞥了晏岁一眼:“我没有不开心。”“可我觉得裴师兄从昨夜到今日都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晏岁低声说道,“我昨夜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直在想着裴师兄。在晚膳的时候裴师兄都没说什么话。其他几位哥哥们也都不和裴师兄说什么。三更天的时候我偷跑出来想去找裴师兄的,但是我不认得路,转了一圈都没出裴夫人的院子,还差点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裴尘赋看着晏岁,心头一软,语气都柔和了不少:“傻丫头,半夜三更你来找我做什么?都多大的人了,男女之防懂不懂得?三更半夜找我,若是被他人看见,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对你声誉多不好。”晏岁笑了笑:“这是裴师兄的家,我是跟着裴师兄回来的。若是看到裴师兄不开心,我也怪难受的。”裴尘赋垂眸沉吟了片刻后,转身对着晏岁伸出手:“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好。”晏岁一口应下,然后伸手拉住了裴尘赋的衣袖,“我们去哪里啊?”裴尘赋看着晏岁的手顿了半晌道:“晏小师妹,我手都伸出来了,你拉我衣袖?”晏岁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牵住了裴尘赋的手:“从小到大只有哥哥牵过我的手,裴师兄的手和哥哥一样,都是很暖和的。”这还是裴尘赋第一次牵住一个女孩子的手,握着这只比自己小上许多,柔软上许多的手,裴尘赋心头不觉微微一颤,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脑子想了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显然裴尘赋并不后悔这么做。“我是你的师兄,也算你半个兄长。”裴尘赋故作镇定地说了一句。晏岁唇角噙着笑意点头:“嗯,裴师兄说的是,我们要去哪里?”“剑谷。”裴尘赋回答道。“和宴青都里的剑谷一样吗?”晏岁追问。裴尘赋笑了笑:“不一样,其实那里没有名字,是我幼时练剑之处。”裴尘赋拜入宴青都的时间很早,十岁之后裴尘赋就几乎都在宴青都了,只有每年过年会回华胥氏几日,而在十岁之前,裴尘赋修习剑道的地方在雷泽之地的一座后山上。晏岁本以为裴尘赋幼时的练剑之地会是一片空旷的贫瘠之地,但是等裴尘赋牵着晏岁一步一步爬上山,抵达剑谷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此处好神奇,都已经十月天了,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山花。”晏岁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花红柳绿。裴尘赋抱着胳膊站在一处绒草覆盖的土坡上,眉眼含笑地看着晏岁,然后对晏岁招招手:“晏小师妹,过来。”晏岁听话地小跑到了裴尘赋的身边:“裴师兄。”“从此处看,可以望见整个雷泽主城。”裴尘赋抬手指向前方。登高望远,抬手虽然触不到浮云,俯首却可望见灯火人间。“我每次回到雷泽都会站在这里看一看,站在这里我所能看到的地方,全部都是会叫我一声‘裴少主’,给我送一堆东西,在危难之际将所有希望都压在我身上的人。”裴尘赋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到底是站在高处的人,天塌下来,我先顶着。”“你懂什么啊。”楼箫瞪了陵淮一眼,“你小师妹她的情况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陵淮问道,“莫非师尊你想把副掌门之位传给小师妹?当然师尊你要是这么想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的,易师兄也不会有意见。但是也没有门派禁令说掌门和副掌门不能是道侣吧。掌门师伯闭关多年,师尊你为师伯苦守宗门,就山下的话本子里都写师尊和师伯情深义重,已经和道侣没多少差别。”楼箫抬头对着陵淮“和蔼可亲”地笑了笑:“陵淮啊。”“唉,师尊,你笑啦,你是不是想开啦?”陵淮欣喜地问道。楼箫抬手拍了拍陵淮的肩膀:“宗门禁地里的凶兽近段时间有些异动,你这么闲那就去禁地里日夜监视吧,为师没叫你回来你就别回来了。”陵淮一瞬间泪眼婆娑:“师尊,我错了。”楼箫站起身,一脚踹飞陵淮:“走你!”看着陵淮化为天际闪亮的一颗星,楼箫扶手看着天边良久无奈叹息一声。北殷氏本就是太昊氏提拔出的氏族,世代受太昊氏恩惠,这次太昊氏几番来信要自己撮合晏岁和沉年,身为北殷氏弟子楼箫怎么拒绝。可是如今,怕是自己再撮合也无济于事。晏岁并不是逆来顺从之人,她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不说非裴尘赋不可,但是对沉年那是绝对没有半分情意的。楼箫不想让自己的宗族为难,也不愿意为难自己的徒弟。“啧。”楼箫抬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裴尘赋啊裴尘赋,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既然两情相悦你就不能直接上门提亲吗?”楼箫正在头疼的时候,又一只纸鹤扑着翅膀飞了过来。纸鹤的翅膀上打着太昊氏的家纹。楼箫打开了纸鹤,依旧是太昊氏家主的亲笔信,内容也依旧是让楼箫多安排沉年与晏岁接触,并询问沉年与晏岁可有进展。楼箫沉吟片刻提笔回信,只回了一句——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在宴青都所有弟子都在忙着考核的时候,裴尘赋和晏岁已经泛舟碧波上了。无人摆渡,小舟借着风力荡漾在藕花深处,舟头悬着一盏长明灯,照亮一片风光。“哪有天黑了来泛舟的,裴师兄真是胡闹。”晏岁屈膝坐在船头灯下嘀咕着。裴尘赋窝在小舟里,一只手搁在脑后枕着,仰头看着漫天繁星:“白日里泛舟的人不计其数,乌压压的不是舟便是人。夜间独你我二人在此,满天繁星,芙蕖环绕,锦鲤也不曾眠,我怎么就啊胡闹了?”晏岁随着裴尘赋抬头望向苍穹之上的星汉灿烂:“裴师兄说得也不错。”裴尘赋拍了拍身侧的空处:“躺下来看看?”晏岁微微一笑,双手撑着船上,从裴尘赋的上方探出头,挡住了裴尘赋的视线:“裴师兄这是在邀请我与你同船共枕?”晏岁的发丝垂落下来,扫过裴尘赋的眼角,裴尘赋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睁眼之时眼中已经多了一抹莫测的深意。“我何时这么说了?分明是晏小师妹自己想。”晏岁笑了笑,又坐回床头,但是往裴尘赋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扶起裴尘赋的头,让裴尘赋枕在了自己的腿上:“若是遇到危险,裴师兄的胳膊还要拿剑保护我,可别枕麻了。”裴尘赋眼眸深沉,他无法判断晏岁知不知道他们之间如今的举动有多么亲密,是远超了师兄与师妹之间该有的分寸,虽然也恰合他意。教考之事很是繁琐,既要保证场地,又要保证物资,还要保证监考的评判,裴尘赋扶着手站在最前端,眉宇微拧,显得肃穆端正,正在给师弟们训话。晏岁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裴尘赋有些不一样了,今日的裴尘赋他不开心。裴尘赋那般散漫自由的一个人,身上却背负着那么多责任,怎么可能会一直都是开心的。微风穿堂而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晏岁颤抖了一下没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喷嚏声并不大,甚至都没有引起离晏岁最近的那位师兄的注意。裴尘赋依旧在训话,并且开始挪动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后排走过来,似乎是担心后排的人没听到他的声音。在裴尘赋快要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晏岁再度往后退了退,担心自己挡到了裴尘赋的路。裴尘赋终于走到了晏岁的面前,然后他停住了脚步,探手进乾坤袋里,一眨眼的工夫居然拿出了一件金丝云纹披风。“最后一点,也是每年都会和你们强调的一点,秉公办事,断不可徇私舞弊。听明白了没有?”裴尘赋一面说着一面转向晏岁,然后一扬披风,过大的披风将晏岁整个人都牢牢地裹住,一丝风也透不进。“是,大师兄。”弟子们目不斜视,齐声回答。裴尘赋负手走回最前:“嗯,所有人明日寅时一刻来澄心堂取监考腰牌,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弟子们应下后转身,井然有序地退出了澄心堂。等最后一个弟子走出去,裴尘赋望向晏岁才要说话却被晏岁抢了先:“原来裴师兄在澄心堂如此威风,怪不得不记得我,一连半月都不待见师妹我了。”裴尘赋卡在喉咙里的话噎了一下,低声一笑:“晏小师妹说什么呢,怎么会不待见你。”“那裴师兄为何半月不来见我?”晏岁问道。裴尘赋抬手对晏岁招了招:“晏小师妹,过来。”晏岁抬步走到裴尘赋的面前:“嗯?”裴尘赋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晏岁藏在披风之下的手带着晏岁坐下,轻声道:“我怎么不想去见你了,晏小师妹没有证据可不能冤枉好人。”晏岁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清单交给裴尘赋:“已经算好了,裴师兄看看吧。”裴尘赋接过后扫了一眼便压在了镇纸下,然后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继续说道:“原本我是想亲自送过去,好和晏小师妹说几句话的,但是不巧路上遇到了楼师叔,被楼师叔拦下了。”晏岁道:“裴师兄这些日子一直没来流光居,是因为师尊不许吗?”裴尘赋抿唇然后将茶杯递给晏岁:“喝杯水。”“我不喜欢喝茶。”晏岁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喝茶,没泡茶,是水。”裴尘赋回答道。晏岁愣了一下:“裴师兄也不喜欢喝茶吗?”裴尘赋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晏岁这个问题。晏岁端着水喝了两口,眼睛突然一亮,欣喜地问道:“莫非裴师兄一直盼着我来,这水也在为我备着?”裴尘赋低笑一声,笑意之中带着淡淡的餍足之意:“晏小师妹,我喝了半月这没滋没味的白水了。”这一句话音轻轻落地,就如一瓣落英悄然落在了流水之上,将流水惊扰地泛起一圈涟漪,荡漾开来,久久不歇。晏岁望着裴尘赋,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顶破冰层,抽出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