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我精心地把自己全身上下捯饬了一遍,盖住了病态的面色。穿上了盛映洲送我的黑色礼裙,看着镜子面前妖冶精致的女人,我抹了抹过于艳丽的口红,笑了笑,跟自己道别。
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有车在候着了,我拉开门,里面坐着的却是盛映洲公司的副总宋延。
他向来看不起我这样的女人,平常看见我都是冷嘲热讽,我也不甘示弱,回回都能怼得他跳脚。没想到盛映洲居然能叫得动他来接我。
「姚小姐排场可真不小,不知道盛哥有没有在底下等过你两个小时。」
我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宋延那副看不起人的嘴脸我也看厌了,懒得跟他呛,上了车就闭上了眼睛。
宋延安静了那么几十秒,大概率是没想到我会默不作声任他嘲讽。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我就在他喋喋不休的碎嘴中昏昏沉沉的,一直到了下车的地方,我也没能清醒过来,下车的时候腿上没劲踉跄了一下,被人搂住了腰。
我挣扎了一下,那只手硬是没动,反倒把我往怀里扯。
他从来不知道收敛,我的腰被掐疼了,有些无奈。
「盛映洲,松手。」
他闻言愣了一下,还是松开了,然后拍了拍我的脑袋。
「不接电话?又在闹什么情绪?」
我没回话,抬头看他,这男人长得实在好看,桃花眼轻佻又多情,稍微一个不留神就会沉溺进去,我扯了扯他有些歪了的领带,这是前天我给他选的。
宴会已经有些时候了,门口人并不多,我抚在他耳边,不紧不慢地做着动作。
「盛总,闹情绪的可不止我一个。」
不远处走过来的,笑容快要破碎的是盛映洲即将订婚的未婚妻童沐音。
我看着她抓奸似的一路走近,没忍住笑出声。
「盛映洲,你说她过来会喊我什么?小三还是贱人?」
盛映洲早已习惯了我的语出惊人,挑起我耳垂下的碎发往耳后捋。
「她不敢过来。」
果然,在离着几步距离时,盛映洲抬头睨了她一眼,童沐音的步伐一个急转弯,往边上走了。
我笑得放肆。
我如往日一般勾住盛映洲的手臂在酒宴上寒暄应酬,手里的香槟一圈下来不知道空了多少回,周边的眼神有艳羡,也有不屑。
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倒不至于会有人当面说我不知羞耻,就算有这个想法也得顾忌我边上的大佬,眼神是最能表达情绪的。正处于中央,我接触到了所有恶意。
但我不在意,只怪我过分美丽咯。
「今天是阿炀生日,晚点还有个局。」
车里的灯很暗,我懒懒地窝在盛映洲怀里玩他的手指,听他这样说也没什么异议,缓缓打了个哈欠。
「困了?」
我没做声,能感受到盛映洲心情不错,把他的手扯了下来。听见他笑了一声,手上收紧,把我圈得更近,他碰了碰我的唇角,他的心跳清晰可闻。
「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没人能抵抗盛映洲难得的温柔,我就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恍惚间,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进包厢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齐了,寿星陆炀是盛映洲的发小,我们进来的时候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脱得只剩条裤衩了,边上还有几个人试图扒拉他最后一块遮羞布,陆炀脸通红,一边扯着裤衩一边看着他们咧着二百五一般的笑。
「盛哥来呀!」
在场的都是陆炀的朋友,也多跟盛映洲认识,像这种私人聚会其实我来得不多,也就很自觉地找个疙瘩角窝着看他们闹腾。
盛映洲脱了外套,白衬衫的袖口卷起,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我眼看着边上的几个姑娘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靠,倒还怪有意思的。
后来我就没看了,唱台上的小哥声音真心不错,一连串的高音差点没把我送走。
忽然一阵骚动把我吵回了神,我视线转过去,就看见盛映洲边上的女生手足无措,娇羞地看着他。
下一秒,盛映洲漫不经心的低头,在女孩侧脸亲了一下。
啧。
我下意识去擦嘴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群人还在作怪,不少人的视线已经刺辣辣地瞄到我身上了。
我只觉得疲惫,隐隐抽痛了一晚上的胃突然就一阵恶心,我起身,捂住了嘴,踢了踢身边拦住出口的脚,在他收回去后冲去了厕所。
夺门而出的时候包厢里一片死寂,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学一百米体测都没跑得这样快过,冲进厕所后却又吐不出来了,一阵干呕过后我开始咳嗽,那种要把气管都咳出来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最后我撑在洗手池台上,看着里头的血渍,眼前有些发黑,撑着身体缓了一会儿,我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女人,终于有了将死之人的自觉。
慢慢的,我的脸色会越来越难看,会瘦脱相,然后头发掉光,躺在床上不能自理,最后以极其难看的模样死去。
我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然后补了妆,踏着我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回到了包厢。
所有人都在看我,包括盛映洲。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有点泛恶心,你们继续啊,不用管我。」
盛映洲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知道这是他发火的前兆,但依旧目无旁人地走到了他身边。
只是刚坐下,却又被人拽了起来。
下车的时候还是卿卿我我,再回到车里的时候,我们各自坐在两边,谁也没说话,气氛就这样降到了冰点。
「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没闹啊。」
盛映洲显然没有那个耐心跟我玩情调,这一天我已经惹了几次火了,我能看见他眼底不再克制的怒意。
「姚看。」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别太过了。」
就这?
我没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
「乖一点,别惹我生气。」
我无神地看着他,眼底是我的模样。盛映洲这个人,明明没那么喜欢我,却偏偏又装得一副多深情的样子。
「盛映洲。」
此刻他瞳孔中倒映的我像个没感情机械娃娃,我只觉得疲惫,没了精力再和他演戏。
「我们分开吧。」
秋风萧瑟,我被盛映洲扔在了马路边,冻得发抖。有点后悔,应该等到地方了再说的。
这个点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估摸着是醉意上头,我也不想打车,脱下了我七公分的高跟鞋,赤脚碰着地面的一瞬间我就被冷得一个激灵,随之而来的就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畅快。
我一路蹦蹦跳跳,我知道盛映洲的车子跟在后头,也知道他在等我低头。
想我人生短短二十四年,似乎就是用无数次的低头退步拼凑出来的,多窝囊啊!
我就这样硬生生地走了两个小时,走到两只脚都没了知觉,到了楼下,我把鞋子扔了,回过头朝着那辆车摆了摆手,算作告别了。
回到家,我颤颤巍巍地洗了个澡,然后给自己泡了碗面,走到窗边看见了盛映洲的车还在楼下,他靠在车边抽烟,地上都是烟头,似是感应到了,他抬头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一瞬间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的情绪我捉摸不透,但就是惹得我很不爽,拉上了窗帘,不再想他。
午夜十二点,我关掉了家里的所有灯,点了外卖,是一个八寸的黑森林蛋糕,然后坐在地上给我自己点上了二十四根蜡烛。
我其实并不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好几年的生日都是后知后觉。盛映洲也是这样一个人,说起来跟了他那么久,我们之间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有意义的日子,但是今年有必要隆重些,毕竟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个生日呢?
许愿的时候我双手合十,脑子空空的,我不知道癌症于我而言是惩罚还是奖励,我快要死了,当我头一次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满心满眼都是快要解脱的轻松。
真正收拾起来才意识到我的东西多得要命,这房子原本是我长大的地方,后来被查封,法拍前被盛映洲买了下来,我也就一直住在这,很多东西我用不上了,但既然要走了,也不想留在这里,干脆就全扔了。
陆陆续续地整理了两天,东西才差不多清完了,能扔的都扔了,不能扔的也扔了。生命有限,我不愿意在这些零碎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最后只收拾出了两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一身轻松。
我订了一周的酒店,虽然我不打算治了,但还是去了趟医院,我的医师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先生,两鬓斑白,戴着厚重的眼睛。
他大概没见过我这样不把白血病当回事的病人,或者也只是一个慈祥的老者对于后辈自我放弃的惋惜,软磨硬泡了很久,好话坏话说尽了我也没有松口,最后提着开好的药向他道谢时,他无言拍了拍我的肩。
下午的时候去看了哥哥,他还是没有见我,自从他知道我还待在盛映洲的身边,他就没见过我了。
也难怪,姚氏破产,父亲跳楼,兄长被祸及,判刑入狱后我居然还当作没事人一样待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身边,我丝毫不怀疑哥哥如果不是在牢里蹲着的话,分分钟就会把我这糟心妹妹掐死。
一直等到探监的时间过了我才起身,把昨夜写好的信交给了狱警,出门的时候外头下雨了,我在房檐下站了一会,然后冲进了雨幕。
淋雨一时爽,我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最后还是被酒店保洁发现送去了医院,我没有手机,保持着最后的清醒麻烦护士替我叫了看护,模模糊糊地躺了三天。
第四天我强打着精神爬起来回了趟酒店,洗漱、化妆、换衣服,顺道买了部手机。和盛映洲摊牌的那天我就已经把辞呈发到了人事,他们通知我尽快去办离职手续,想着明天就是周末了,公司还有些东西想带回来,我也干脆去走一趟。
进公司大门后,四周的视线都投在了我的身上,毕竟作为在外交际、在内暖床的总经办交际花,雷厉风行地说走就走了,怎么着得上一阵子内部八卦头条。
他们的目光越是露骨,我笑得就越是灿烂,正大光明地窜进各个部门签字走流程,最后就差一个部门领导签字了,我抱着流程表,敲了总裁的门。
「进。」
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了那束带着侵略感的视线。
我目不斜视,高跟鞋在地毯上没了声响,我把表放在了办公桌前。
「盛总,麻烦签个字。」
面前的人丝毫未动,右手搭在桌上轻佻缓慢地转笔。
盛映洲的眼睛生得极好看,对视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我知道这狗东西的龌龊心思,所以盯着他身后的玻璃窗看。
我并不觉得盛映洲是那种能够好聚好散的人,也不认为他会做任何挽回的傻逼事情自掉身价,所以我很安静地等他开口。
「想要的东西都偷到了?」
我点点头,
「差不多。」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装都懒得装,破罐子破摔。
他眼尾稍稍一扬,往椅背一靠,明明是笑了,却又完全不走心的样子。
「倒是小看你了。」
我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就听见他漫不经心地接着说:「这么着急捞姚沐阳出来,怎么,牢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想跟老阴阳人废话,正准备离开,他叫了我一声。
「我今天有什么日程?」
他未来半个月的行程我都已经印在了脑子了,下意识地回答他。
「下午三点有和研发部的会议,晚上六点半和柏青陈总的饭局。」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手里的笔落下,「啪嗒」一声。
「我记得柏青的饭局是你约的。」
我眉心一抽。
「东道主都不能在场,你要人怎么信任我们集团的合作态度?」
他笑地很淡,「我不反对你离职,但做事总得有始有终啊。姚秘书。」
工位已经被我清空了,我也没有坐在这等着大家来围观问候,打车回酒店休息了半天,提前半个小时去了约好的酒店餐厅。
盛映洲的话,我倒是没放在心上,开玩笑,老娘人都快没了还管你项目黄不黄。去见柏青老总不过是因为姚氏破产前夕这位叔叔和我爸交往密切,很多事情我也想明里暗里打探清楚。
我到的时候陈总面前的茶已经不冒热气了,看见我后乐呵呵地起身替我拉了椅子,我褪下外套坐下,心想着那王八蛋怎么还没来。
盛映洲的电话和微信我都拉黑了,所以我给特助打了个微信电话,那边回复得很快,公司这边的会议还没结束,让我照看着这边。
妈的,这狗东西。
我替我的前任上司给陈总道了歉,陈总倒也不在意这个,摆摆手说没事。
我松了口气,接过了他替我斟的茶,抿了一口。我本就不爱喝茶,何况这不知是陈总哪里搞来的茶叶,一股怪味,只一口我便放到了一边。
这位陈总说起话来圆滑世故,半个小时他一直打着哈哈,屁也没问出来,我脑子越来越迷糊,陈总的话题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我身上,问我为什么离职,为什么跟盛映洲闹僵,问我有没有意向去给他做秘书。
老东西消息还挺灵通。
我敷衍地打着马虎,直到我的视线朦胧了,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老东西的手搭了过来,我瞬间起身,克制着发软的腿。
「陈总,这是做什么?」
他笑得毫不收敛。
「姚小姐是个识时务的人,既然都跟盛映洲分了,那倒不如跟了我,我保证给你的绝对不比从前少。」
我一阵恶寒,他带的两个保镖此刻都退了出去,锁门的卡哒声听得我心惊。
他一步步地朝着我走近,我整个人热得发烫,我看着被我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想要去拿,面前已经被人挡住了去路。
老东西扯着我往里间的休息室走,我用尽了力气,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直到被摔到了床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听到他极其猥琐的笑,然后开始扯我的衣服,我止不住地颤,那双油腻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恶心至极,我咬破了嘴唇,疼痛带来了一丝清明,使出了吃奶的劲捶打抗拒,混乱摸到了边上一个酒瓶,毫不犹豫地抡起往他脸上砸。
我听见他的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庆幸手里的酒瓶就被夺走了。
他骂我「婊子」,一个巴掌就甩到了我脸上。
他下手很重,我眼前发黑,火辣辣的痛感过后鼻腔一股热意,然后顺着流了下来。
我已经看不清了,只感觉到他起身然后回来,拿纸巾在我鼻间擦拭。
他的动作粗鲁,我困倦得睁不开眼睛,脸被摆到另一侧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满脸的惊慌失措,还有衬衫上大片的血迹。
脸被擦得生疼,我扯了扯他的手,和他对视了一瞬,他大概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见血实在止不住,总算爬下了床,颤巍巍地提裤子跑路了。
我躺在床上,感受到了生命力在跟着我的血液流逝,可我不想就这样死了,我还有事情没有解决,还没有看见哥哥。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走不动就一点一点挪下了床,好在我这几天有查了一些白血病的常见症状和措施,在包里带了一些药品,这时候只能用棉签堵塞,仰头止血。我坐在地砖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发昏的脑袋才清明了几分。
我起身,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血已经止住了,我洗去了满脸的血污,外头传来了喧闹的声响,我没有回头,直到卫生间的门被人猛地拉开。
我看着镜子里的盛映洲,他喘息着,双目猩红,眼底是大片的阴影和暴戾,他看了我很久,然后微微颤抖着伸手,想要碰我。
我躲开了,我没有力气再和他瞎扯了,缓缓坐到了地上。
他也蹲了下来,靠近的时候我用尽力气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积攒了我不少气性,他被我扇得侧过了脸,没想到的是他只是皱紧了眉头,声线低哑地说:「解气吗?不解气我们到医院再继续。」
瞧把他给贱的。
我没忍住笑得扬起了脑袋,然后撞上洗手台又是「砰」一声响,下意识骂了句国粹,在盛映洲晦暗不明的目光下开口:「你在紧张什么?是怕我又被弄脏了?还是说……」
我顿了一下,面上依旧挂着笑,「你喜欢上我了,关心我啊?」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的眸里倒映着我的模样。
他的回答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膈应他,目的达到了,我也就借力起了身。
「这点鼻血还死不了人。」
我拉开门,背对着他,恶意满满地说:「再你妈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