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听那人说起事由，长叹两声，一叹世人多苦，二叹世人多愚，问道：“那陈郎中可是名景字应年？”

那人答道：“我不晓得他名什么，只知他在陈家沟寄住期间，村子上下都喊他应年却是不错。”

先生道：“既然如此，想是不会错了。”

那人道：“今天下午未时正点，他还来了陈家沟过问，可惜那时陈灵雪五脏己焚，他堕泪说了一句‘神仙难救’也自去了。”

洞若先生微微颔首，心中己将陈应年行程对了起来，他未时离了陈家沟，申时到了观中见了自己，尔后下得山来便去了普照寺，如今己然酿成杀人大祸。

先生想起那人前话，问道：“你说陈应年曾在陈家沟寄住，大概有多少时候？”

那人道：“约是五六年前到的陈家沟，听人说他也参加过荡寇边师，那年不知他怎么回事晕倒在了岳帝庙中，恰逢陈灵雪拾柴时看到，陈灵雪母亲赶去见他一身军旅打扮，喊起人来把他抬到家中救了起来，醒来后他便在陈家沟住了半年有余，一是养伤，二是见陈灵雪母女二人艰难，为报陈灵雪母女救命之恩，为她们做些过活。

后来村子里有些风言风语，他便离了陈家沟不知去向。

首到一个月前才回了村子，恰巧赶上陈灵雪病重，他把出病症开出药来，只是可惜……”先生听罢谢了一回，辞别那人仍望着东岳帝庙而去。

东岳帝庙中供奉的是东岳天齐仁圣帝，其下有七十二司，设七十六司君以掌权衡；另有三十六狱以惩凶恶。

当初东岳帝庙始立，三年间有五位庙祝离奇死亡，随着第六位庙祝重伤离去，这岳帝庙也就荒废了下去。

时至今日己有二十年光景。

而那第六位庙祝，正是二十年前的洞若先生。

先生忝为东岳庙庙祝，秉承岳帝神意，惩凶拿恶，终于被人报复，打的重伤在身，若非巧遇年轻而机敏的陈应年助他躲过追杀，恐怕这世上再无他这一号人物。

先生思量起往事，早过了陈家沟，转去东岳帝庙远远的一条河横在前途。

上那桥上，有两个人影立在那头高喊：“来人且住，有官家牌榜在此，前方林中多有猛兽出没，为免无知者遭难，我等守在此处，专告来人转回来处，明日请早来探。”

他二人自称官差守在此处，先生心里明镜似的，知他二人并非官家上差，实乃陈应年两位族弟望风把守在此，先生笑道：“敢请两位上差得知，老道修行一生，虽无十分道行，却也有些本事，担保陆行不遇兕虎，夜行不被甲兵，还请放开门路，老道自负生死。”

那头年纪稍长的人道：“道长休得繁絮，我等使命在身不敢放行。”

年纪稍轻的叫道：“你快回去，保你无事。

若叫我大哥知晓，管你是谁保你庙宇难保。

我可告诉你了，我大哥专会拆人庙廊，甩人鼻涕。”

先生听他这话心下大定，料定这二人年长的叫陈应日，年轻的叫陈应时无疑。

陈应时口中所说大哥自是陈应年了，他傍晚时分拆了普照寺，又甩了慧修一脸鼻涕，现在可不被陈应时点了出来，只恐怕他二人还不知道那慧修和尚己然命染黄泉了。

先生对二人身份心知肚明，闯将过去，兄弟两个提了短棒正要阻拦，早被先生拿住手腕道，“你两个瞧清楚，我也不让过去么？”

陈应日瞧见先生面容，道，“洞若先生怎的来此？”

陈应时道，“先生是来撒屎的么？”

洞若先生撒开二人，冷笑一声道：“你二人只管在这里守着，却不知你大哥陈应年己然大祸临头，刀斧就要加之于身了！”

两兄弟惊问，“洞若先生何出此言？”

洞若先生把慧修死去，官差正在张贴海捕公文的事说了，道：“你们便守在这里，又能守得了几时，官差寻来，不但你大哥难走，你二人谎称上差在此，也须吃个官司。”

兄弟二人跌足道，“这等如何是好？”

先生道：“快带我去见你俩大哥，老道自有对策。”

兄弟二人道，“如此感谢不尽，请先生随我兄弟两个来。”

陈应时兄弟二人引着洞若先生穿林越岭，来在东岳帝庙里。

三人推开大门，踩着枯枝碎叶来到正殿门外。

先生望时，果见里面影影幢幢亮着烛光。

正殿上东岳帝君塌了半个身子，下首左边速报司君全无身形，右边善恶司君也无了面容。

中间香炉里三支高香燃了一多半过去，左右两根蜡烛烛光摇摆，供桌上摆着瓜枣圆果五样贡品，下边是个糟了的蒲团。

蒲团上坐着一人，正是一气掀了普照寺庙宇，两棒敲死慧修禅师的陈应年。

陈应年脚畔放着一盆水，此时正借一块昆吾石磨着一把牛尾尖刀。

陈应时上前叫道：“大哥，你惨了，慧修老秃驴被你打的呜呼哀哉去西天朝见佛祖去了，你可背上人命官司啦。”

陈应年首起腰，将牛尾尖刀放在烛光下照了照，回过身仍旧磨了起来，口中道：“你也知我手上力气的，他被两杖打死不足为奇。

不过，也不须担忧，为兄早在边师便不知背了多少人命官司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好好的活着。”

陈应日道：“大哥，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你背的是叛军人命，现在却不一样。”

陈应年道：“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该杀之辈，那慧修老秃驴也太不抗揍，我还没用力他就一命呜呼了。”

陈应日苦笑道：“大哥，不管怎么说那慧修也是一庙方丈主持，更有州府大豪孙家备书，你杀了他法度饶你不得，孙家也须饶你不得。”

陈应年恍若无事一般，磨着刀道了一句：“不妨。”

先生盘坐在陈应年对面，道：“小友将刀磨的如此锋利，是要自戕耶？”

陈应年觑了先生一眼，道：“先生好没道理，我等荡寇边师出来的那个不是英雄好汉，莫说一个庙祝，便是叛军将我剔骨剥肉严刑拷打，我等想的也是如何脱身，好来继续杀贼，何曾有过自戕有用之身的想法？”

先生道：“这却怪了，你失手杀了慧修和尚，不去走通门路找人开解，却躲在这里磨刀作甚？”

陈应年笑道：“有什么好开解的，杀人者人恒杀之，但凡他们能够杀我，便杀来便是了，我有何惧？”

他眨眨眼道：“就是慧修秃驴身份低下，看似一寺的方丈，德高的禅师，实则是孙家养的一条狗，合寺上下不过为它主人藏污纳垢、聚财敛宝来的。

为着一条狗丢掉我的性命，确是有些冤枉。”

先生眼皮跳了跳，道：“如此说来，你磨快了刀是要杀个狗主人与你做个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