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席卷着整个天地。
恩嘉候府后院里。
“姐姐,你不过一个庶女,还敢妄想做侯府夫人的位子?未免太天真了,”叶珠宛如逗狗般用脚尖踢了踢脚下女人,“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叶瑶浑满身血迹斑斑的躺在地上,眼中带着透骨恨意,紧盯自己昔日最亲近的好妹妹,“为什么!”
看着她那张曾被誉为北祁第一美人的脸蛋,如今被划得面目全非,叶珠只觉畅快淋漓,她用刀尖拍了拍女人下巴,娇声道:“先前你对侯爷有用,我姑且能留你一命,可现在……你妨碍到我跟侯爷成婚,所以只能去死了!”
尖锐的痛楚,骤然在心脏处蔓延,叶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喃喃道:“你,你在骗我!侯爷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这些年来,都是她一路扶持,并将积累半生的全部身家,都送给他,才让他从普通秀才,成为权倾天下的嘉恩侯。
如今功成名就,他怎敢弃了她!
下一秒,叶珠的话打断了她的自欺欺人。
“侯爷都看了这么久了都不出声,你快亲自来送姐姐最后一程,也好让她瞑目呀。”
新册封的那位嘉恩候,果真走了出来。
他没一丝犹豫的接过叶珠手上滴血的刀,屈尊蹲在叶瑶身前,原本总是温柔似水的脸,如今尽是冷意,“叶瑶,叶珠是叶家尊贵的嫡女,她才配得上侯府夫人这位子,但愿你来生不要再遇到我。”
话音落,他的刀也落在了叶瑶胸口,汩汩鲜血溅出,染红了她视线。
枉她聪明一世,呕心沥血,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叶瑶唇角溢出大片的血,她不甘的看着这对狼心狗肺的贱人,在心里发起毒誓——
“如果能重来一次,让我报了今日这血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从此坠入修罗地狱!”
——
“小姐,小姐你醒醒。”
焦急的呼唤声不停的响在耳畔,隐约甚至还有哭声,叶瑶昏沉沉的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床幔……
下一秒,她猛然坐起来。
面前跪着的丫鬟见她起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小姐,您可算醒了,奴婢都被吓坏了。”
“莺儿?”叶瑶看到丫鬟张熟悉的脸,只觉得浑身一僵,极为震惊。
“奴婢在呢,都是奴婢不好,没能及时发觉您落了水……”莺儿抹着眼泪,边说边哽咽。
她还在絮絮叨叨的认着罪,可叶瑶却是心绪澎湃的环顾起四周这一切,她活过来了!
重新回到了六年前,而此时的嘉恩侯,还不过是穷酸秀才,她那个好妹妹,也还未表露祸心!
很好!叶瑶勾唇,前世那些债,今生,她都要一桩桩讨回来!
既然刚好回到落了水时,那就先从叶珠开始发落吧。
脑海里勾勒出计划,叶瑶抬手揉着额头,做出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然后晕了过去。
莺儿登时慌了声,让人叫大夫来。
不多时,叶瑶卧室里,就围满了人。
叶老太太看着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脸上满是怒意:“你们都是死的不成?竟然让大小姐落了水?”
丫鬟仆人害怕的浑身发抖,话也不敢回。
“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叶珠乖巧的走上去,软着声劝道:“姐姐失足落水的地方,有些偏僻,所以这些下人们才没注意到。”
说着,她又像很是自责的告罪道:“也怪珠儿多嘴,跟姐姐提了句咱们府上今儿要来个乡下打猎的,姐姐胆子大,兴许是想去看个新鲜,所以才会路过那么偏的地方。”
未出阁的女孩儿,对上门的外男感兴趣,简直是不要脸面!
果不其然,老太太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冷了,原本对叶瑶的心疼,都消了几分。
叶瑶是叶家长女,她母亲出生寒微,嫁进叶家后,原是正妻,叶老爷为了前程,要娶一位小姐,那小姐不愿意做妾。
叶瑶的娘是个体贴的,当下就留了和离书,独自一人离开,把这正妻的位置腾了出来。
因此,叶老太太才一直对叶瑶存有怜惜……
气氛正焦着呢,床上的叶瑶忽然哼唧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扫见叶珠脸上时,她脸色猛的一白,怯懦问道:“叶珠,你为什么要推我?”
叶珠直接被问懵了:“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推过你?”
她只不过是故意把她骗到那里,想让那个乡下打猎的赵乾撞见她,从而毁了她的名声!
这落水一事,她压根不知。
叶瑶故作悲愤至极的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含泪看着老太太:“祖母,我平日里待叶珠如何,这府里谁不知道?若不是她真推了我,我怎会污蔑她?”
说着,叶瑶拿出了一样筹码:“若您不信,我这还存了证据。”
叶老太太平时虽偏爱她几分,但对叶珠也是不差的,她若不拿出证据来,老太太定不会信她。
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叶瑶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块玉佩,“这是我落水时,情急中从身后人衣服上拽下来的。”
莹润精细的白兔玉佩,是叶珠自小因生病,从佛寺求来的,平日里戴在脖颈,根本不离身。
大家神色各有不同。
叶老太太,眼神骤然一冷,直接吩咐身旁的大丫鬟春香:“去,替我狠狠掌二小姐的嘴!”
春香领命,几步走上前,朝着正慌乱辩白的叶珠狠狠扇了过去,连着几巴掌,叶珠的脸颊高高肿起。
被大丫鬟按跪在地上,叶珠哭着说道:“祖母,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这玉佩是我今儿不小心丢的,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啊!”
她话音刚落,叶瑶语气虚弱的又开了口,质问道:“珠儿,我今天出了房间,就去园里赴你的约。如果玉佩真是你掉的,恰被我捡到,那就说明你肯定也去了园里。”
叶珠被堵得哑口无言,就在刚才,她故意说叶瑶去园里是想去见外男,把自己撇了干净。
这会儿又如何跟老太太解释,她也悄悄去过园里,并不是要推叶瑶落水,而是想捉到叶瑶见外男的情形,把事闹出来,毁她清白……
自己刚撒下的谎,这会圆不上,叶珠也慌了神,她跪在地上,只一个劲的哭,嘴里也直叫着要找她娘。
可说来也巧,她娘今天刚好出了门,没在府里,想护都护不住她!
老太太看着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的叶瑶,再看看地上哭的这个,表情沉的可怕。
“瑶儿。”叶老太太坐到叶瑶床边,拉起她的手,语气里带着悲痛:“好孩子,是祖母疏忽,没察觉到你们姐妹俩起了龌龊,让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祖母定会替你做主,”说着,叶老太太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叶珠,换了语气,怒斥道:“叶珠,你愚弄你姐姐,险些犯下大错。从今日起,罚你禁足三月,没我的吩咐,再不许出房门半步。”
罚完叶珠,老太太又将叶珠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发了了个彻底。
“估计就是你们这起子贱奴,挑唆的他们姐妹不和。”
这一番发落,看似是在替叶瑶出气,但重活一世,见惯了内宅手段伎俩的叶瑶,却在心里冷笑。
老太太当真是好手段,原本叶珠的罪名,是要加害亲姐,此恶毒之罪,理应送去祠堂重罚。
可现在,却被老太太说成了姐妹不和,轻飘飘的将这事儿算是揭过。
“瑶儿。”老太太叹着气,说道:“叶珠年纪轻,难免被身边的人带坏,你做姐姐的,还是要多包容包容。”
事已至此,叶瑶明白这回只能对叶珠做到这地步了。
于是,她识趣的垂眸,做出柔弱又懂事的样子:“祖母,刚才我也是吓坏了,所以才想着让您替我做主……现在看珠儿被罚,我心里也难受的紧。”
她体贴的为叶珠求着情,而她越求情,在老太太眼里,也更显得叶珠恶毒。
“春香,回头从我那里取全套的首饰三套,并玉如意一双,送来给大小姐收着玩儿。二小姐禁足,也花费不了什么,吩咐库房接下来这几月都不用发她的份例。”
做完这份安排,老太太像是倦了,由春香扶着回了房。
而叶珠也早被丫鬟给堵了嘴,一并给带走了。
凑热闹的人散开,房里顿时只剩下叶瑶和她的丫鬟们。
“你们都出去吧。”叶瑶扫了一眼这几个丫鬟,淡淡道:“莺儿留下来。”
“是,大小姐。”丫鬟们低头退了出去。
莺儿则是乖巧的凑上前来,还给她端来了热茶。
叶瑶刚才做戏正做的有些费精神,看见这杯茶,夸了她一句:“你倒是细心。”
莺儿羞涩笑笑。
叶瑶抿了几口茶,抬眸看向莺儿:“来府上那个打猎的,走了么?”
这话问的莺儿一怔,但随后忙应道:“还没走呢,听说被老爷留下了。”
叶瑶“嗯”了声,眼底划过一抹暗意。
“大小姐。”
莺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好端端的,您打听那人做什么?”
一个乡下来的男人,身份地位财富权势,样样都不沾。莺儿可不想让自家矜贵的小姐,对这人起了关注。
叶瑶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但并没点破,只轻声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梦里也有这么一个打猎的,到咱府上。”
且是为了求亲而来。
据说是因跟他们家太爷有约,所以才会上门求亲。
而叶瑶记得清楚,他来叶家,并没有娶到任何一位小姐。
叶家看不上落魄的他。
可叶瑶……却看得上。
这个打猎的,他哪里只是个猎人?他真实的身份,可是北祁真正的天潢贵胄,流着这天下最尊贵的血!
只要能跟这人并肩,这一世,她的荣华将无人能及。
“莺儿,别发愣了,去看着小厨房,待会给我送些吃的来。”
想到这儿,叶瑶支开莺儿,起身去将门反锁上。
床头柜下,都是她的积蓄,
有金银珠宝,也有首饰奇珍,叶瑶挑了包整块的银子,掂量着足有五十两。
那打猎的,不,应该是名唤宋辞安的天潢贵胄——
现今可是真缺银钱呢。
这五十两,就当是她为自己下的赌注。
赢,便拥天下,享至高权势。输?呵,她绝不允许自己输。
叶瑶换了身衣服,将银子带好,推门走了出去。
可没走几步,就听见院里的丫鬟,匆匆跑了过来。
一看见她,丫鬟立马福了福身,语气里满是焦急:“大小姐,夫人来了!”
夫人?
叶瑶挑眉,往她身后看了过去,
果然就瞧见刚回府的叶夫人,正带着一群子丫鬟,气势汹汹的走了来。看那架势,活像是怕人不值得她是要来找事的。
“叶瑶!”
还没走近,叶夫人的盛怒声,就响了起来。
叶瑶闻言,挑了挑眉,等着她过来。
叶夫人刚在她面前站定,就扬起巴掌朝她的脸重重扇去:“你好大的胆子,趁我不在,竟然敢这般欺负珠儿!”
这带着掌风的一巴掌,要真落在脸上,怕是脸都要肿的见不了人。
叶瑶眼神一动,直接侧身闪开。
叶夫人没想过她会躲,一巴掌落空,怒火更旺。
“来人!把她给我按住,这小蹄子污蔑我的珠儿,害的我珠儿被罚,我今儿非得给她个教训。”
叶夫人脾气向来大,在外人面装的慈和端庄,可在内宅里,没少作践人。
叶瑶也深知她这恶毒的性子,而眼下,这性子或许是可以帮一帮自己。
思及此,叶瑶看着要来抓自己的这些丫鬟,立马做出一副娇弱可欺的模样,惊惶着朝外跑去。
看似慌不择路,实则是往来客常住的西院跑!
而叶夫人只当她是要告状,让丫鬟去把她带回来,自个儿也跟在后头。
没多大一会儿,叶瑶就跑进了西院门口。
而身后的叶夫人,也跟丫鬟们追了来,这西院常有外人,要是这小贱蹄子在这闹起来,怕是要不好看,“快,堵了她的嘴,把她给我带回去。”
可叶瑶哪会让她如意,回头暼了眼叶夫人,叶瑶一边尖叫着:“救命啊!夫人饶命,别打杀了我!”
一边故意撞到叶夫人身上,并趁两个人挨上时,用身子堵住众人的视线,手猛地摘下叶夫人头上的珠钗,在所有人都还没看清时——
刺进了自己胸口。
鲜红的血瞬间染透衣衫,叶瑶的身子重重往后跌去。
而这一幕,刚好被在听到声音后,从西院里走出来的叶老爷,还有他身旁那个俊美无铸的男人看到。
“叶瑶!”叶老爷惊呼一声。
叶瑶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脸上是痛苦,看到叶老爷,她哀哀的叫了声:“爹,救救我。”
身旁的男人则是在叶瑶的身子即将坠地时,猛地接住了她。
这求救声落在叶老爷耳朵里,让他勃然大怒,光天化日,当着客人的面—,叶府的主母,竟然要杀了叶府的小姐。
这丑事一旦传出去,别说叶夫人从此失德,就是他叶家,都要名声不保!
“来人,快去请大夫过来!”叶老爷急声命令道。
下人去请大夫,叶老爷看着叶夫人,震怒道:“你是犯了失心疯吗?竟然做出这种事?”
“老爷,不,不是我。”叶夫人惊慌失措的辩解道:“是她陷害我,我根本没有伤害她。”
叶老爷看着她手里的鞭子,再看着她带着这群人,心口只觉得急怒交加。“你没有伤害她?那你告诉我,你这个架势是要干什么?”
“叶瑶她污蔑我的珠儿,所以我才来找她说说清楚……”叶夫人话还没说完。
叶瑶就虚弱的开了口:“爹。”她那张精致但没多少血色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看着柔弱招人疼,“我原是不想把这事告诉您的,可再不告诉您,我怕我真的要没有生路了,今天珠儿将我推进水里,我险些被淹死,救上来后,珠儿又冤枉我私通外男。”
“还好老太太在,查清事实都是珠儿在害我,因此罚了珠儿,结果夫人回府后,听说珠儿受罚,便大怒,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说要杀了我,省得以后我碍珠儿的眼。”
这字字是罪,且叶瑶还搬出了老太太,显然所说的都是真的,叶老爷气到脸色铁青。
这叶府内,主母带头杀人,杀的还是他亲女儿!还有事等哪天,自己不如了这毒妇的意,他岂不是还要杀了自己?叶老爷越想越心惊,看向叶夫人的眼神,也是惊疑不定。
“来才。”叶老爷此刻对叶夫人这恶毒的行径,彻底寒了心:“夫人无端发疯,在治愈之前,把她关进东厢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去看她。”
东厢房偏僻冷清,平时就连下人都不想过去,叶老爷如此处置,可见叶夫人这回真发了他的大忌。
叶夫人被人拉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咒骂着叶瑶。
殊不知,她骂的越狠,闹得越凶,叶老爷的心,就越冷上几分。
等叶夫人一走,她带的那些奴仆也都被叶老爷命人关押,场上顿时就只剩下他们几人。
“内子发疯,惊了宋贤侄,实在是抱歉呐。”
叶瑶靠在宋辞安怀里,脸色看起来虚弱不堪,可手上,却悄悄往对方身上,塞了个荷包。
宋辞安似有察觉,但叶老爷这时候跟他搭了话,所以,他抬眸,先回了叶老爷:“没事。不过叶小姐伤口再止不住,怕是有些危险。”
说着,他直接将叶瑶抱了起来,“叶老爷,先把叶小姐安置好吧。”
见宋辞安亲自抱着叶瑶,叶老爷微微皱了眉,但事从紧急,这时候也不好在意这些细节。
“跟我来,”叶老爷在前面带着路,领着宋辞安将叶瑶放到了厢房的床上。
过来的大夫,是叶府常用的那位,而且好巧不巧,先前刚为叶瑶看过病。
见到叶瑶,大夫都没忍住感慨了句:“这大小姐,上午刚落了水,受了场惊,怎的这会儿又伤着了?”
话音落,叶老爷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是我治家有失……麻烦大夫了。”
大夫给叶瑶治伤,而叶老爷则是跟宋辞安退到了外面。
看着剑眉星目,英武不凡的宋辞安,叶老爷也叹了口气,今儿这个故人之子,来叶府求亲,他瞧着对方气度不凡,心里是有些满意的,可细问才知道,对方住在村里,打猎为生。
这样的贫寒背景,让叶老爷只能狠下心来,想办法回绝婚事,他叶家的女儿,若嫁,那自然要嫁一个有前途的,比如,最近风头正盛的那个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