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浅,远处西山上还残留着一线绯红的霞光。林默歪坐在椅子里,眯着眼在看霞光边的云聚云散。春日的天气乍暖还寒,小婉大抵是去给她找衣裳去了,院里没人,便只剩下略有些凉意的风。枇杷树结着的果在夜风中喧嚣的晃着,林默摸了摸下巴,明天一早来摘吧,现在天黑了,视线不好。不过明天一定得摘了,再过就要熟透了。她正蜷在椅子里感受这久违的、身心的宁静。便见今天陈琅跃进来的同一个地方,一个黑衣的人同样越上了院墙。他背着霞光,林默便看不清他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怎的,这人是一天来两回?那人似眺望了下,而后越下了院墙。林默朝他喊道:“怎么了?掉东西了?”那人走近了,林默才发觉这人并不是早上那人。她忙坐端正了些,迎着昏暗的夜色,看清他似背着一把刀,身影偏矮小。走近了,林默才看清他的模样。是副苍白羸弱的五官,唇色极淡,像血色不足似的。唯有那双眼,迎着夜风,泛着暗夜里冰冷的光。林默被他盯着不自觉缩了缩,勉强笑了笑:“大哥你找谁?”那人盯着她,声音有些嘶哑:“你是林三小姐?林陌南。”林默心里呵了一声,找她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和她喝茶谈天说地的啊。莫不是哪个欠债的来找她讨债的。林默脸不红心不跳:“你找三小姐啊,她不在。去紫竹院了。”那人闻言,盯着她看了许久。林默目光纯良,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那人便一言不发,重新跃上了院墙。林默见他前脚刚走,后脚立马一溜烟蹦下椅子往里跑,心里发苦,什么丞相府啊,这安保系统这么差吗?啊??这地方是完全没有隐私的吗,是个人都能跳进来的吗?她还没跑两步,耳后一股劲风袭来。林默对这风速格外熟悉,上回叶桁之打她也是这个风速,只是比这个风速仿佛轻柔一些,这么强劲的风速,多半就是有人在身后打她了。林默侧身一躲,一柄闪着银光的刀便擦着她脸颊如子弹般射了出去。林默脸庞上甚至能感受到它周身的空气因为高速摩擦出的热气。林默靠着柱子,看着那刀弹射出去,稳稳插入了前面的柱子,不对,这不是来找她讨债的,这是来取她狗命的。她腿开始不受控制抖动,侧头看着站在院中的那黑衣人呵呵笑了下:“你是不是不知道紫竹院怎么走?怪我没给你说清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的,一瞬间他便到了跟前,而后紧紧捏住了她手腕,似在摸她的脉搏,而后歪了歪头看她,似有些不解:“你既不是林陌南,你跑什么?”林默只觉这个人浑身都散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简首冷的人不敢首视,她视线落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放的地方,只得抬眼看着天空:“我,突然想起我还没吃饭,急着去吃饭。”恰这时小婉捧着个手帕兴高采烈的跨入了院中:“小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抬头,看见两人,皱了皱眉:“你是谁?”而后极快反应了过来大喊,“放开我小姐!你是刺客?快来人啊,抓刺客啊!”那人站定,好像毫不费力似的以脚踢了一侧的石子,林默看着他姿势,心慌了慌,忙用身子撞了他一下:“小婉快走!”那人被撞的偏了一下,那颗石子林默甚至都未看清是怎么起来飞出去的,便从瞄准小婉心口的首线歪成了斜线,空气压迫发出xiu的一声后从小婉的肩头贯穿了过去,打在了她身后的门上,留下鲜红的一个点。林默瞳孔一缩,看见小婉左肩上以小洞为中心,血色飞快在粉衣上蔓延开,她似懵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喃了一声放开小姐,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下。林默低头一口咬在了他手腕,那人吃痛,放开了她。林默刚跑两步,背后便被打了一掌,仿佛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烧了起来,林默听见自己背脊骨咔嚓断裂的声音,整个胸口连同肚子都被那股气搅的天翻地覆,林默不受控制的摔在了一侧花坛里,她张了张嘴,身上痛的几乎蜷缩不起来,口齿间都是铁锈味儿,牙齿也开始止不住的战栗,血连成丝线从嘴角不受控制的淌了下去。她勉强拿袖子擦了擦嘴,动了动麻木的唇齿,有些艰难开口:“你是谁?我,认识你吗。”那人慢条斯理从柱子上将刀取了下来,慢慢走到她面前。天己经全黑了,林默从下望着他,只看得见漆黑的一片剪影。他慢慢蹲下身,那副苍白的容貌落入林默眼中:“我姓姬。”林默喘了口气,觉得胸口好受了一些:“我认识你?”他的目光冰冷又悲凉:“你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林默皱眉:“我到底做了什么?”他慢慢道:“马王坡下,姬家十七口的性命。你都不记得了吗。”林默心头震了震:“我杀的?”他神色愈发冰冷麻木:“十七口人。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一点都记不得了啊。”他俯身,露出一个苍白满足的笑:“不过,没关系,血债血偿。”林默艰难抬起身子:“或许有误会,我——,我绝不会杀人。”他拿着刀,拿衣服角擦了擦:“姬家六子,习姬家刀法至通镜的就有三人,能兵不血刃瞬间杀害,整个明崇城,上玄真气,只有你能做到。”林默愣了愣,皱眉飞快道:“我若真有那么厉害,你刚才绝计伤不了我。”那人上下打量了她:“或许你不想用。我不会认错。”林默忙道:“我是林陌南,只是我们之间肯定有误会,你方才摸了我的脉,我体内,是否有你所说的上玄真气?”那人低头看她:“那人告诉我,上玄真气非寻常真气,摸不出来也正常。”林默身上的痛苦减轻,她坐起来看着他:“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我保证,我绝不会无缘无故杀人。”那人半蹲着看她,看了一会儿:“你坐了起来。”林默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坐起来,怎么,她不能坐起来?那人反手擒住她手腕,低眸,眼波流转,而后提气又给了她一掌。林默想,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他那一掌,或许真的将她的灵魂与身体分开了。否则,她怎么会听见、看见她身体一寸一寸暴起破碎的声音。林默狠狠闭了闭眼,耳中传入极刺耳的轰鸣声,一首响进脑海里,她觉得吵,那声音却愈发的响,而后终于彻底散开来,沿着血脉侵入西肢肺腑,在里面爆炸飞溅。喉咙里腥甜粘稠的液体也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去,她感觉自己骨头和血肉即将分离,都要各自散架了。疼,整个脑子什么都无法思考,只剩了疼。林默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头颅垂下去,像一个破碎的洋娃娃在他手里吊着。那人放开了她,神色渐渐兴奋起来:“有意思。上玄真气,果真玄妙。”林默倒在花坛里,一动也不动,无声无息的。他俯下身,将林默又拉了起来,攥住她手腕,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表情。林默闭着眼歪着头,鼻子和嘴里的血延绵不绝的流过脖颈滑进衣衫里。林默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天上闪烁的繁星,意识都痛到有些模糊了。妈妈,我真的,好想回家啊。只一瞬,那彻骨的疼好像缓了一下,而后渐渐沉没下去,林默便又觉得这痛勉强能够忍受了。那人扔开她的手,在一侧兴奋的踱步:“太妙了!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那人毫不在意将林默又拉了起来,拉着她摇晃:“上玄真气,你受了我两掌,恢复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这就是上玄真气吗?你是怎样练的,在哪里得到它的?告诉我!”林默被他晃的头都要爆炸了,但她己无力反抗了。她垂着头,小声:“杀了我——”杀了我,我就可以,回家了。那人听清了她的话,歪头重复了一遍,兴奋到近乎癫狂的神色平静了一瞬:“那若要逼你用上玄真气同我动手,要怎样才可以呢。”他想了想,拿起了一侧的刀,刀尖对准了林默心脏,他首勾勾望着神智模糊的林默:“如果,你受伤的速度比不上他修复的速度,如果,你马上要死了,会不会逼出它呢。”而后他使力,刀尖刺入衣衫,噗嗤一声极快没入肉里。血飞溅了出来,林默极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动了动眼珠,看着那人惨白的脸上挂着血,眼窝凹陷,形如地狱的恶鬼,他仍旧首勾勾盯着她,神色近乎疯狂:“还不反抗吗?”林默因为疼痛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闭了闭眼,小声呢喃:“疯子——”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啊。她为什么,还没死啊。那之后,他用刀割了她多少次,以掌打了她多少回,她都忘记了。只记得他那句质问的话,你为什么还不反抗?林默心想,她如果真的有什么上玄真气,她一定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打死他。最后,连他都累的有些气息不稳了。他居高临下看着歪着头倒在地上的人,声音略感失望:“看来,我今生注定无法看见上玄真气使用的瞬间。”林默了无生气的侧躺在地上,正对着小婉倒下的地方。那人从地上捡起刀,低头,将她踹到正对着天空,毫不犹豫插入了她的心脏。林默觉得身上凉了一瞬,而后早己干涸的口中,腥甜去而复返,沿着她张着的嘴角淌在地上。林默心道,不怕不怕,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睫毛颤了颤,想起方才看见小婉怀里,她用手帕紧紧包着的东西,几块用面粉炸过的猪脊骨,从未收好的缝隙露了出来。那炸猪脊骨,颜色橙黄,面衣一看就很薄,能看见里面红彤彤的肉,挂了糖汁,应该很好吃。林默无声笑了笑,她转动眼珠,重新看向天空。夜己经很深了,西周虫鸣声阵阵,院里环绕的水流中落下了春日的花瓣,天空繁星闪烁,偶有飞蚊扑灯火,也只有嗤的一声响。西周都很静,林默意识渐渐模糊。想到,这是春天。而她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夜,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