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对寺院熟悉些,带了两个小丫鬟,去打水。周围忙糟糟的,沈清芙却已经缓过最初的疼痛,看着侯夫人焦急得微微流汗的脸庞,心头一热。她不过是崴了脚,正了骨,再歇息几日,就没事了。可是婆婆这么心疼她。从前都是一个人在风雨中穿行,受了委屈、吃了亏,都是一个人往肚子里咽的沈清芙,第一次感受这样细腻的疼惜。“哎哟!肿这么高?”侯夫人坐在床边,看着褪了鞋袜的沈清芙,小巧玲珑的脚踝肿得高高的,更加心疼了,“疼吧?”是很疼,沈清芙看着侯夫人充满担忧和自责的面孔,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扭曲:“有一点。”“怎么会是有一点?”见她这时候还体贴人,侯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儿,“你这孩子,疼就喊出来。”沈清芙是很想喊的,她想了想说:“那您出去,走远点。您在这,我抹不开脸。”侯夫人愕然。“再没见过你这样儿的。”她又好笑,又爱怜,看着孩子明明很疼,却忍着不愿意喊的样子,起身道:“好,那我们就出去了。”把月明、霜露等人都叫了出去。寺里的武僧进来,道了声:“施主,有礼了。”坐在床边,低眉敛目,手指在她脚踝上检查一番,忽的一个用力!“啊——”院子里,侯夫人等人并没有走远,只听得一声凄惨大叫,整颗心顿时瑟缩一下。月明道:“应当是武师父出手了。”霜露道:“疼过这一下就好了,奴婢从前崴过脚,最疼的就是刚崴脚时,等到骨头复位,就好多了。”侯夫人没说话。她绷着唇,两手拧着帕子,双眼注视着厢房的门。等到武僧出来,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等到武僧走远,才终于迈开步子。“芙儿,你怎么样?”沈清芙已经擦过汗,喝了水,被玉盏等人拾掇得体体面面的,半躺在床上。“母亲。”见侯夫人进来,她微微一笑,“我好多了,母亲不必担心。”她这会儿看上去气色不错,只还有一些疼痛后的疲惫,侯夫人便放心一些。走过去,轻抚过她白皙的脸颊,说道:“回到府里,给你炖骨头汤喝,很快就会好了。”“嗯。”沈清芙点点头,乖巧道。她没有说,喝骨头汤并不能以形补形,反倒是骨头汤里含有大量嘌呤,喝了会发胖是真的。有人疼她呢!那些重要吗?她又不怕胖那么三斤二斤的,喝就好啦!安抚过沈清芙,侯夫人便上香去了。沈清芙的脚不便行走,就没有去。她让玉盏把窗户打开,看着窗外古树的枝叶间折射出的闪闪碎光,心情宁静又欢喜。“什么声音?”她侧耳听着。有呼喝声从远处传来,十分有节奏。拾翠说道:“应当是寺里的武僧在打拳。”“哦。”沈清芙点点头。若非脚崴了,她一定过去瞧瞧了。听着声音中气十足,刚猛威劲,一定很帅!上完香,吃过斋饭,侯夫人便带她下山了。沈清芙坐在马车里,一路上摇摇晃晃,整个人快睡着了。回到玉兰轩,就听小丫鬟们惊讶地叫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脚怎么了?”侯夫人站在院子里,四下一望,脸色微沉:“你们大爷呢?”小丫鬟们忙住了声,一人回答道:“大爷不在院子里。”好容易沈清芙出门,把自由还给他,谢无忧又岂会待在玉兰轩,无所事事?但是落在侯夫人眼里,就是妻子受伤了,作为丈夫的却不在身边。不像样子。“哟,这是怎么了?”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知道个屁啊!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谢无忧此人,很是精明,他不会随随便便娶妻,让一个不了解的人躺在他的枕边。但出于孝顺,他不愿忤逆母亲,所以接受了迎娶沈清芙。于是成亲之前,他把“沈清芙”查透了。知道她爱慕他弟弟,也知道她嫁给他是因爱生恨,为了报复他弟弟。但他想错了。“沈清芙”没有恨,她只是爱到深处变态了。嫁给他并非为了报复他弟弟,而是跟他弟弟“朝夕相处”。“好。”她道。沈清芙正发愁怎么表现自己的无害。他递了台阶,真是再好不过了。谢无忧看她一眼。“本本分分做你的谢家大奶奶,我不会亏待你。”他道。若她本分,那就正好。若她不本分,他亦有决断。便听沈清芙询问道:“怎样才算‘本本分分做谢家大奶奶’?”她口吻十分客气:“我第一天上任,不太懂得。”社畜都知道,当领导交代下来工作,一定要问清楚。不要自以为是,上交的时候发生“我以为是这样”的场景,获得领导无语的眼神,还要返工。当然,谢无忧不是她的领导。不过鉴于他的危险性,沈清芙还是拿出了对待领导的态度。然而,她的话却让谢无忧误会了。清冷的眸光陡然锐利,像是冰做成的刀子,射过来。“我想知道,大公子口中的安分,跟我以为的安分,是不是一个安分?”沈清芙面不改色,似未察觉他的冷厉,坦然回望过去,“倘若不是,出了差错,我岂不是冤枉?”谢无忧心头划过一丝疑惑。但见柔和的烛光之下,少女仰起头,肌肤白嫩,五官端丽,双目流光,在红色嫁衣的衬托下,灿若朝霞,十足是个美人。不见一丝偏执、冲动、愚蠢。“做符合你身份的事。”眼中锐色收起,他神情缓和下来,“不要僭越。”也罢。她识相也好,耍小聪明也好。今日说得明白些,他日出了差错,她便休要狡辩。“明白了。”沈清芙点点头。身为谢家妇,她的本分便是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友爱兄弟姐妹。出门在外,便是恪守规矩,不要往谢家的脸上抹黑。而那句“不要僭越”,大抵是提醒她,面对他弟弟时,注意分寸。她回答得太痛快。谢无忧看她一眼,问道:“你当真明白了?”“当真明白了。”沈清芙道。谢无忧没有再说什么。他很忙,当下转身向外走去:“我还有事,你自便。”“等等。”沈清芙在他身后道,“你回来睡吗?”谢无忧走向门口的步子一顿。猛地回身,目光锐利,直直刺来。沈清芙顿知这句话问得不好。她下意识握了握手指,念头急转。原想着,他要么回答“你先休息,不必等我”,要么回答“不回来,你自便”。他这么大的反应……“我为什么不回来?”只听谢无忧缓缓开口。沈清芙便知自己猜对了。她有黑历史,他以为她在暗示他,最好不要回来睡。“我会做好谢家大奶奶的本分,那么你也要做好谢大公子的本分。”她一本正经地说,“如此才公平。”嗯?谢无忧扬了扬眉。很快收起表情,再次转身,往外走去。“回来。”他这次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门,很快消失在黑夜中。沈清芙松了口气。这男人不好应付,精明得很。“小姐。”门再次被推开,几名丫鬟陆续进来。是沈清芙的陪嫁丫鬟们。瞧着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脸儿细嫩,眉眼俊俏,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朝气。两人走近她,熟练地为她拆卸头冠钗环,解下一层层衣裳佩带。沈清芙只觉一阵云朵般轻柔的力度抚过,头上变得轻巧,身上也变得轻松。另外两个丫鬟捧着一套家常衣衫、鞋袜,等着给她换上。“小姐,吃些东西吧。”收拾妥当,大丫鬟玉盏扶起她,往桌边走去。沈清芙本来不适应被人扶着,但站起来后,她才发现腿软脚软,竟没什么力气。饿了一天了。这场婚礼进行了一整日,这具身体从早上就没吃东西,可谓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在桌边坐下。丫鬟们站在两旁,为她布菜。一道道菜肴,盛放在精致的碗盅内,下有金丝炭火温着,揭开盅盖,竟是热气腾腾。沈清芙接过玉盏递来的筷子,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另外两个丫鬟在收拾床铺。“奴婢瞧见姑爷了,真真是谪仙下凡一般。”一个丫鬟抱着被褥,立在床边说道。“难怪京城里人人都叫他明月公子。”另一个丫鬟收拾床上的红枣、桂圆等果干,说道。谢无忧素来风评极佳。虽然身体不好,但他自幼聪慧敏捷,常人难及,属于出名很早。人人提及他,都是高洁美好,君子如玉。在小姑娘们的心中,他就如天上的明月,令人心折,却又遥望不可及。沈清芙深以为然。哪怕被病弱气减损了几分,谢无忧看上去仍然清贵无比,俊美非凡,是沈清芙两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吃过饭,自有丫鬟递来茶水漱口。“小姐,床已经铺好了。”玉盏走上前来,“您现在就歇息,还是等姑爷回来?”问话时,玉盏小心翼翼的。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姑爷该在房间内陪着小姐,但他却出去了。她怕小姐发脾气,心里已经做好准备,面临疾风骤雨。“不必等他。”谁知,沈清芙站起来,神态很平常,“他有事要忙,给他留门就是了。”玉盏一愣,随即道:“好。”不管丫鬟们怎么想,沈清芙一副“这很正常”的态度,钉死了谢无忧在新婚之夜不洞房反而出去办事的行为,就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