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儿,不怕冷,我在这……”卫璟慌忙将她抱住,带着近乎镶入骨血的力道。
好不容易止住她打摆子,盛皎月又猛地发起高烧,整个梧桐苑上下急得手忙脚乱。
城中所有的大夫寻了个遍,全都对盛皎月的症状没辙。
清雅公主前来探望,提议让王宫中的御医前来诊断,兴许能让病情好转。
“我不要……我不要御医……”烧得迷迷糊糊的盛皎月执拗开口。
她不想承那个女人的情,更不愿让卫璟知道自己得了那种不治之症。
“素儿乖,你不想去我就在这里抱着你。”卫璟做了退让,让婢女去准备退烧的药汁。
“阿卫。”盛皎月忽的睁开了眼,脸颊烧得红彤彤,嘴唇也是红得像滴血,“不是说好了……这辈子有我就够了,你怎么就变心了呢?”
卫璟心中闪过一抹愧疚之意,小心轻柔闻着她滚烫的额头:“你快些好起来,阿卫只要你一个……”
盛皎月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身子才逐渐好转。
卫璟也坚定不移地陪了她一个月,亦如当初那般寸步不离。
盛皎月有些晃神,卫璟对自己这般伤心,是出于真情,还是愧疚,她捉摸不透。
可最后这所剩无几的生命中,有他这样尽心的陪伴,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胸口突然堵得慌,嘴里骤然涌上血腥气息。
她连忙拿起帕子捂住嘴,想堵住那往外渗的血水。
自己的身子,是越来越糟糕了……
“怎么了?”卫璟看到了她的异常,担忧问道。
盛皎月低着头,轻语道:“突然想吃你亲手做的面条了……”
她不想让卫璟看到自己的狼狈。
“我马上去做。”卫璟眼神泛亮,大步走出了梧桐苑。
他一走,盛皎月止不住地咳嗽,帕子上浸染更多的血渍。
夏荷连忙打水前来给她盥洗,心疼又无力。
“给我备些深色帕子吧,这素色太招摇了……”盛皎月对着夏荷吩咐道。
夏荷鼻头一阵酸涩,没敢忤逆自家夫人的决定,一路小跑着去了库房。
只是,直到傍晚时分,盛皎月没有等来做面条的卫璟,更没等到夏荷回来。
她有些不安地在梧桐苑门口徘徊,心想着要不要派个人出去看看。
“轰隆”忽的一声雷鸣,响彻了整个天际。
盛皎月呼吸一颤,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急剧跳动起来。
“夫人!”主厅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跑来,噗通跪在了地上。
“夏荷姐姐……被将军杖毙了……”
第6章纸包不住火
盛皎月的心好似被尖刀狠狠割剜,痛到她近乎窒息。
“你说什么?”她喃喃看着那个哭泣的婢女,四肢百骸都带着痛意。
夏荷死在星月阁,清雅公主的住所。
盛皎月跌跌撞撞跑去,看到躺在地上的夏荷,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柄雕着浮盛的短剑。
那剑,是盛皎月曾送给卫璟的定情信物,亦是白家的祖传宝剑。
“夏荷……”盛皎月瘫软倒地,哑声唤着她的名字。
夏荷鼓着眼,眸子透着惶恐和无助,怀中紧紧护着一块枣红色的布料。
她胸口的血已经和那布料颜色融为一体,触目惊心。
“她蓄意杀害清雅公主,还好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错。”卫璟紧攥着手中的剑梢,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卫璟是真的很生气,才会在酒醒后还如此冲动地动手打梧桐苑的人。
但‘死’是他不能触碰的底线,只要一日寻不到盛皎月的尸体,他就不会相信那个女人已经命丧崖底,尸骨无存。
他闭上眼连着深呼吸三口,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沉声说道:“把瓷罐拿来给我看看。”
梧桐苑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有任何变动,这是他命令要求过的。
另一个叫冬梅的婢女战战兢兢地将两个瓷罐端了过来,然后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卫璟满心已被那瓷罐吸引,没有在意下人的异样。
他打开盖子,迎面扑来的是一股发霉的气味,微微还有些呛鼻。
“这些,都是什么?”卫璟看着那被青霉盖住的黑色丸状颗粒,心里一惊。
“奴婢……不知道……看着像药丸……”冬梅颤声回答。
卫璟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想起了盛皎月曾经说过的话,还有那日,她曾当着自己的面吃过一些飘着药香的东西,他还以为那只是滋养身体的药品。
是他一直都不知道,她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
“你叫冬梅?”卫璟将瓷罐捏在掌心,转移了话题。
冬梅身体打了个激灵,不敢否认。
“夏荷……冬梅……”卫璟喃喃道,想起了曾经被自己一剑处死的那个婢女。
第19章半毒半药延死亡
盛皎月曾说那个丫头是他们成婚时举合欢烛的婢女,她早已对她情同姐妹,只是自己却……
“日后你做梧桐苑的大丫鬟,务必把这里的一切都维持住现貌,等夫人回来……”卫璟对着冬梅吩咐道。
冬梅一愣,随即点头:“是,将军。”
卫璟让他们众人全都散去,然后拿着瓷罐去寻了常来府中的赵大夫人,让他辨别瓷罐中的药丸到底是做什么的。
赵大夫刚嗅到味道,神色便立马凝重了几分。
他拿刀片切开药丸,然后挑出一部分放在光线下细细辨别,随即尝了些许。
这一试,他的脸色骤变。
“将军,这些药……都是逆转气血的强劲药,少量服用能让人暂时性身强力足,但长期服用则会使人慢性中毒,一般只有身患不治之症者才会有大夫给开这种药啊……”
卫璟的两腿突然就有些发软,一种不祥的预感狠狠朝他扑来。
不治之症——
“我找柳大夫只是为了看病……”盛皎月曾经说过的话不停地在他耳畔回旋。
流鼻血,咳吐血,整个人日渐消瘦得不成人形……
盛皎月整个人还处于晃神状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见寒光逼近,她连连侧身躲避,但终慢了一步,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的胳膊,瞬间血肉模糊。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要给我儿送长命锁,原来是趁孩子睡了,活活将闷死!”清雅每说一个字,表情就痛苦一分,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伤心不已。
盛皎月这才反应过来,清雅是将孩子的死怪罪在了自己头上。
“清雅公主,你把话说清楚!我上午来看孩子时,你和奶娘都在场!”她顾不得伤势,费力解释。
跪在地上的奶娘嘶声哭着喊冤:“夫人,您怎么就敢做不敢认了呢?您当时一走,小少爷就断气了……我跟少爷无冤无仇,少年又是公主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难道会是我们把少爷闷死吗?”
奶娘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让盛皎月无力反驳。
是啊,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她盛皎月不待见清玥这个公主,也不喜欢这个孩子的降临。
如今她一走,孩子就死了,谁会相信她不是凶手?
盛皎月不由自主看向卫璟,那个男人正将清雅拥在怀中,柔声安抚,丝毫没有看自己一眼。
她突然感到了一种绝望的无力感,带着撕扯心脏的力道啃噬着她的血肉。
“你不信我?”她怔怔问道,有些喘不上气。
“你出了梧桐苑便收拾行李找男人私奔,叫本将军怎么信你?”卫璟的脸色很难看。
他接二连三的几个‘本将军’,让盛皎月断了心底最后的一抹残念。
这世上唯一知道她生病,并给予她温暖的人,都被卫璟亲手杀死。
他们六年的夫妻情,真的已经走到了末路。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短短八字,再无一丝温情。
卫璟将盛皎月打入了死牢,丝毫没有顾忌过往情分而手下留情。
入夜。
死牢铁锁被人打开,卫璟踩着靴子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柳大夫的人头。
盛皎月将五指蜷紧,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怎么,没给你奸夫留个全尸,就这般脸色?”卫璟坐下,将那人头随手扔弃到一旁。
盛皎月心痛到已经木然:“孩子不是我杀的,我找柳大夫只是为了看病。”
“看病?我看你得的是空虚寂寞的病!全京城那么多老大夫你不找,非找个细皮嫩肉的男人!”
卫璟冷漠的口吻不带一丝感情,每一个字像利刺般尖锐,一根根扎进盛皎月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看着他,凉意已深入骨髓:“卫璟,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
卫璟一愣,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花一样的六年?我把此生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卸下战袍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六年感情你在外沾花惹草了多少次,我说过你什么吗?凭什么我找个年轻大夫看病你就要杀人……”
盛皎月嘶声说着,字里行间尽是满满的怨念。
她的话还未说完,卫璟便一巴掌直接打断了她。
这一耳光,打得盛皎月发懵,连带着耳朵都嗡嗡作响。
“我天天忙打仗,找女人逢场作戏解闷固权怎么了?倒是你,在府中活得像个金丝雀一样还不知足!”
“说了让你做孩子母亲,你却狠下杀手!别的将军夫人都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开枝散叶,你反而是希望我断子绝孙吧!”
但他怎么可以杀了她的夏荷,杀了他们婚姻的见证人?
眼见卫璟神情微微有些动容,一旁的清雅哭啼啼道:“姐姐,难道我和夫君孩子的命,还比不上一个婢女重要吗?”
说着,她挺了挺隆起的肚子,哭得梨花带雨:“若圣上知道我下嫁将军府还要受这种气,一定不会轻饶夫君,可这明明只是梧桐苑的下人犯的错……”
卫璟眼眸闪了闪,将清雅轻轻揽至怀中。
“当心身子,我会处理好的。”他安抚道,随即将视线转向地上那个清瘦的女人。
“下人犯错,主子理应一并受罚,禁足梧桐苑思过!”卫璟下达了命令。
盛皎月直直看着他:“你今日杀了夏荷,索性把我也一并杀了吧。”
她绝不相信性子沉稳的夏荷会去伤害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更何况还是孤身进了星月阁。
可她更不敢相信,那个要亲手给自己下面条的男人,转身便一剑杀了她最重要的人。
盛皎月刚被卫璟焐热一个月的心,再次寒凉彻骨。
这个男人就是她骨头里的一根刺,饮她的血,啃她的肉,让她痛不欲生。
胸腔中泛起一阵剧痛,盛皎月痛得浑身痉挛地瑟缩在地上,陷入了混沌之中……
昏昏沉沉。
再次醒来,她已经回了自己房间。
梧桐苑没了夏荷,冷清得像座冷宫。
因着禁足令,苑中的下人全都换了一批,让盛皎月寻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过了一月,卫璟撤了惩罚,但她依旧未曾踏出院子一步。
转眼到了除夕,盛皎月也没有要与府中众人同乐之意,卫璟便差人送了一堆佳肴前来,可她放到发霉都没有去动它们。
正月一过,星月阁传来喜讯,清雅公主早产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卫璟高兴地给整个将军府上下所有人都赏了银子,王宫那边也命人送来了贺礼。
盛皎月听到这一消息,眼底已无情绪起伏。
听着主厅传来的歌舞笙箫,盛皎月突然厌倦了这样毫无意义的等死生活。
曾经她以为自己若离开了卫璟,便会魂飞魄散。
可现在她觉得,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大的折磨。
盛皎月抬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回想起自己那尚未出世便替父而死的小生命,眉眼酸涩。
她简易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然后将锁在木盒中的长命锁拿出来,朝星月阁走去。
既是卫璟的血脉,便也是自己孩子的弟弟了。
在离开这里之前,她理当去看一眼……
星月阁。
清雅正看着那哭闹的孩子心神不宁。
这孩子足足早产了一月,并且和卫璟长得完全不像。
日后再长大些,面容定型了,她要怎么解释?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婢女的禀报,盛皎月前来探望孩子。
清雅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她无意与清雅多费口舌,直接走去婴儿摇床便,然后将袖中的长命锁放至了床尾。
“好好照顾将军嫡长子。”她嗓音中透着压制后的涩意。
这是她第一次来看这个孩子,也是最后一次。
离开星月阁,她回梧桐苑拿了行李,最后环顾了一眼自己住了六年的院子。
雪霜融化,院子里的花草却依旧光秃秃,显得萧条枯萎,亦如她的心。
爱一个爱到极致,是可以为他去死,是希望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他的陪伴。
可盛皎月现在已经不想将余生最后的时光终结在将军府了。
医馆。
“大夫,之前您说我病必须去药王谷静养,您帮我引荐下吧,我想活着。”盛皎月对着柳大夫说道。
柳大夫神色凝重地帮她把了脉,沉声说道:“你现在拖了这么久,又受了极重风寒,就算药王出关也没了办法……”
盛皎月扯了扯嘴角,表情依旧淡然。
“还是去药王谷碰碰运气吧,能活多久活多久。”
她只是想离开这京城之地,彻底忘了自己曾挖心掏肺爱过的男人,再死去。
死前还念着他,他的心却不在自己身上,那样太残忍了。
盛皎月敛去脑中的杂念,对着柳大夫说道:“最近胸闷少了些许,但是鼻血却每日都会流个三四次,怎么都止不住……”
“您仰头,我查看看您鼻子……”
柳大夫面色凝重地起身朝盛皎月靠近了几分,想借着光线看清她鼻腔中的血渍。
正在这时,病房门被人猛地踢开,几个身穿兵服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的高大身影正是卫璟。
“本将军四处找你,你却在这里私会奸夫!”他的声音冷得渗人。
柳大夫慌忙解释:“将军……我只是在给夫人检查……”
“什么检查需要摸了手又摸脸,你当本将军瞎不成?!”卫璟眼底泛着凶光,直接一脚踢开柳大夫,随后将盛皎月拽起来。
盛皎月脑袋一阵眩晕:“放开我……”
“放开你?让你跟这个奸夫私奔?”卫璟瞟了眼地上的行囊,怒气暴涨,“盛皎月,你真是本事见长!给我滚回去!”
盛皎月是在没力气跟他做无谓的解释,被他连拖带拽到了外面,猝然听得里头传来柳大夫凄惨的哀嚎声,随即沉寂。
盛皎月两腿一软,浑身残余的力气瞬间被抽走。
“卫璟,你是杀人上瘾了吗?”
她从未料想到,曾经那个是非分明的男人会变得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你杀了清雅的孩子,本将军没杀你,就已经够仁慈了!”
卫璟拽着盛皎月上了马车,粗鲁的动作毫无怜惜之意。
“你说什么?”盛皎月打了个寒颤,直接愣住。
卫璟一言未发,直接带着她回了府。
两个时辰前,将军府处处都是喜庆的大红灯笼和绸带,此刻已经换上了沉闷触目的素白。
星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