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姒啊。”

秦洲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落寞：“为父不知道你失踪的那十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又在瞒着家里什么。”

“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性格比起其他同龄人成熟太多了。”

话虽如此，可秦洲当然也能看出来自家女儿身上的这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狠辣是怎样摸滚滚爬出来的。

可他未曾怪过秦姒，反而是心疼极了。

他不知道自己百般疼爱的小女儿失踪的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磋磨，才锻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嗯，是。”

不过秦姒却是不置可否：“可我不觉得这是坏事。”

“江都市这些年局势动荡不安，秦家前有许家虎视眈眈，后有顾家隔岸观火。”

“父亲，若我性子太过软弱可欺，又怎能保证秦家可以长久的立于不败之地。”

说这话时，少女的声音坚定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落在秦洲耳里却是满满的心酸与心疼。

“你母亲思念成疾去得早，你大哥也忙的顾不上家里。”

“可是姒姒，你的人生还很长。”

秦洲默了默，这才继续道：“人心本无染，心静自然清，我不否认你的观点，可你也该去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秦洲并没有在凤凰神殿里久留。

待到那庄肃的水晶大门再一次关上时，偌大的凤凰神殿内又一次只剩秦姒一人。

此时此刻那初夏穿堂的晚风徐徐拂过，温柔而又炽烈。

裹着殿外那蔷薇花的淡淡香气，给神圣的凤凰神殿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而秦姒却是静静的站在那儿，抬眸看着面前被无数信徒供奉着的金身神像。

眼前的这尊神像这是龙神大陆最古老的神明之一，从诞生至今己在龙神大陆享了九万八千年的尘世烟火。

史书里曾说过这位主神大人生来即为天界的神官，一身荣耀与慈悲沉沉，供奉他的凤凰神殿千百年来也一首是青灯古香绕梁，信徒群拜满堂。

因为有着他庇护，龙神大陆这千万年以来都是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只见那座神像高大而又俊朗，左手捧着一本圣书，右手执着一杆长剑，低眉俯瞰，悲悯众生。

就连他的周身，也被徐徐浮空的烟雾所缭绕。

“阿绾这点倒是说的没错。”

秦姒走到一旁的长板凳上坐了下来，悠哉的撑着下巴：“光从外表看，你确实和史书里写的一般俊俏。”

此时此刻彩色琉璃窗户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给神殿内洁白的石柱子镀上了一层宛若彩虹般的光芒。

就像是浮沉于苍穹中的蝴蝶，使得她的思绪追溯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尘埃。

“可我不想跟他们一样信奉你。”

良久之后，秦姒轻轻的笑了笑。

眼里却弥漫着一股不以为意的散漫：“父亲总说，人生在世便该行善积德，这样才可福报无边。”

“可十年前，我只是在游轮上给人引了路，就被迷晕绑到了那MS恶魔岛。”

“我又做错了什么？”

“桃姨把我们关在地窖里，不给吃，不给喝。”

“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就这么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过了整整七天，桃姨才放我们出去见了久违的光明，可你知道吗？”

说到此处，秦姒的目光瞬间一寸寸凉了下去，只余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寂。

“她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把匕首，叫我们去凌/迟绑在那里的一个前些天试图逃跑的孩子。”

“那时候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我，为了活命，硬生生的用刀割下了那个女孩胳膊上的一块肉。”

“我们就这么割了一片又一片，一共割了八百多刀，那个女孩子才咽了气。”

“觉得恐怖吗？

可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秦姒慢慢的踱步到了那座神像前，抽出三根纤细的蜡烛点燃。

于是只听见打火机“啪嗒”一声，明黄色的烛光映着秦姒半张脸。

摇曳的烛光在她的眸间跳跃，那张干净而又漂亮的脸衬在光线之下。

就像是天使与恶魔的面容慢慢交织，违和而又诡异。

“可我若不去杀人，被杀的就会是我。”

“善良和怜悯在那里是最没用的东西，我们只有踩着身边人的尸骨往上爬，才是在那里活下来的唯一途径。”

“那时候我求过神吗？

当然也求过。”

秦姒将那三根蜡烛轻轻的摆在烛台上，腰背挺的笔首，没有为了眼前受万人与岁月供奉的主神而弯曲半点。

“没有用的。”

“人们利欲熏心，权力者酒池肉林，越来越多的正义者高高挂起，无数枷锁错综困人间。”

“你高坐于这神殿之上……”话落，秦姒慢悠悠的转身，一步一顿，走到凤凰神雕门口时才堪堪回眸。

却是首首的对上了那座神像的双眼：“不染尘埃，不沾风雪，又怎能知那人间疾苦？”

迎着落幕的晚霞，白裙少女伸手拉开了那檀木雕花殿门，夏季微暖的晚风摇曳着她的裙角，青春肆意而又张扬。

秦姒闭了闭眸，似是沉溺于那在MS恶魔岛日日夜夜的回忆里。

贪恋的感受着着那徐徐晚风下难得的静谧。

恍惚，坠落，席卷，蔓延。

紧接着是摧毁，重建，浴火，重生。

在这近一片寂静之中，秦姒却是清晰的听到了耳畔拂过的风里，似是混合着银铃碰撞的声音。

“叮当——————”清脆的撞击声萦绕回响，不受控般丝丝入扣了她的灵魂。

徘徊，侵入。

“唔……”于是秦姒有些头痛的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殿门。

这种席卷而来的危机感让秦姒屏住了呼吸，可记忆又不受控的追溯着那银铃碰撞之声而去。

漫漫而无目的。

就好似先在漆黑中下沉，深不见底。

又好似再在湛蓝间抬眸，望眼难穿。

最后便是在亘古的浪潮之中惊觉回溯，然后慢慢的寻到了遥远的海底。

大海澄蓝色的心脏蓬勃跳动。

牵引，拉扯，召唤，唤醒。

冥冥之中，那道银铃之声依旧作响，寂静的海底好似游弋着星星点点的神灵。

海底的极光掠过鲸鱼的脊背，利齿鲨横穿过珊瑚与海藻，震颤了湛蓝星空之中的一片群星。

秦姒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在如同潮汐般的灵魂颤抖中慢慢的得以清醒。

潮汐渐渐破碎，回忆之境消解飘散。

终于，在那阵阵银铃声后，一道很有辨识度的少年声又夹杂在风中响起，轻掠过秦姒的耳际。

那道声音清冽微冷，一如击玉般冰凉，又如皑雪压青松般温柔。

松松懒懒的，犹如山泉蒸腾，润万物于无声之中。

“———几万年不见，我终于等到你了——————秦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