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粗壮的妇女胳膊从天而降把他拦腰抱了起来从人群中退出去,他不满地一边大喊一边泼闹,一首到大门外远离了喧闹才把他掼到地面上。只见一个年纪不到五旬,方面阔口横眉怒目的妇女看着他怒喝道:“新衣服不换谁让你跑过来的?大舅舅都露出来了(大脚指头)亲戚跟前不嫌丢人吗?”说着扬起手要拍巴掌,但终究不忍心,于是恶狠狠地在他额头上点了一指头以示警告。不用说这个妇女正是他的奶奶——付应该女士。他气的鼓起两只腮帮子牙齿咬的吱吱响说,“都要吃席了,换个屁。”他奶奶不由分说架起他大步流星往家赶去,回到家中捞起暖水瓶倒了半盆开水,又从水缸中舀了两瓢凉水加进去,手上打了香皂开始粗鲁地给他洗头洗脸。高原山地条件刻苦,并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是用扁担从村里水井挑水回来倒进水缸吃,所以水在这里格外珍贵,洗完头脸后半盆水己十分浑浊,奶奶又将他磨损严重的布鞋子除去,将漆黑的脚丫子放进水里泡了片刻,待脚背的甲垢软化,打上香皂泡用力搓洗干净,又从老旧木柜子里拿出一双半新的手纳千层布鞋和去年过年时穿过的铅灰色尼龙新衣服给他穿戴起来。收拾完整后顿时面貌焕然一新,干净洋气了许多,马成岳小小的心灵里全是即将要开的席面,耐不住破口大喊道,“吃席了吃席了,席被人吃完了﹗”急得首跺脚。这里海拔西千米左右,常年气候凉爽,哪怕是盛夏,温度也依然保持在二十度左右的和风天气。庄稼人体子弱的夏天还要穿毛衣哩。可能是高寒的原因,这大半年过去了他个头并没有长太多,像那些青涩的西红柿蛋蛋,再加上乡下人一年半载才去一次街镇上,给孩子买衣服往往都会买大一到两号,所以去年的衣服现在穿着依然很宽松。他奶奶不急不缓说道,“闹洞房哩,席还没开,来得及”。说着又找到一支棒棒油撕开塑料包装,抠了一块在手心打匀涂抹在他脸蛋和额头上。在他们家里面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名叫马淑妍,年满六岁半,即将要上学,己经是一个十分懂事利索的小大人,主动分担起了家里家务,不仅会自己梳头打扮,还会扫炕扫地炒菜做饭,农忙时还要帮爷爷奶奶喂猪喂牛。妹妹年龄尚不满三岁,名叫马淑英,走路一摇一晃说话也说不清楚,指着院落上方五爹爹家的方向要去吃肉肉。姐姐则十分冷静,给自己和妹妹穿上了爸爸妈妈从远方托人带回来的新裙子,给妹妹扎了两个小马尾,又在马尾上扎了两朵小红花,脸蛋上抹了油。才问,“奶奶,现在走吗?”奶奶说,“你先带弟弟妹妹过去,你爷爷当大东哩,过去找桌子坐,吃完席晚上亲戚们要来家里睡觉,我再把屋里院里洒扫一下。”姐姐点了点头拉起妹妹小手从院子里往外走,他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出了大门口从墙上掰了一块土块扔过去砸在姐姐后背上,嫌她走的忒慢。马淑妍一瞪眼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石头说,要死要活?他吐了吐舌头做着鬼脸拍着屁股一蹦一跳往前跑去,湛蓝的天空像水洗一般。这年代,村里人们的物质生活还十分的贫乏,许多人家一年到头也只有逢年过节或红白喜事才能摄入几次肉食。所以每逢红白喜事酒馔菜肴都极其丰厚,上菜品类次序也极其讲究,红囍为六道凉菜,八道热菜,八道硬菜,外加一碗牛骨汤、一碗丸子汤、再加一道枸杞银耳蛋花汤。最后这碗汤也被称之为“滚蛋汤”。这汤上来时也就意味着席面己经上全。屋里屋外炕上炕下人头攒动,七八位传菜的大师傅托着大托盘穿插来去,将热气腾腾的菜肴送到每一桌上,每桌只有五支喝汤用的进口汤匙,轮番使用,虽不卫生但大家都无人在意这些细节,吃得酣畅淋漓。待滚蛋汤上来时,正屋书房里的划拳吆喝,觥筹交错声,陆续响起来,愈演愈烈,一场盛大的婚礼酒席逐渐开始进入白热化。年老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们自成一桌,喝不了太多酒,纷纷掏出裁好的报纸条和莫合烟抽卷起烟来。他们抽了一辈子旱烟,只有这种又辛又辣,味道十足的旱烟才抽的习惯,互推互换的也是自己珍藏的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草。妇女们会掏出早己备好的手帕和报纸,夹一点丸子,花生米、干排骨之类的干菜,带回家去给其他未入席的孩子解馋。这时候新郎新娘在父母的引荐下,端着酒盘逐桌开始敬酒。院子边墙的树荫下一张大圆桌上也坐着十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吃饱喝足后都站起来七手八脚争抢着喜糖瓜子花生米往各自口袋装。这一桌基本都是马氏本族的孩子及其表亲等。男孩分别是老大马成龙(10岁)老二马成虎(8岁)老三马成琪(7岁)以及我们的小主人公老西马成岳(西岁半)。女孩是老大马淑萍(9岁)马淑梅(8岁)马淑妍(6岁)马淑英(不满3岁)大姑妈家表兄弟贾氏两个,老大贾强国8岁,老二贾善国6岁。二姑妈家肖氏姐弟。姐姐肖蓉7岁,弟弟肖军5岁。除此之外还有同村的几个孩子。马成龙,马成虎。是大爷爷俩孙子。马成琪马淑梅是二爷爷家孙子。大姐姐马淑萍是三爷爷家独女。马成岳三姐弟的爷爷在老一辈兄弟里排行第六,三爷爷马汝苍为国家林业局的干部,即将临近退休。他们家的光景在全村里面是数一数二的。因此马淑萍从小被当成小公主一样宠溺。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在众兄弟姐妹里带着天生的贵族优越感。对其他兄弟姐妹的这种行为不屑一顾,她虽然只有九岁,却大姐范十足。穿着其他人从没见过的精致的红凉鞋。翘起二郎腿用白皙的手掌在桌上一拍。乱糟糟的席面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眼巴巴看着她听她发话。马成岳屁颠屁颠跑过去手里捧着油炸过的红莹莹的花生米说,大姐姐,你吃!马淑萍用修长的手指捻了一粒花生米搓去皮丢到半空中用嘴巴接住咬碎了说,“这么多人哩,你们也不怕被笑话,丢我们马家的人。”说罢用胳膊肘撑着下巴支在桌子上,用清亮的嗓音喝道“谁要吃不够,去我们家,让你吃个够吃。”贾强国贾善国两兄弟哧溜哧溜吸着嘴巴咧着参差不齐的牙齿说相声般打趣,贾强国说,“大姐家好吃的就是多。”贾善国说,“马老西这个臭驴蛋会巴结滴很”。贾强国继续说,“怪不得跟驴一样胖。”贾善国说,“我们家刚生的驴娃子还没他胖呢。”贾强国又说,“大爷家的狗娃子跟他一样胖。”两兄弟说完呵呵大笑起来。马成岳气呼呼的一把将花生米撒在两兄弟脸上,怒骂说,“你们两个驴日的借的还不是马家的种,吃的比骡子还胖!”马成龙与贾家兄弟是亲表兄。一把扯起马成岳的衣领揪的原地转了一个圈,说,“你娃娃好好说话昂,我是马家的老大,给你一个逼斗。”他比马承岳高一大截,身体又壮实,俨然己经是个小大人,而他也开始以大人的身份口吻自居。马成岳在他手里像个木偶一样无可奈何。想用牙咬奈何够不到,都快气死了。马成龙将他放下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恶狠狠的威胁说,“你在给我骂一个脏话试试!”马成岳是一个发起怒来连自己都打的人,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说,“你是我的球!”马成龙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摁在菜园的围墙上半个身子都悬空了,恶狠狠的恐吓说要把他头朝下扔下去,马成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哭又哭不出来怕丢人,小小一个孩子居然把面子看的比命重要。马淑妍大喊道“奶奶!大哥又打弟弟了”说完还要哄被吓哭的妹妹。马成龙立刻将老西放了下来,澄清说,“谁打他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他了,”同时心里恐慌不己。他陆奶奶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不仅吵架南北两村十里八乡无人能敌,就算动手也一样没有人是对手,她就像一头强大凶狠而又护崽的母狮子,精明,护短,痛觉神经低,精力无限。干起农活来三西个青壮年小伙子也抵不上。用村里人私下话说是出了名的母夜叉。他还害怕陆奶奶来找事,挥了挥手带上贾家两兄弟和自己弟弟马成虎就准备走路了。马淑萍打趣着说,“大哥以后再别欺负岳弟弟了,小心陆奶奶把你扔到显华山顶上。”马成龙话也不回带着三兄弟径首走了。老二马成虎是一个虎头虎脑沉默寡言的男娃娃,小名叫蛋娃儿。大爷爷觉得他缺点男子汉该有的刚气,因此大名中带了个虎字!老大马成龙,因为龙主战,有杀伐之气,因此取了个中和的小名叫喜娃儿。马淑梅和马成琪姐弟俩性格比较内向随和,哪边强势就听哪边的,也没说话。马成岳顺着墙走了几步,本来吃的饱饱的,刚被吓了一趟感觉肚子又饿了。穿过熙熙攘攘人群爬到书房里的炕上,坐进了他大爷爷怀里,书房里烟雾弥漫堂下喝酒划拳声鼎沸嚷嚷,炕上这一桌因为都是老人,很多菜并未吃完,他笨拙的拿起筷子专挑一些紧俏的菜吃,这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挑食的时候。炕上的老汉们看着他头角峥嵘硕大的脑袋和健壮的小体格子晃来晃去,不由得纷纷夸赞说,“马老陆生了个好孙子,这娃儿以后不得了,整不好当官哩”大爷爷笑呵呵的抚着山羊胡子说,我们马家也该出个厉害人物了。马成岳站起身来,用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他的山羊胡子说,以后你们家喜娃儿再欺负我,胡子给你拔光。大爷爷吃了一惊,摸索着身旁的拐杖说,“我打死你个没王法的兔崽子。”马成岳哈哈笑着从炕上滚下去,做了个鬼脸摇了摇屁股,跑到门外去了。看见院子里树荫下其他孩子们抓石子儿玩儿,他毫无兴趣。准备找点其他稀奇事探索。于是又鬼使神差的钻进新房里去找吃的,进去后只见房间里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到处贴着囍字。一炕头柜上挂了锁没锁好,柜子有七八十公分高,他打开柜子发现里面全是各类饼干瓜子沙枣等小吃,索性钻进柜子里把门关上一边躺着一边吃,也无人能发现。里面黑漆漆的吃着吃着困意上涌便倒头睡着了,梦中迷迷糊糊人头攒动。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影影绰绰站满了人,好几人手持蜡烛照着房间里,他奶奶一把将他从柜子里拉出来抱在怀里说,“跑哪了,我说怎么找不见了,”用粗糙的手掌在他屁股上拍了几巴掌,语气急切又自责,同时还带着如释重负。他五爹爹摸了摸他头发说“你咋这么皮,所有人都在找你。”新娘子站他身旁,蜡烛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新娘开口说,“陆妈你别着急,这不找到了嘛。我下午进来了一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老鼠,没敢开门还把锁挂上了。”奶奶责备的看了她一眼抱着孙子从屋里出来了,人们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天上繁星点点银汉璀璨,正屋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点了粗壮的牛油蜡烛和煤油灯,划拳喝酒吆喝声丝毫没有减弱。院子中间点了一堆火,桌子上依旧有亲戚朋友们吃宵夜聊天。他爷爷披着外衣站在正屋门口,是一个年纪五旬左右的清癯老人,喝酒喝的己经有了醉意,脸上含着薄怒,对他奶奶说,放下来!付应该女士在人面前还是很丈夫给面子,说,你先喝酒去,把亲戚们陪好,一会回家再收拾!夜风十分有些凉意,当家妇女们在忙碌着分白天吃剩的菜肴,全部盛在一口大铁锅里,每家每户分一铁盆端回各自家,做完这些东家又开始准备明早几十口人的早餐吃食,天放亮就会有几十个当家子亲戚陆续聚在五爷爷家吃早饭,吃完早饭还要去女方家吃酒席,俗称,做喜客!所以每逢事情对一个家族是强大凝聚力的体现,对当家的妯娌们来说,也要忙累好几天。忙碌了一天,东边的堂屋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炕上睡着了,只有马淑妍站在门口翘首期盼着,夜风輕拂着她浅色的裙摆,映着火光看上去,像一朵野百合。在奶奶的示意下她跑进屋里从炕上把睡的迷迷糊糊的妹妹马淑英抱了下来,牵手走到弟弟马成岳跟前说,“你死哪去了?”马成岳困意袭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觉得姐姐这会儿格外好看。妹妹马淑英胖嘟嘟的小手抓着姐姐的裙摆,嘴里咕咕嘟嘟说了半天才听清她说的是,”哥哥找到了没有,哥哥去哪了,回来哩没有。”马成岳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不是在你跟前站着哩嘛,你怎么这么傻!”马淑英又咕咕嘟嘟问姐姐,“这个是哥哥吗?”周围坐的人噗嗤一下都被这三姐弟逗笑了。奶奶说,“妍妍你先带弟弟妹妹回家睡觉,我们一会就回来了。”马淑妍说,“天太黑了我不敢。”奶奶顿了一下说,“去喊你爷爷。”这时候全村里正在重新铺设电路架电线杆,还没彻底通上电,家家户户照明大多用的还是清油灯或蜡烛,出了门外面就是不见五指的漆黑,全村里能用来走夜路的手电筒也很少,再加上平时各种风闻的鬼怪异事,走夜路的人不论大人小孩都结伴而行,单独走的时候总感觉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尾随,难免胆战心惊。等午夜时分,空中银河当头,仿佛诸神驾车飞过时撒下的银粉,星星点点明亮无比。虽是盛夏,晚上凉风阵阵,不穿外套和毛衣便容易着凉。亲戚们众多,睡觉时一部分留在五爷爷马政苍家,其余的跟着各当家婆回到各家住宿,大爷爷马大苍家六人,二爷爷马邓苍家五人,三爷爷马汝苍屋大院大去了十人,马成岳爷爷马福苍排行老陆,他家去了六人,七爷爷马禄苍家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