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食餍足的男人总是很好说话。
我只是挑战他底线般说我不想再见到谢意柳。
第二天,我就看见谢意柳哭哭啼啼地在收拾行李箱。
我开始不懂沈延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该是这么听我话的男人。
更何况,谢意柳不是他初恋情人吗。
自己想不通的问题,我一般就直接问了。
可男人只是眯眼抬手揉我的头发,这是他惯用的敷衍我的手段。
「卿卿,你永远都不是谁的替代品。」
看啊,花言巧语向来被他们掌握得无比熟悉。
只要他不想,就永远不会告诉我他的真正目的。
被玩弄的,永远只有我自己而已。
可能是酷暑太过燥热,就算家里阿姨做的饭再好吃,这几天我都没什么胃口。
咽掉最后一口猪扒饭,我直接冲进厕所,扒着马桶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我心口突然快速跳了一下。
姨妈几个月都没来了。
「……」
就沈延知那不节制的态度,没给我吃药,这个结果似乎是必然的。
我怀孕了。
沈延知大概还不知道,我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发愣。
有些可悲的是,这个孩子的去留,真的是我可以决定的吗?
沈延知这几天回家都很早。
而且一回家就要来抱我。
很多时候我会分辨不清,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当初一时兴起就会将我踹在地上的人。
他的底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已经被拉得极低。
有时我能听见他和朋友打电话的声音。
应该是,他朋友喊他出来打牌。
他低笑了声,垂眸看着窝在沙发上的我。
「陪老婆。」
「……」
话筒那边爆发出一阵唏嘘声,连我这里都能听得见。
「又宠你那小神经病……」
一群人不屑的声音渐远,是啊,我在沈延知那群朋友眼里,大概就是这种存在吧。
疯子,或者神经病,放着好好的沈夫人不做,成天作天作地。
某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我甚至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记忆。
沈延知领着一群人将我堵在教室的角落,大声地读出我的分数。
那时候我因为被他们骚扰,根本分不出精力搞学习。
成绩相当的惨不忍睹。
可沈延知是第一名,他永远是第一。
他将试卷扬在我头顶,笑得戏谑。
「操,智商真低。」
……
我猛地睁开眼睛,蝉鸣声自室外旷远地传来。
黑夜好像漫无边际地笼罩而下,身旁的人呼吸轻浅。
我坐在他身上,猛地掐住他的脖子。
黑夜里,他看起来安静而无奈。
「准备掐死我?」
「沈延知,是你带我下地狱的。」
我轻轻地说,慢慢收拢自己的手掌。
他就这么看着我。
我想,总有那么一个时刻,我真的会狠下心结束他的生命。
可我还是没那么干。
尽管他任我索取。
今天中午,家里来了个我特别不想见的人。
就算我和沈蕊欣已经这么多年没见,再见到她,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发抖。
沈蕊欣,是沈延知的妹妹。
沈延知欺负我欺负得特别狠的时候,沈蕊欣站出来帮过我。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她是我唯一的光了,是我糟乱生活里的救赎。
她告诉我别怕她哥,说她会保护我,有她在,谁也不敢动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她之所以帮我,是因为她和她哥闹别扭了。
于是她和她哥和好之后,开始变着法整我。
她曾经招呼了一帮女生把我堵在卫生间,拍摄那些羞辱我的照片。
到最后,照片全到了沈延知手里。
那段记忆太过痛苦,以至于一见到沈蕊欣,我差点又冲进厕所吐出来。
她也看我不爽得很。
沈延知把我找回来,逼着我嫁给他时,也是沈蕊欣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她当着我的面骂我,说我不配,说她哥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我。
此时她见到我,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可我巴不得看她把事情闹大,所以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她属于那种大小姐性格,见我这样,抱着臂嗤笑一声。
「秦子卿,我哥真是把你宠得太厉害了。」
「……」
「我告诉你,我和你从此不共戴天。」
「别想我同意你嫁进我们家。」
「……」
真是,有时候她幼稚得跟小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她今天来是什么目的,不过她这种挑衅……实在没什么意思。
……
「哥!你能不能和这个女人分手啊?」
直到沈延知回来,我才终于弄明白她的目的。
搞了半天,还是不想我嫁给沈延知。
在这个问题上,其实我跟她的愿望是一样的。
沈延知本来想抬手揉我的头,被我躲开了。
他垂眸,声音低沉而平静。
「不可能分手。」
「……」
沈蕊欣气急败坏地跺脚,狠狠地瞪我。
我翻了个白眼过去,没想到被沈延知看到了。
他低笑了一声。
「哥!你能不能别这么宠她了?!你看看,你为了她,都成啥样了……」
「……」
饭桌上,沈蕊欣依旧在叽叽喳喳,直到沈延知出声提醒。
「安静吃饭。」
她才停止折腾。
其实这顿饭吃得无比沉默,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
而且,总止不住地犯恶心。
吃完饭后,沈延知去接一个电话。
饭桌上就只有我和沈蕊欣。
我当然没心情待在那,可起身要走时,她忽然叫住了我。
我觉得头犯晕,看她也影影绰绰的。
她这才恍若露出爪牙般:
「秦子卿,你那些照片,我还留着呢。」
「现在我还忍不住时常拿出来回味一番,啧啧……」
「你知道你在照片里多下贱吗,你是不是天生就是做那啥的料?」
「就你,给我哥暖床都不配……」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我已经扬起桌上的茶壶泼向了她。
女人的尖叫声划破整座屋子,沈蕊欣精致的妆容被水漫开。
她的叫声,自然也引来了她哥。
「她拿水泼我!」
沈蕊欣沾染上哭腔的声线,我听得无比清晰。
沈延知就站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沈延知再怎么刺激我,我都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可这次,我却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了。
我盯着沈蕊欣,一字一顿地说。
「你他妈才是贱……」
「……」
那大概是,几十秒的怔愣吧。
连沈蕊欣都停止了哭声。
直到我感到脸颊边火辣辣地疼,才后知后觉地拿舌尖顶着腮帮。
我承认,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延知扇了我一巴掌。
就因为我说了他妹妹一句坏话。
我抬头看他,微微睁大眼眸,可是我还是看不清,吊灯的光太强烈了。
沈延知愣住的时间比我还长。
而后他慌神般喊我的名字。
我好像听不见了。
我也不想听见。
我拿起桌上切水果的餐刀,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可笑的是,在这之前,我仍存有万分之一的想法。
想沈延知能成为我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好像躺在病床上最常听见的。
就是蝉鸣的欢闹声。
一望无际的白色的窗沿,干净到没有一丝尘埃的天花板。
点滴自吊瓶垂落,手腕上的滞留针如一支刺进血骨里的刺。
我记不清躺在病床上多少天了,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看过我。
窗边的医生或者护士,男男女女,某一刻,我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记忆里破碎如浪潮中的梦,被沈延知和他妹妹所欺负的场景,有时一遍遍在梦中滚动。
我忘了我本就身处深渊,却寄希望于通过恶魔解脱。
原来我真的会耽于沈延知的温柔,原来我居然会在某一刻觉得他不是他了。
肚子疼了好几天,手术缝合的针痕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怖。
某一天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觉,血管里插着的滞留针成了个很突兀的存在。
我拿手摁了摁,医生说因为针管是软管,所以可以放置在血管里很久。
可它停留在那里,很难受。
于是在摁第四下时,我猛地将它拔了出来。
溅出了一道血迹,但是没有那么疼。
说实话,我感受不到疼了。
其实我感觉我也感受不到别人的存在了,我就想这么一个人待下去。
躺在床上也好,直接死亡也好。
我都无所谓,也不在意。
……
我把护士递给我的药偷偷扔掉了。
因为别人都不吃,就我要吃。
滞留针又重新换了个手腕打进去,就像我无法反抗的命运。
后来,我渐渐感受到,是我妈来陪我。
她总是以泪洗面,哭得比我还痛苦。
可是,我也不想回应她了。
她说的话我听不懂,她总是在求我,求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求我快点好起来,求我不要谁都不理。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理,我只是提不上劲和别人说话。
我忽然觉得交流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没有人在乎我的想法。
……
窗隙的光影会随着流云窜过,我以此来计算我的时间。
某一天晚上,我依旧惶惶不安,无法入睡。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动。
怎么形容那样的脚步声呢,太过熟悉,熟悉到我日日夜夜都不敢忘记。
这我倒是能明确确定的。
这是沈延知第一次来看我。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没睡,站在我床前和我对视。
我以为我可以用平和的心态看他,不过当他抬腿走近时。
我还是没忍住,抬手拿窗边我妈遗留在这里的铁饭盒,砸向了他。
他没躲,踉跄了一下。
于是我才发现,他头发没有理,眉目多少有些倦。
手肘上,缠着绷带。
「……」
黑夜总是这样,纵使窗外风扬起树影,可寂静和残忍总是啃食着人的心灵。
「我听护士说,你偷偷把药扔掉了?」
男人嗓音低哑,他一步步朝我走来,而我把身边能扔的东西全扔向他。
「卿卿。」
他喊我名字,永远一副无比深情的模样。
或许是这样吧,他惯会用这种骗人的手段来编织陷阱。
他只是在骗我而已。
把我踹在地上,再掐起我的脖子吻我。
可笑的是我居然真的会忘记,是谁推我进深渊的。
病房外吵吵嚷嚷的。
可夏日的生机好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沈延知拎着她妹妹的领子进来。
「我不可能跟那个女人道歉!我告诉你沈延知,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女孩一直在挣扎,最后被沈延知踢了踢膝盖窝。
差点跪在我病床前。
「你!」她狠狠地瞪我。
好像一场欢腾的闹剧啊,可我真的没心情理她,而且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也实在碍我眼。
我干脆闭上眼睛,躺床上,当没看见。
「对不起。」
到最后,女孩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
「……」
「卿卿。」
我听见他在叫我的名字。
其实我本来不想睁开眼的。
可是女孩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太吵闹。
「你干吗呀!哥!你起来!!」
「……」
沈氏总裁下跪的场面,大概还是挺难见到的吧。
他直挺挺地跪在我病床前,垂着眼眸,光影一股脑地笼罩在他身后。
沈蕊欣在他身旁拉扯着他,在哭。
「哥!你起来!你别跪……」
「你凭什么跪她啊哥,你看看你……」
「沈延知!」
不知何时,沈蕊欣已经在他身旁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懒得去看这种场面,而且我已经没法共情了。
沈蕊欣拉不动他,到最后,自己哭着跑出了病房。
夏日的蝉鸣缩进一方室内。
我盯着他的眼睛。
似是日光太过强烈,一层光轮炫在他瞳孔的边际。
好像很久以前旷远的记忆里,也是这双眼睛,这方蝉鸣。
我突然很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
人在病床上待久了,会变得及其厌世。
我倒不是讨厌死亡,只是觉得被囚于方寸很难受。
于是护士特许我去楼下的花园逛逛,其实夏日大多数时候是很热的,游荡的病人也没有那么多。
我习惯待在树荫底下,中间广场那里的庭院下,正好有一架白色的钢琴。
似乎是之前哪位病人捐给医院的。
运气好的话,偶有高手坐在那弹上一曲。
比如这几天,总有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在那里弹琴。
我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因为他的头发是白色的。
虽然他的皮肤也近乎白到透明,但大抵还算健康的白。
所以应该不是白化病,是他自己染的发色。
可他看起来很乖,不像叛逆期的男生。
我大概看了他两三天吧。
第四天的时候,他没来。
其实我觊觎钢琴已久,小学的时候学过钢琴,还被我妈逼着考到了十级。
钢琴放了大抵挺久,音有些不准。
我弹得有些磕磕绊绊,凭记忆里的谱子弹。
最后有个章节过渡的音,我忽然忘了。
就在我什么也想不出来的时候,身旁突然伸出一支玉白的手。
少年闭着眼睛就能将我苦思冥想的曲子弹出来。
而明明这几天连被护士碰到都会发抖的我,居然对他不排斥。
正午的光照尤为强烈,蒸腾的热气恍若与世隔绝。
我愣愣地看着他,而后他坐在我身边。
四手联弹。
自高中之后,我就已经忘了音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明明我年少时的心愿,是成为一名钢琴家。
直到乐曲的终章落幕。
身旁的人朝我笑。
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梨涡。
「我叫宋有星。」
「姐姐,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