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道花瓶碎裂的清脆响声打破林家别墅后院的寂静,一座独立小屋前空荡荡的门廊上,一高一矮叠着两道身影。
苏南溪的脖子被一只青筋暴突的大手死死掐着,一时无法呼吸。
她的未婚夫江逸城双目赤红,正神情癫狂地朝她大吼:“苏南溪,你这个人!都怪你!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不择手段,今天这场订婚宴的男主角就是我,是你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你去死啊!”
越说,江逸城恨意越深,手下力道越重。
苏南溪因为缺氧面色逐渐涨红到发紫,耳朵一阵轰鸣,楼下大厅的喧嚣混乱似乎逐渐远去。
意识到江逸城这次是真想要了自己的命,苏南溪当机立断不再继续忍耐。
她手里握着一块刚砸碎的花瓶碎片,细腻的白瓷扇着幽冷的光,正要悄无声息地出手的当口,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
“——让让。”
苏南溪下意识地缩回手,扭头看过去。
恍惚中,她看见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美好少年。
眼睛里立即蒙上一层凄迷的水雾,她下意识地喊,然而嘴唇只是微微动了动,喉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无意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终于松开。
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进喉咙里,苏南溪捂着脖子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惊天动地咳起来。
“萧瑾舟!”
混乱中听见江逸城咬牙切齿地喊,苏南溪压制不住的咳嗽声顿了一息,挑着眼尾悄悄向上瞧。
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男人长身玉立站在那儿,纯黑色手工定制西服,一身沉沉的气势压的骇人。
果然正是今晚订婚宴的男主角萧瑾舟。
哦,不,主角最后成了江逸城。
今晚的订婚宴,婚没订成,却让所有看了一场江林两家的笑话。
没由来的,苏南溪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让开。”萧瑾舟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冷漠的语气,不过这次却带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可惜江逸城实在不是个会看眼色的主儿,眼神凶狠地盯着眼前人,一副要上前撕咬的架势。
他刚刚砸了萧瑾舟的场子。
二十分钟前,盛大的订婚宴会举行到三分之一的节点,喝的醉醺醺的江逸城突然冲上台,当着一众媒体的面深情表白,还强吻了女主角林雨菲。
不知道是因为太刺激还是被憋的岔了气,等众人回过神来去拉开俩人的时候,林雨菲已经昏了过去。
订婚宴被迫中断,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罪魁祸首此刻并无一点歉疚或者害怕之心,江逸城刚才那么一闹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此时破罐子破摔因此更加毫无顾忌起来。
“不让!路是我的,菲菲也是我的,萧瑾舟你别想抢我的——”
江逸城嚣张地宣战。
只是一句话没说完整,就被人突然薅住头发往一旁墙上狠力一撞。
“嘭”一声闷响,一直暗地里观察事态的苏南溪觉得脑门子一阵疼,随即就瞧见江逸城腿脚一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老五,把他扔回江家,嘱咐江总好好管教儿子。”
萧瑾舟头也不回吩咐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助理,发狠的声音重重砸击在苏南溪耳膜上。
她微微瞪大眼睛,在大脑还未完全回神之前,手下意识地伸出去拽住了男人的西服裤角。
就在刚刚那片刻之间,手快过脑子果断做了一个决定。
萧瑾舟再次被人阻了去路,眉头紧皱,脸上清晰地露出厌烦之色。
他低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含着水雾的眸子,眼角一片妖艳的红,说不上来的味道,心头一瞬间滞了滞。
“林大小姐?”怔愣片刻,萧瑾舟平静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南溪,说话间,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
蹲下身,一把捏住苏南溪的下巴,微微一抬,脸上露出一个轻佻的笑来,“林大小姐,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萧总的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苏南溪忍着喉咙的疼痛,无所畏惧地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哦?那看来林大小姐是故意的了?”萧瑾舟脸上带笑,手上力道加重,道,“你胆子不小。”
苏南溪忍着痛,扬眉挑衅,“萧总不敢?”
两人目光不闪不避,半空相遇,火花四溅。
俗尘男女之间的一个眼神,写的明明白白。
身上的火一瞬间腾腾烧了起来。
“人也够坏。”
萧瑾舟呵呵笑了两声,缓缓吐出最后四个字评价。
……
苏南溪活了二十二年才知道,艺术片果然只是艺术片,一切欢愉都是假象,痛苦才是真实。
醉意下了头,男人理智回笼,意识到当前的情况,脸色便不好看起来。
他起身下床,摸黑走进浴室。
淋淋水声飘进苏南溪的耳朵里,让她疲惫的意识越发清晰起来。
歇了几分钟,她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穿上,将自己打理妥当,然后在角落里的一只单身沙发上坐下。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就停了下来,没过一会,萧瑾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顺手打开灯,刺眼的白光从天花板飘落下来,苏南溪下意识伸手挡在额前,缓了片刻,才适应光亮缓缓睁开眼睛。
然而一睁眼却又对上萧瑾舟更加难看的脸色。
她愣了愣,顺着男人的目光瞧过去,洁白的床单上洇开零星几块暗红,对比强烈扎人眼睛。
苏南溪一瞬间就猜出来男人脸色为什么难看,苍白的小脸缓缓露出一个浅笑,似讽刺似自嘲,“萧总,一场乐子而已,您不用担心。”
我不会找你负责。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聪明人都知道给自己留个体面,点到即止。
可萧瑾舟今天偏偏不想给人留脸面,他扭头看向苏南溪,挑眉问道:“我担心什么?你以为我是姓江的蠢货,爬了我的床我就得接着?”
说着,他稍稍一顿,话峰一转又道,“哦,林大小姐今天晚上损失多少,不如先给我报个数上来。”
话音一落,苏南溪的苍白的小脸更是毫无血色。
虽然早就抛弃掉了脸面与自尊,可听到这样折辱的话语,心还是被深深刺痛。
对,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忍住一瞬间涌上来的鼻酸,眼睛弯起,笑的愈发灿烂,“说的对呢,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希望萧总能尽快补偿我的损失。”
萧瑾舟微微一愣,好似没想到她真的就这样大剌剌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回过神来不禁一哂,哼道:“别急,少不了你的。”
这话说完,房间里瞬间沉默下来,谁都不再说话,气氛冷的吓人。
没过几分钟,房门被人敲响,打破这尴尬的寂静,萧瑾舟走过去开门,沈老五站在门口,拿着一套新衣服递给他,低声道,“老板,刚才林总打电话过来,说林二小姐已经醒了,嚷着要见您。”
萧瑾舟接过衣服,冷冷嗤了一声,“不用管,先晾着他们。”
“好的。”沈老五应了一声,又说,“这边挨着佣人的住处,人比较多,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把车停在了前院。”
私人车库在后院佣人房间的西边,今晚萧瑾舟为了凸显自己的特殊与亲近,就把车子停在了苏家的私人车库里,刚才也是来开车,哪想到碰上这么一出。
“知道了。”
萧瑾舟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关上了房门。
他很快换好衣服,走到苏南溪面前,拿出兜里的笔和支票,在上面写了几个数字,然后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林大小姐,咱们一笔勾销,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吗?”
萧瑾舟撕下那张写好的支票,对折起来,塞在苏南溪的毛衣领口上,眯着眼睛轻声问道。
苏南溪见他这态度,笑容倒是多了几分真心,似是安抚,点头道:“萧总,我都说了,寻欢作乐而已,哦,顺便小小报复一下,您真的没必要担心什么。何况——”
她摊手,直视着他道:“您不是也是同样的想法吗?他落了你的脸面,你就在他头上种草原,多好的报复。”
“呵,他还不配!”
萧瑾舟冷嗤反驳,话说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懒得再揪扯,他站直身体,掸了掸两边的衣袖,淡淡道:“你很有趣,不过,到此为止了。”
说完就直接转身往外走,厚重的木门被打开又合上,“嘭”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之后,房间再次归于岑寂。
苏南溪曲着双腿,抱臂呆呆坐了许久许久,直愣愣的目光盯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良久,一颗豆大的泪珠终于挂不住,轰然砸在膝头。
苏南溪将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坐了一整夜。
天明第一缕晨光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时候,她终于像活过来似的,伸手揉了一把脸,缓缓舒展着又僵又麻的四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卡在衣领上那张薄薄的支票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地上,苏南溪顿了一下,缓缓弯身去捡,打开一看,上面金额一栏填了整整一百万。
不知道哪根神经被挑动,苏南溪的脑袋突然剧烈地疼了一下,她眼睛干涩的难受,喃喃自语道:“是挺丢人呐……”
可那又怎么样?
她恰好迫切的需要钱,弟弟还躺在医院里,她没有拒绝的骨气。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有钱不拿王八蛋。
嗯,就是这样,快死的人谈骨气和尊严不现实。
……
寒冬腊月的天气,屋子里虽然有暖气,可是还是抵不住冷意侵袭。
苏南溪上半夜出汗,下半夜吹风,不出意料地病了。
一阵头重脚轻,抬手一摸,额头烫的厉害。
但她没理会,撑着疲惫的进了浴室。
本打算冲淋浴,可总觉得身上很脏,腥膻的味道萦绕不去,搓掉一层皮还是脏,最后索性将自己扔进浴缸里泡着。
闭眼不知道泡了多久,感觉病势汹汹,有点支撑不住,她这才爬出来,穿上衣服,打算出门打车去医院吊水。
刚走出房间门,就听见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车库门口。
她的房间挨着车库,跟佣人住的房间连成一排。
自从四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她就被苏家的女主人,也就是继母赵玉兰赶到了这里来住。
随着声响,苏南溪抬眼往那边望。
车子停稳之后,后车门那儿冲下来一个年轻女人,正是继妹林雨菲。
林雨菲冲到苏南溪面前,还没站稳,扬手就狠狠打了下去。
“啪——”
一声清亮的脆响,苏南溪头一偏,耳朵里一阵嗡鸣。
“苏南溪,昨晚上的事是不是你指使江逸城干的?是不是?”林雨菲愤怒的喝骂声紧跟而至。
“我跟你有什么仇,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自从你来到这个家开始,我跟我妈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你抢走我爸爸,抢我男朋友现在又来破坏我的订婚宴,苏南溪,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苏南溪被她吼的头昏脑涨,虚弱地辩解道,“不是我,你误会了......”
“呵,不是你也跟你脱不了关系,你有本事爬江逸城的床,怎么没本事把人管好?”
林雨菲说着扬手还要打,苏南溪下意识退后两步,林雨菲巴掌落了空,瞪着眼大怒道,“你还敢躲!”
追着就要上来撕扯。
后院有不少在忙活的佣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热闹。
苏南溪一身疼痛,反应自然没有平时灵活,反击也没有力气,左躲右闪身上还是免不了挨了林雨菲几下。
继母赵玉兰就在一旁冷眼瞧着自己女儿发疯。
直到林重光也从车上下来,她才开口阻止道,“行了,菲菲,别闹了,医生说你得静养,别为了不值当的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听到母亲发话,林雨菲这才住手,阴着脸走到父母身边,见林重光脸色黑沉沉的,又委屈又有点怕。
“爸......”
林重光皱眉训道,“昨天还没闹够?今天继续撒泼,还嫌不够丢人?”
赵玉兰不满地插嘴,“丢人怪得着菲菲吗?有那心肠歹毒的小人故意害她,我女儿委屈!”
说着嫌恨的视线明白地往苏南溪身上射。
林重光见周围越揪扯越不像话,皱眉道,“行了!撒了气就回去吧,医生不是说菲菲要静养,赶紧回房间休息去吧。”
赵玉兰见林重光脸色不好看,也没也多说,拉着林雨菲走了,走之前还有狠狠瞪了苏南溪一眼。
等俩人走远,苏南溪这才抬起垂到胸口的头,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自己的亲爹林重光。
林重光气质儒雅,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当年就是凭着这幅好皮囊勾搭上眼高于顶的白富美赵玉兰。
然后,他凭着岳家的财力,麻雀变凤凰,一朝翻身,青云直上。
“爸。”
她见林重光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就率先招呼了一声,朝他走过去。
“怎么回事?”等她在林重光面前站定,他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问道,“脸色怎么差成这个样子?”
苏南溪微微苦笑了一下,低头避开林重光的视线,摇摇头,沉默着不说话。
“说!我让你说你就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重光的心情从昨晚那场混乱开始就差到了谷底,此刻看见大女儿这幅委屈躲闪的样子,更是烦躁不堪。
苏南溪好似是逼得无路可退,抿了抿唇,才小声开口道,“爸,昨天你们送妹妹去医院之后,江逸城跑过来找我了。”
她沙哑的几近出不了声,完全失去了平常柔软的音色。
林重光一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思,脸色黑的吓人,“他打你了?”
苏南溪的眼泪说来就来,好似再也忍不住委屈似的。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伸手将自己的高领毛衣往下稍稍拉了拉,青紫的淤痕瞬间暴露在人前。
“爸,江逸城是真的想弄死我。”她委屈的泪水簌簌而落。
“他敢!”林重光暴怒地吼了一声,“江家这个小畜生!欺人太甚!”
苏南溪掀起眼皮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带着颤。
“爸,我跟江逸城的婚事能不能算了?他对我恨之入骨,我真的很害怕,哪天他不管不顾就真的把我弄死了,爸,求您了,把我们俩的婚事取消吧......”
她抬头看向林重光,一双盈盈泪眼带着恐慌委屈,以及对父亲的濡慕和祈求。
“胡闹!”林重光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皱眉道,“两家联姻是大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苏南溪委屈的抽噎声一顿,肩膀被两只大掌揽过轻轻拍了两下。
林重光安抚道,“你放心,南溪,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现在就去江家替你找回公道,我倒是要问问将江天铭那个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教育出这种儿子的!”
说着转身就又上了车。
苏南溪定定站在原地,看着林重光坐车风风火火扬长而去。
良久,满脸的泪水被冷风吹干,紧绷绷的疼,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真好,这个世上谁也靠不住。
早该明白这个道理,今天终于死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