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家别墅。
空旷的客厅里，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独自坐在餐桌前。
满桌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江瞳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整，她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司穆寒很忙，结婚两年来总是早出晚归，他们很少会有一起吃饭的时候。
但今天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他却专门打电话说晚上要回来一趟。
江瞳连忙在厨房忙活了大半天，做了一桌全是司穆寒喜欢的菜。
“你回来了？”
门突然被推开，江瞳看见不远处的男人，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惊喜的语气透着两分紧张，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羞涩。
司穆寒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搭配黑色长风衣，挟裹着一身的寒气。
他看到满桌的菜，幽寂的眸色多了一丝温度，“辛苦了，其实不用做这么多。”
江瞳白皙的脸颊染上一丝红，不敢直视他像盛满星空的眼睛。
自从上回酒店那一晚后，这还是司穆寒第一次回家。
那晚他醉的不清，醒来后江瞳忍不住落荒而逃，到现在都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毕竟是结婚纪念日……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晚，工作很忙吧？”
她丝毫没有介意司穆寒的晚归，反而为他百忙之中还抽空回来感到欣喜和甜蜜。
难怪大家都说，男女身体有了接触，感情就会立刻升温。
要是放在以前，司穆寒根本不会这样主动。
司穆寒脱风衣的动作顿了顿，将外衣递给江瞳，却回避不答，转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给你的礼物。”
江瞳打开礼盒，里面放在一对价值不菲的紫水晶耳坠，灯光下耀眼美丽。
她怔了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却还是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谢谢，我很喜欢。”
江瞳一直没有打过耳洞，尽管这份纪念礼物不是那么合适，她还是心生欢喜。
至少司穆寒开始在意她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喜欢就好。”
司穆寒送完礼物在饭桌前坐下，他的手指修长匀称，吃饭的动作异常优雅。
“味道不错，你的手艺似乎又进步了。”
“喜欢就多吃点。”
江瞳微笑着露出两颊浅浅的梨涡，主动给他夹菜，自己却顾不上吃。
司穆寒被她的笑容所吸引，目光落在她异于常人的苍白脸的上，一如往常那般带着病态的美感。
记忆里江瞳体质柔弱，经常生病，听医生说是凝血功能不太好。
“近来身体怎么样？”
“有听乔叔和医生的话，一直在调养，比以前好了很多。”
江瞳乖巧地回答着，心脏微微加速跳动，司穆寒很少这样温柔耐心地主动关心她。
她整颗心都像被棉花糖包裹着，柔软而甜蜜。
司穆寒点点头，浅尝两口饭菜就停下了，将话题放到正事上。
“我们结婚已经两年了，你还记得当初的约定么？”
当初他们说好，婚后各不干涉，如果将来找到了合心意的人，那就好聚好散，谁都不纠缠彼此。
江瞳下意识地点头：“记得。”
十四岁那年，她的父母意外身亡，江爷爷受到打击一病不起，临终之前把她托付给了老战友司爷爷。
司爷爷待她如亲孙女，异常疼惜怜爱，后来更是执意要司穆寒娶她过门。
司穆寒拗不过老爷子，无奈之下妥协娶了她。
但领证那晚司穆寒向她坦白，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如果不是爷爷绝食相逼，他不会娶她。
江瞳整颗心都凉透了，沉默地答应了他提出的约定，并尊重他的要求，分房睡，在爷爷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少夫人。
两年过去，司穆寒旧事重提，江瞳忽地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司穆寒说：“我们离婚吧。”
江瞳脸色煞白，只觉得如从云端坠入深渊，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她艰难地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明明前不久，他们才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
司穆寒看着她，“上个月我出了点意外，导致一个朋友怀孕了，我必须对她负责。”
她的丈夫，让别的女人怀孕了？
江瞳浑身一僵，如遭晴天霹雳，头脑嗡嗡作响。
她猛然反应过来，向来冷淡如水的丈夫百忙中抽时间回来，怎么可能是为了庆祝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变得如此温柔主动，原来全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
过了好半晌，江瞳才回过神来，手脚发冷。
“爷爷知道么？”
结婚时司爷爷曾说过，如果司穆寒敢离婚，就会取消他的继承权。
她本意是关心，司穆寒却微微皱眉，以为江瞳想搬出爷爷来压制他。
“爷爷那边我会交代好，你不必多管。”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疏离冷淡，江瞳有些无措。
看着江瞳苍白如雪的脸，司穆寒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内疚，但很快就瞬即逝。
他把离婚协议拿出来，唇角紧绷，“作为补偿，这幢房子会留给你，外加八千万。如果你还觉得不够，可以提出来。”
他对江瞳没有感情，两年来相敬如宾，他也没有碰过她，自认这样的补偿已经足够丰厚。
见连离婚协议书都准备好了，显然心意已决，江瞳胸口涌上无边无际的酸涩。
她接过协议书，上面所有的补偿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司穆寒见她收下离婚协议，脸色缓和下来，“协议你可以再仔细看看，三天后再给我。”
“好……我知道了。”
六年的爱慕，两年的婚姻，最终只剩下满纸荒凉。
江瞳自嘲地笑了一下，结婚周年纪念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礼物。
“可以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司穆寒淡淡地回答，“她跟我认识很多年了，小的时候曾救过我的命。”
难怪。
司穆寒高冷疏离，不近女色，能接近他的女孩，怎么会是她这样的普通人。
她垂下眼睫，盖住了眸底的酸涩。
满屋的菜香味慢慢散去，面前那盘清蒸鱼也冷了。
江瞳乍闻见丝丝腥味，冷不丁一阵反胃恶心，按着桌子呕吐起来。
司穆寒下意识地扶住她。
“你怎么了？”
江瞳望着司穆寒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关心的神色，眼底微微泛红。
当年他就是用这样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把她从绝望的深渊拉起来。
江瞳推开他，低声道：“我没事，可能是刚才吹风着凉了，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
即将成为陌路人，这临别的温柔只让她觉得心脏不住抽痛。
司穆寒也不勉强，“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不要硬撑，该看医生就要去看医生。”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听。
司穆寒俊美雅贵，这样垂眸看一样东西的时候，显得异常温柔多情。
手机那头是一道甜美的声音：“穆寒，你在哪里？”
江瞳呼吸微顿，别开头忍住不去看他。
司穆寒压低了嗓音，听起来显得缱绻温柔，“怎么了？”
“我总觉得肚子不舒服，穆寒，我第一次怀宝宝，有些害怕。”
司穆寒眉头微皱，略带几丝疲色道：“好好待着别动，我现在过去。”
他向江瞳点头示意，很快又披上外套出去了，客厅瞬间冷清下来。
一桌饭菜没动几筷子，已经彻底凉了下来，一如江瞳逐渐变冷的心。
鱼腥味不断地铺扑面而来，胃里翻搅得厉害，江瞳脸色骤变，冲到卫生间吐得昏天暗地。
管家乔叔听到动静跑过来，担忧地问：“少夫你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吹了冷风。”
乔叔无奈地叹了一声，“早说了做饭让厨师来就好，您非要亲自动手，碰了凉水又吹风……”
乔叔絮絮叨叨完，心疼地去找药了。
江瞳望着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
江家是学医的，她后来也选择了中医专业，毕业后继承了爷爷留下的小药馆。
对于自己的反应和症状，江瞳有几分猜测。
她这个月的例假一直没来……
江瞳心里突突的跳，喜脉要两个月才能把出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决定明天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
第二天，医院。
江瞳拿着单子来到妇产科准备检查，走廊上有不少人。
满脸甜蜜憧憬的新婚夫妇，兴奋商议结婚时间的年轻情侣……
她形单只影地站在角落，仿佛身处另一个寂寥的世界，与周围格格不入。
忽地看到一抹高挑英俊的熟悉身影，江瞳眸子一怔，下意识地慌忙想要回避。
然司穆寒已经看见了她。
“江瞳，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穆寒扫了眼妇产科的牌子，眸底有些异样。
江瞳只得硬着头皮跟他打了声招呼，想起那晚的意外放纵，她张开口，话到嘴边却变了样。
“我来体检，恰好路过这里。”
司穆寒曜黑的眼眸盯着她，似是想说什么，却被科室内医生的呼喊声打断。
“我还有事忙，你多注意身体。”
江瞳点头目送他转身匆匆离开，微微咬唇，忍不住悄无声息地躲在走来拐角。
他应该是陪那个女人来做产检的吧。
想到这里，江瞳心底黯然。
她想看一眼，能让司穆寒如此紧张关怀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医院里人来人往，江瞳等了好一会，才看到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挽着司穆寒的手臂走出来。
从江瞳的角度，只看得到她的侧面和背影。
这一眼让江瞳浑身一僵，血液有片刻的凝固。
她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个女人？
江瞳心底飞速跳动，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护士却已经叫到了她的号。
“请江瞳到601号室。”
翻腾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江瞳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已经消失八年不见踪影，怎么可能出现这里，还和司穆寒在一起？
她安慰自己，可能看错了。
司穆寒带着赵宁暖来到医院楼下，护着她坐进车里。
赵宁暖看着检查单，语气不安，“穆寒，这里为什么会有几个数值超出正常范围了？”
她进司穆寒怀里，声音里充满忐忑。
“我好担心，宝宝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司穆寒脊背微僵，无论在心理还是生理上，他都不习惯赵宁暖的亲近和碰触。
他心里有些淡淡的疑惑，不明白自己那一晚怎么会控制不住。
“别多想，这是血常规检查，超出几个点很正常。”
司穆寒一边安抚，一边不着痕迹地推开赵宁暖，随后拿起一旁的公司文件翻阅起来。
“公司有些忙，我先处理点事。”
赵宁暖见状咬咬唇，也不好再打搅他，“那你先忙，我不吵你。”
看着对方低眉顺眼的模样，司穆寒的思绪一恍，不知怎么的，脑海竟浮现出江瞳纤弱安静的身影。
今天看到她也在医院，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
医生办公室。
“江小姐，你怀孕六周。”
江瞳杏眼微怔，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我怀孕了？”
医生认得司老爷子，自然也认出了江瞳，面上闪过一丝同情。
“但你的凝血功能不好，这种体质不适合怀孕，需要好好保养，不然……”
江瞳从小体弱多病，凝血功能又差，医生未说的话，让她清楚知道，如果生孩子的话会凶险万分。
光是怀孕，已经有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
江瞳拿着孕检确诊单，无法置信，只是睡了一晚，竟然真的怀上了？
她心里一片混乱，医生后面再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谢谢医生，我先回去了。”
走出医院时下起细雨，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江瞳冻得手指青白。
她和丈夫来到同一个医院，丈夫却陪着另一个女人来做产检。
两人是契约婚姻，那个女人对司穆寒又有救命之恩，也有了他们的孩子。
就算告诉他，他大概也不会放弃对方而选择自己。
她的宝宝，注定没有爸爸。
蒙蒙的阴雨天，江瞳心底升起无边的凉意和痛楚。
江瞳走后，科室里的医生却想了想，给司老爷子打了个电话，声音恭敬中带着喜意。
“司老先生，恭喜您……”
*
江瞳回到别墅，依旧如往常那般安静宁和，只是眼睛有些红，脸色苍白得叫人心惊。
孕检单和离婚协议书同时摆在面前，江瞳觉得刺眼。
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做一个完美的妻子。
每天为他留灯，知道他会回家那天，再寒冷的冬天，也要为他留一碗热汤。
可是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她甚至都没能和他好好吃完最后一顿饭。
沉稳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江瞳看到司穆寒回来，下意识把孕检单藏了起来。
看着江瞳没什么血色的脸，司穆寒微微蹙眉：“好些了么，医生怎么说？”
司穆寒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不失教养风度，就算马上要离婚了，还是出言关心了她几句。
江瞳压下所有的苦涩，笑着说：“没什么事，常见的小毛病罢了。”
她虽然体弱，但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却让她磨砺出了一颗坚韧顽强的心。
司穆寒看到摆在她面前的离婚协议，眉心微微一动，眼底有几分复杂。
“你身体不好，补偿的事可以慢慢想，离婚协议过两天再签也可以。”
江瞳心里微微一嘲，没有出声。
司穆寒见她不应，转身走进了书房。
江瞳把孕检单揉成一团，收进了口袋里，起身倒了一杯牛奶，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里很安静，司穆寒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他的眉心微微拧着，看起来格外疲倦，大概这阵子累坏了。
江瞳习惯性地拿了件毛毯给他盖上，这些年来，关怀这个男人的一切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正在这时，司穆寒的手机提示音响起。
江瞳无意间扫一眼，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
“穆寒，你公司的事忙完了吗？我熬了鸡汤，你有没有空过来喝一点？”
江瞳骤然紧缩，苍白的唇瓣微微发抖。
江瞳在意不是这条信息，而是上面的头像和名字——赵宁暖。
是她……居然真的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