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岑安拿起铺在暖气片上烘干的钞票,又数了一遍。
整整五千。
他以为这是妹妹在会所陪人喝酒赚来的钱。
每一张钱都在打他的脸。
提醒他,作为哥哥,他是多么的坑和无能。
可是岑安没办法。
他在公司给人当会计,私自挪公款两百万。
公司发现后,给他两个选择。
要么,一周内把两百万还上。
要么,送他去坐牢,钱慢慢还。
岑安其实选的是第二条。
但岑湘不肯。
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二哥进去吃牢饭。
亲情血缘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二哥对她有恩。
当年她被赶出家门,在外生下孩子后实在过不下去,又抱着孩子回来。
父母把她关在门外,是二哥给她开的门。
父母骂了岑湘一天一夜,是二哥挺身而出,说要替岑湘养孩子。
“湘湘带着孩子不好嫁人,以后这孩子就是我儿子。你们跟外头说,我搞大了小姑娘肚子,人家生下孩子丢给我就跑了。”
这是二哥原话。
孩子三岁前,岑湘一直抑郁,成天想着自杀,没办法工作。
二哥就来北市打工养全家。
首都再难混,毕竟也是首都,比老家那四线城市工作机会多。
二哥来北市没多久,岑湘也跟着来了。
这几年兄妹两个工作大有起色。
岑安工资越来越高,岑湘当销售卖房子,不到三年赚了一百五十万。
去年夏天,岑湘在老城区买了套小户型,首付六十万,剩下九十万存款,岑湘没想好投资什么,就留着没动。
兄妹俩把父母和孩子接到北市,一家五口挤着,过起了有喜有忧的平淡日子。
谁知半年不到,岑安就出事了。
父母大半辈子下来,积蓄少得可怜,因为二哥这事,父亲气得生病住院,母亲陪护照顾。
岑安这些年省下的钱都用来养孩子和给父母治病。
岑湘想都没想就决定帮二哥还钱。
管亲戚朋友同事借了个遍,拢共借到十万。
岑湘病急乱投医,白天去公司卖房子,晚上去会所陪喝酒。
她在会所放不开,客人不愿意花多少钱,加上黎光彦砸她脸的那五千,两万都不到。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凑不够两百万,公司直接起诉岑安。
岑湘一宿没睡,起床看见二哥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那五千,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把糊在脸上晕成一团的妆卸掉,洗完澡出来,二哥还在那里发呆。
“二哥,我今晚不回来了。”岑湘说。
岑安猛地抬头:*T “你干嘛去?”
岑湘:“搞钱。”
岑安站起来:“上哪里搞钱,怎么搞钱?”
岑湘拢了拢耳边碎发:“你别管,反正能把剩下的凑齐。”
岑安还想说什么,岑湘已经转身走了。
“姑姑!”小越从房间里跑到门口,攥住岑湘衣袖。
“姑姑,你说过要给我买超大的迪迦奥特曼!”
孩子眼巴巴望着她。
岑湘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摸摸他的头,柔声说道:“明天给你带回来。”
小越高兴得直蹦达:“哦耶!姑姑最好了!”
岑湘出门前忍不住又看了看孩子。
不由心惊。
这孩子的眉眼,越来越像黎光彦。
岑湘陪喝的会所叫嘉年华,在北市数一数二,都是有钱有势的主儿来消费。
嘉年华不干违法生意,女人只陪客人喝酒。
按道理说,客人把女人从会所拽出去带走,保安肯定要拦的。
但昨晚黎光彦拽走岑湘的时候,没人敢拦。
黎光彦在国内什么地位,黎家在首都什么背景,嘉年华的保洁大妈保安大哥都知道。
不过谁也不清楚,黎光彦为什么这么对岑湘。
大家猜测,这个女人不会来事儿,惹得黎总不痛快了。
岑湘回到会所时,大家齐刷刷盯着她,目光有同情,有好奇,还有八卦。
经理把包还给岑湘,她问:“您知道黎总的联系方式么?”
经理上下打量着她,反问:“你找黎总干嘛?”
岑湘哀求:“您把他电话给我吧,我找他有点事。”
经理追问:“什么事?”
岑湘:“借钱。”
经理噗嗤一声笑了,其他人也没憋住,看岑湘像看个傻子。
“回去吧,别干这行了,踏踏实实工作。”经理说。
黎光彦跟会所打过招呼,再敢用岑湘,嘉年华指定跟天上人间一个下场。
左右都是被封。
这话黎光彦不仅跟嘉年华说过。
北市上上下下所有会所和夜场,没人再敢用岑湘。
岑湘求经理半天,最后被保安轰了出去。
她上网查到黎光彦公司地址,跑到他公司去,结果可想而知。
岑湘在黎光彦公司大厦门口等了好久,脑仁都冻疼了。
她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黎光彦出来。
下午三点,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湘湘,听说你在找黎总?”
给岑湘打电话的是芸姐。
当初介绍岑湘来嘉年华的也是芸姐。
芸姐是嘉年华头牌,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去年岑湘跑前跑后陪她看房子。
她看岑湘机灵又实在,买完房请岑湘吃了顿饭,一来二去,两个人成了朋友。
“芸姐,你有黎总电话么?”岑湘攥紧手机。
“没有,不过我今晚要陪张总去个局,张总说,这个局黎总也会去。”
岑湘终于看到希望,赶忙问他们要去哪个饭店,酒局几点开始。
芸姐一一给她说了:“下午六点,云江酒家三楼VIP雅致间。”
岑湘连声道谢。
芸姐嘱咐:“黎总很*T 守时,不爱早到也不爱晚到,保险起见你五点半就去门口守着吧。”
岑湘连声说好。
芸姐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跟黎总以前认识?”
岑湘想了想,实话实说:“嗯,不过不太熟。”
芸姐:“那他昨晚把你拖出去干嘛,你怎么惹着他了?”
岑湘不知道该怎么说。
芸姐是个识趣的,从她的沉默中明白她为难,没再多问。
挂断电话后,岑湘看了看时间,距离酒局开始还差不到三个小时。
她打车回到家,飞快化了个妆,换上最拿得出手的一套衣服,又打车去往云江酒家。
赶到目的地刚好五点半。
岑湘在饭店门口等了二十分钟。
五点五十,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在路边缓缓停下。
黎光彦从后座出来。
后面陆续停了其他几辆豪车,下来的人非富即贵。
岑湘深呼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迎过去,声音很甜。
“黎总,昨晚在您家带了些东西走,您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回头我给您还回去?”
黎光彦一愣。
跟他一起来的老板们脸上露出暧昧的笑。
黎光彦皱起眉头,俊逸而薄情的脸上浮现不悦。
但很快,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瞥了岑湘一眼,什么也没说,迈步往饭店里走。
岑湘追过去,一把抓住他胳膊,用小到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急促说道:“你妈妈出事了!”
黎光彦停下脚步。
森冷的目光落在岑湘脸上。
眉宇狠戾,周身散发出无形的杀气。
岑湘最怕他这样。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仍是甜甜的笑:“黎总,借一步说话好吗?”
黎光彦扭头跟旁人说:“先上去吧。”
旁边几个老板玩味地得看看岑湘,又看看黎光彦。
其中一个笑道:“小黎,不着急,慢慢聊。”
黎光彦没搭腔,转身往外走。
岑湘赶紧小跑着跟出去。
俩人站马路牙子上,岑湘穿得少,冻得直跺脚。
黎光彦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岑湘,昨晚上没挨艹,是不是很失望?”
他知道母亲什么事也没有,正在精神病院安安稳稳待着。
岑湘不过是编了个由头想找他说事。
至于什么事,他昨晚连夜让人查,已经知道了。
岑湘心里钝刀子割似的,抽着疼,却仰起头腆着脸看向黎光彦,声音还是那么甜。
“黎总真爱开玩笑。”
“甭跟我来这一套。”
“黎总,咱俩认识这么些年了,以前我爸妈,还有我大哥二哥,对你其实挺不错。现在我家遇到点事,能不能——”
“借钱啊?”
黎光彦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来,叼嘴里,似笑非笑看着她。
岑湘愣了愣,点点头。
黎光彦按下打火机,抽一口烟,望向前方车水马龙,缓缓喷出来。
然后扭头看着岑湘,笑了:“借钱干嘛啊,你直接卖多省事儿。”
岑湘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手心,掐出一道道青紫的印:“您*T 先借我一百万吧,晚上我陪您。”
黎光彦笑起来,目光阴沉,没有温度:“岑湘,你还真是贱。”
岑湘别过脸不看他,声音有些抖:“黎光彦你借不借?”
黎光彦皮笑肉不笑:“我要是不借呢?”
岑湘没忍住,还是哭了。
“不借我就去法院告你!找记者曝光你当年——当年——”
岑湘颤抖着双唇,说不下去了。
黎光彦挑眉,像是听了个笑话,饶有兴趣看着她。
“讹老子啊?出息了岑湘。”
岑湘再也控制不住,哭着冲他喊:“黎光彦我求求你!这一百万以后连本带利还给你!我——”
一张房卡递到岑湘眼前。
她忽地顿住,愣了好一会儿,抖着手接过房卡。
“半岛酒店,晚上十点。”黎光彦面无表情,说完转身就走。
岑湘站在原地,看着黎光彦顷长的背影消失在饭店门口。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少年时代的黎光彦,背影高挑瘦削。
少年歪着脑袋,吹着口哨,挺着脊梁,晃晃悠悠消失在不远处街角。
一晃眼,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