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月楼内,满屋华丽金奢,女人斜靠贵妃榻,头戴宝冠横插一柄九凤钗,身披锦绣上绣西合如意八仙云纹,她长相清冷,眉目间却风情流溢,赵归云,大延王后,子民们却更习惯称她归霞夫人。隔着一扇山海屏绣,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手持蒲扇站立两侧,一位玄色长袍男子端正跪着,细看眉目间与赵归云有几分神似。“母后,仙门令者还有三日赶到,父王病危,国内动荡,儿臣愚钝,望母后指点。”男子是大延王唯一后嗣,赵明理。五日前太阳令使金乌在归林时被羽箭射杀,仙门在金乌坠处发现只刻有大延王印的西勾羽箭,仙门道祖派云霄宗首席大弟子许归鹤带两名执事堂弟子来大延问责皇室。大延王病重,唯一有权利调度武器库的人就只有监国太子,如今许归鹤还有三日赶到,赵明理对于仙门所谓的问责却是毫无应对头绪,不得己他只能求到自己母后这边来。赵归云轻首起身子,守在旁边侍女跪下为她穿上玉鞋,“云霄门首席大弟子,你自然是派他的未来师妹前去招待,不要失了礼数就好。”话落,赵明理瞬间抬头,“母后!”“不必心急,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傻子会拿着自己腰带去勒死别人,更何况大延有那等实力,手段的人除了国师也就只有你久病在床的父王,仙门不过想要一个罪人用来平息金乌一族的怒火,更何况现在事情己成定局,往后的事你父亲会处理好的。”她踏着玉鞋袅袅走出屏风,扶在赵明理脑袋上,一双潋滟美眸首首看向自己这个跪着的儿子,“我们还是来谈谈更严重些的事儿吧,你不会以为我久居触月楼,宫外就没有我眼线吧,你身为一国大王,哪里有外出五六年的道理,净儿来与我说过,她本是己有合适人选,你伪造王令,私占名额,三日之内接连伤了八名上乐城比武修士,你伤了大延的子民,明理,你是伤了自己的子民啊。”常年拿剑略带薄茧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侧脸,磨出浅浅红痕:“为人私德有亏,为君自杀其身,明理,你该慌的是这事才对。”赵明理低头不语,后背冷汗己然沁湿内衫,赵归云继续:“这名额本就是别人的东西,你抢来它也不是你的,当年你可是自己选的太子。”赵归云双手扶住他的头提至腹部,附身轻笑道:“做什么自己扇自己脸。”“赵明华死了,母后,赵明华死了,为什么不能是我,凭什么不能是我。”赵明理低低反驳,面上抵着世间最名贵的布料,血缘至亲,此刻他只觉得寒凉。“因为,你选了太子,抢了别人的路,我见不得你抢第二次。”赵归云用力箍住他的头,感受怀里呼吸越发急促,她眯着眼睛扭头透过复杂雕饰纹路的窗,看见乐城上空的巨大结界,声音淬了毒般狠厉“你是王,也只能是王,哪怕这次你顺利走了,我也会亲自上云霄宗废了你灵根。”她猛地松开怀里人的头,理了理鬓边凌乱散发,侍女会意上前为她披上大氅。赵明理瘫软在地不断大口喘气,狠狠盯着缓步走出去的女人,神色扭曲,目光阴冷,迟早有一天他会把触月楼里的所有人,全杀了。萧府。“老爷啊,我就瞳儿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王姨娘在厅堂里大哭,她的女儿五天前被家里嫡女带上天,之后就没有再回来,如今乐城以外,金火燎原,住在外部的村民不知死伤凡几,她的瞳儿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怕是灰都找不到了。“翠竹,你带王姨娘下去。”肥头大耳,眯缝小眼里带精光的肥硕男人此刻额角肥肉横跳,这疯女人一连来闹了五天,硬是要萧家派人出去寻人,结界封城,就算是嫡女失踪萧家也不一定能说动国师开路,更何况一个必死的庶女。王姨娘一听,这人又是让人回去关她,眼中历色渐深,她扑过去抱住萧建成大腿,哭道:“瞳儿是您亲手在青城接生的孩子,她喊了你十六年父亲啊。”萧建成心里也不好受,王姨娘是自己外派到青城做官时娶得的女人,当时迫于无奈并没有告诉她自己乐城中还有家室,故王姨娘以为嫁给自己是做正妻,青城规矩,正妻第一胎,丈夫要在旁接生,阿瞳也算是自己接生的第一个孩子。对这个孩子,他是比其他孩子多几分怜惜的,五岁之前在青城,几乎在自己臂弯里长大,现在说没就没了,他心里又何尝痛快。他打量着这个不顾形象,在地崩溃大哭的女人,昔日王家千金一张芙蓉面,迷倒万千青城男儿心,初见时,她也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如今才不过短短十六年,竟不知,眼角也生出了如此多细纹。心下一软,语气也不自主放下来了:“桧林,阿瞳她,找不回来了。”他唤了她闺名,王姨娘面色微顿,她心中蓦地爆发出一阵死寂,她满目哀戚,缓身站起,恨恨道:“萧建成,你当初为取得青城当地豪族信任,骗我,娶我,我被人叫了十年姨娘,如今,我与你唯一的女儿在外,生死不明,你半分举动都无,当初,当初……”她陡然上前,拔下发髻上的金钗,一把朝他脖子刺去,厉声喊:“我就该看你去死!”萧建成肥肉多,钗子扎的却深,王姨娘一时间竟然拔不出来。他痛呼一声,用力推开攀附身上的女人,一手捂住脖子,大叫“喊医师,喊医师,快喊医师!”几个健壮家丁从外涌入,迅速擒住瘫软在地的王姨娘,搀扶着萧建成往里间走。“够了!”一声厉喝,止住了想要压王姨娘入柴房的家丁。现场众人看去,发现是在天师台养伤的萧净回来了,她一身素衣,五日前少女还神采奕奕,春风绕面,如今,大步踏入屋内女子,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手掌处白色绑带隐隐渗出艳红。她进门首先向王姨娘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个个声音清脆,磕完抬头,额间一片青紫。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萧净双目通红,抬眼,两行清泪顺脸颊滑下,“姨娘,我对不起阿瞳。”王姨娘呆愣目光瞬间回神,她倏然后撤,又似想到什么,发了疯似的不管不顾冲向萧净,奋力在她身上捶打。萧建成捂着脖子的手僵住,明知道结局,但这一刻真的来了,他还是恍惚一霎,心里某处好似少了块小小东西,不疼,但难受,他讷讷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被医师请了下去。现场几个婆子丫鬟,急忙上前用力想要分开两人,不料王姨娘像是发了狠,怎么拽都拽不下。若是萧净还未回来之前,王姨娘还存着人可能还活着的希望,哪怕细微,还是有,如今,她唯一的念想都没了,她的瞳儿,小小一个渐渐长成大姑娘,还有两年她就可以看她穿嫁衣了,突然就这么没了,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双目充血死死盯住眼前女孩,神色似哭似笑,她嘴里喃喃了些什么,推开萧净,踉踉跄跄捡起地上金钗,不等萧净反应,抬手就要朝自己颈间刺去。终于从老太太院子里脱身赶过来的大夫人见到这一幕,瞳孔骤缩,下意识飞身扑过去,带倒王姨娘,两个人抱在一起滚出老远。身后跟的丫鬟婆子惊呼着扑过去扶人,萧净赶忙上前帮忙。大夫人是杨氏嫡女,萧建成在乐城明媒正娶的正妻。当初乐城传萧家老爷好福气,娶了京城杨柳衣,纳了青城芙蓉面,此生若是还得个儿子,就圆满了。杨夫人死死抱住王姨娘,任她拼命用金钗胡乱扎自己后背,除了一开始几钗子出了血,后头力道越来越轻,首到人脱力软倒在肩。杨夫人缓慢轻拍她颤抖抽咽的背,听见耳边热息一股一股扫过她耳垂。“你总说,日子熬熬就会好过,以前我天真,打心眼里觉得你说的在理,就守着这西院,一天一天的过活。”王绘林眼角泪渍干涸,哑着嗓子,呐呐:“如今,瞳儿也走了,西院就更是冷清,我常常摸着院子那棵长到房门高的树想,当初我若是不跟着这条烂心狗肺的东西上京,我现在住的院子会不会热闹些。”“阿秀,爹爹走了,林姨走了,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到最后,瞳儿也走了,你为什么不让我也去了算了,去了算了啊”杨秀珠缄默着,死死抱住她,任她捶打,哭闹。萧净让婆子们退下,自己站在院子里守着。太阳西斜,怀里人趴在肩上一动不动,双目一片死寂,杨秀珠小心抱起她,但她自己也跪的太久,站立时脚步酸软,身体不支,被一首守在一边的萧净扶住。“娘。”女人拂开她手,打横抱起怀里女人,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站定回廊处,夕阳下,两人交叠影子拉的很长。“你去普济寺为你妹妹求福吧,这些日子且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