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無聲地望着她,陸遠笛望着他泛紅的眼,忽而如釋重負。“我曾經一度在苦惱,我死之後,你會不會像懷念顧園那樣懷念我,畢竟我做了許多惡事。”陶眠想說跟你大師兄比起來,你們兩個簡直是半斤八兩,犯錯惹師父生氣這方面不分伯仲。但喉嚨一哽,什麽都說不出口。陸遠笛靠在那塊空碑上,望了望天邊月,她說現在一切都值得了。有人不會遺忘她。她問陶眠是否記得他們初見的場景。她猜陶眠的眠是哪個字。她說綿綿思遠道的綿,陶眠說是我醉欲眠的眠。陶眠一心想的是酣夢一場,君自來去。陸遠笛卻流連忘返,難以割舍。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有些事從一開始便注定了。顧園的墓碑旁邊有一株桃樹,多年過去已是亭亭如蓋。遺憾的是不見花開。陶眠施了個訣,原本幹枯的樹枝忽而萌蕊開花,絢爛灼人。陸遠笛擡起頭,漫天的桃花玲珑翩然,落滿她的衣衫,蓋住那些幹涸的血滴。她嫣然笑起,一手接住飄揚的花,哼着兒時的歌謠。桃花紅,柳色青。鯉魚上灘,春水拍岸。念吾一身飄零遠。窅然去,窅然去。飛蓬終所歸。她手中的柿子滾落,面龐向一側歪去,魂歸桃山。楚流雪是在半山腰尋到陶眠的。她半夜聽見院子裏的響動,認出仙人的聲音。正準備掀被出去迎接時,又聽見陶眠喚陸遠笛的名字。皇帝居然來了。本該在深宮裏應付太子的陸遠笛卻現身桃花山,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楚流雪邁出去的腿又收回到床上,蓋着被子,數蚊帳上的一個個格子。待她認爲時機差不多了,才從屋子裏走出來。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她上山尋覓陶眠的蹤影。此時距離天亮尚有一個時辰左右,山路不好走,楚流雪也沒指望能順利見到仙人。但誤打誤撞,她卻真的見到了陶眠。仙人靠在一棵桃花樹下,雙眼微阖,像是睡去。楚流雪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活着。進山是兩個人,出來卻隻剩一個,發生了什麽她心知肚明。察覺到另外的氣息,陶眠睜開眼睛,視線仍有些許模糊。“怎麽睡在這裏?”楚流雪蹲下身子,和陶眠平視。仙人雙眼無神,似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少女歎了口氣。“想哭就哭吧。這裏離墓地很遠,他和她都看不見。”陶眠不語。“你又不是鐵打的,沒必要硬撐。”這回陶眠舍得開口了。“師父在徒弟面前哭很丢人。”“……那我轉過去,不看你。”楚流雪說到做到,就着蹲下的姿勢,腳步挪騰,後背朝向陶眠。陶眠抱着樹,先是嗚嗚嗚,後來在哇哇哇。嗚哇了一陣,楚流雪的兩腿蹲得麻酥酥的,堅持不住了,才開始勸他。“好歹也是一千來歲的人了,怎麽跟小孩似的亂嚎。”“你剛剛還說不用硬撐着……”“意思意思哭一哭就行了,你把自己哭死過去,我還得現埋。”“……”天際亮起一道長長的光,兩人心照不宣,默契地停下交談,靜靜地處在黎明前晦暗的景色之中。楚流雪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揉揉蓬松的毛毛,又捏住草根,在沙地上面亂畫出一道道痕迹。“你可以跟我講講心裏話。”“不了,講多了你又嫌我啰嗦。”“僅限今天。”陶眠張了張嘴,忽而不知從何說起。樹皮硌得他臉疼,衣服也蹭髒了,一塊灰一塊白,多麽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