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师尊所言，璇玑此生定遵不逆！”
这是三千六百年前，璇玑拜师在夜千寒门下时许下的承诺。
也是她这一生最后悔的话！
天界九重，苍梧宫。
璇玑跪在夜千寒身前，一双冻得青红的手紧攥着他的衣摆。
“师尊，璇玑不想嫁。”
这是她第一次违逆夜千寒的话，代价则是被封住法力扔进寒潭整整三日。
而这三日来，一向爱护自己的师尊，没有来看自己一眼。
面对她的乞求，天界最尊贵的上神夜千寒面色冷漠。
“婚事已定，岂是你说不愿就不愿的？”
三日前，天界与青鸾一族定下婚约，将璇玑嫁给青鸾族少主为妃。
夜千寒不明白，青鸾一族虽比不得天界，但也是上古之族。
璇玑若嫁过去，对无依无靠的她来说是多了个倚仗。
他掀了掀眸：“你为何不愿嫁？”
璇玑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话。
是啊，为何？
因为她喜欢上了眼前之人，她的师尊！
璇玑心里清楚，这是大不敬，是僭越，是不为天地所容。
也挣扎过，试图放弃过，但她做不到，只能认了，将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死死压在了心里！
她想就算这份爱永无见天之日，能陪在师尊身侧，自己也心甘情愿。
可怎么老天连这么点希望都不留给她？
璇玑怔怔望着眼前人淡漠的面容，苦涩蔓延唇齿间。
“因为弟子……已有心悦之人。”
闻言，夜千寒一愣。
他一双凤眼微垂，落在璇玑身上的目光如刀剐般的疼。
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
夜千寒扫过被她攥出皱褶的衣摆，不悦皱了皱眉。
随后将衣摆抽出，随手施了个法术让一切都恢复原本模样后，才开口。
“那便忘了他。”
璇玑一怔，手和心一齐陷入了空洞。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尊……说什么？”
夜千寒站起身：“地下十八重有一水名曰忘川，饮之可忘世事。”
“你若需要，本尊可帮你取来。”
那一字字像是兜头浇下的冷水，扑灭了璇玑心底的希冀。
她怔怔抬头，望着夜千寒眼中映出来的自己。
明明师尊的眼里有自己，为何却又能如此狠心？
冷气顺着青石砖穿透骨缝，却敌不过心底的寒。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悲伤，夜千寒叹了口气，将人扶起来。
“璇玑，别胡闹了。”
璇玑顺着他的力气站起身，看着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好像刚刚的争吵都没发生过般，他们还是那般的师慈徒孝……
凝望着夜千寒即将离去的身影，璇玑往前一步。
小腿磕到桌案，一阵剧痛。
她不觉，只问：“师尊又为何非要将我嫁出去？”
夜千寒脚步一顿，复又往外走去。
从头到尾，没有回答璇玑一句……
偌大的苍梧宫只剩璇玑一人，她不想再待下去，便随便寻了个方向走远。
她一路浑浑噩噩。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对仙娥。
擦肩而过时，璇玑只听其中一人急声说。
“咱们得快些赶到织女宫，免得喜服赶制不出来，耽误了九公主与夜千寒尊上的婚事！”
九公主与师尊的……婚事？！
轰的一声，璇玑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以这便是师尊急着将她嫁去青鸾族的原因吗？
他怕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他和九公主？
璇玑怔站在原地，四周空泛的寒冷在这一刻将她包裹，吞噬！
不！不会的！
师尊从未提及过，也许是自己听错了！
璇玑自欺欺人着，转身朝苍梧宫跑回！
她想去问问师尊，问一个答案。
不想刚到门口，就和过来找她的青鸾族少主青冥撞了个正着。
青冥一把扶住璇玑，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璇玑紧抓着他手臂，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师尊与九公主的婚事……是真的？”
青冥神色有些复杂：“你知道了。”
一瞬间，璇玑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
原来……是真的。
抓着青冥手臂的手无力的垂落回身侧，璇玑绕过他茫然的朝苍梧宫内走去。
青冥不放心的跟在她身后。
直到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夜千寒一袭白衣站在树下，眉目清冽，不染尘埃。
这样的他，和三千七百年前璇玑第一次见到他时毫无差别。
像是被蛊惑般，璇玑脚步一转朝夜千寒走过去。
“师尊，我听人说您要与九公主成婚了。”
夜千寒眸色微变，视线落到她身后的青冥身上：“你告诉她的？”
青冥呼吸一紧，刚要否认。
璇玑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所以师尊是觉得璇玑碍了事，才急着要把我嫁出去？”
她眼眶滚烫，紧忍着泪在夜千寒开口前说：“若是如此，师尊直接说就好了，璇玑……才不会赖着。”
“毕竟璇玑，比任何人都希望师尊能幸福。”
夜千寒眼神闪了闪：“莫要胡思乱想，你永远是本尊的徒弟。”
是啊，永远的……徒弟。
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跨不过的鸿沟！
璇玑掩在袖中手紧攥成拳，指甲抠进肉里，一阵刺疼。
她却扬起一抹笑：“嗯，璇玑永远是师尊的徒弟。”
“那璇玑就先退下了。”
话落，璇玑转身就走，不敢有丝毫的停留。
她怕晚一秒，就再也忍不住泪。
青冥见状，也朝夜千寒行了一礼后，跟着离开。
夜千寒站在原地，望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慢慢垂下了眸。
……
须弥宫。
璇玑靠在姻缘树下，仰头望着茂苍树冠上系满的红绸。
周身或倒或立，摆满了空了的酒坛。
青冥看着明显在买醉的她，有些心疼：“你若真不想嫁，我可以去寻父亲解除这桩婚事。”
璇玑看向他，眼神亮了一瞬，随即暗下：“不了，若不嫁，师尊该不高兴了。”
她张口闭口都是夜千寒，青冥有些嫉妒。
但只一瞬，便压下：“值得吗？”
他的话没头没尾，璇玑偏听懂了。
她扶着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不知道，但我甘愿。”
扔下这句话，璇玑摆了摆手告别，朝着苍梧宫回去。
即使醉了，她依旧记得，今夜自己还未给师尊请安。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一步步踉跄着，朝夜千寒寝殿而去。
天界之夜，星河长明。
璇玑好不容易轻声来到了寝殿门口，刚要敲门。
里面却先传出一道冰冷问询：“夜千寒尊上，您将璇玑养在身边千年，到底打算何时动手杀她？”
杀她？
璇玑原本浑噩的脑子瞬间清明。
她怔怔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悬在空中的手慢慢落灰回了身侧。
屋内，夜千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凉。
却又好像比以往更冷，冷到化作刀刃穿透璇玑的一颗心。
“此事本尊自有定夺，无需九公主多言。”
九公主嫣漓笑了，声音不同以往的娇俏：“最好如此，尊上别忘了，一开始将她带回天界，决定取她性命之人便是您。”
话至此，屋内人便往外走来。
下意识的，璇玑动用术法引了身形。
直到夜千寒和嫣漓的身影消失在苍梧宫，她才踉跄的跌坐在地。
醉意昏沉，璇玑脑海里满满都是刚刚听到的对话。
师尊……要杀她，甚至从一开始将自己带回来，就是为了杀她！
纷乱的思绪绕成一团乱麻，怎么解不开。
待夜千寒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看着满身酒气的璇玑，他好看的剑眉微蹙：“醉了酒不回去休息，来本尊这儿作甚？”
璇玑没说话，只是仰头望着他。
月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给夜千寒周身披了层柔光。
那么温柔，也那么遥远，如似梦般。
璇玑茫然的朝他伸出手：“师尊……”
下一秒，手被人握住。
夜千寒将人拉起来，在璇玑撞进他怀中前一秒，将人扶住。
“日后嫁进青鸾族，便莫要如此胡闹了。”
他说着，带着人朝璇玑的寝殿而去。
夜千寒身上好闻的冷香丝丝缕缕侵入鼻息间。
璇玑回过了神，却又不想醒。
自从长大之后，师尊便很少与她这般亲近了。
像是撒娇般，璇玑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师尊，你背我回去好不好，就像小时候一样？”
夜千寒没回答，一步步向前走着。
璇玑却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廊桥上。
半晌，夜千寒无声叹了口气，将人背起：“你呀，什么时候能长大？”
熟稔的无奈宠溺，让璇玑一瞬间红了眼。
她怎么也做不到把对自己这样好的夜千寒，和刚刚那个许诺会杀了自己的人联系在一起！
环在夜千寒脖颈上的手臂紧了紧。
璇玑压着哑意：“师尊，璇玑真的会是您唯一的弟子吗？”
夜千寒没有犹豫：“嗯。”
璇玑继续问：“师尊会一直对璇玑好吗？”
夜千寒依旧应允：“会。”
“璇玑想一直一直陪着师尊，不嫁人，师尊说好不好？”
然而这次，换来的却是夜千寒的拒绝。
“不好。”
作为师尊，夜千寒可以满足她的一切撒娇，一切耍赖。
可在成婚这件事上，却丝毫不给希望。
璇玑有时候真的看不透，夜千寒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要杀她，却又对自己这般好。
明明都给她判了死刑，却又要为她安排婚事，畅想日后！
枕在他宽厚的背上，璇玑紧闭着眼，将泪死死隐忍在其中。
夜色寂静无声。
就连时间都在沉寂中被无限拉长。
这条回寝殿的路，不知走了多久。
久到醉意上头，像是梦中呓语。
璇玑贴着夜千寒的耳边，轻声呢喃：“师尊，璇玑喜欢你。”
这句在心底积压了千年，终于说出口的告白，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寝殿内。
璇玑躺在床榻上，夜千寒浸湿了帕子细心为她擦着脸。
动作间，温柔尽显，让人沉溺。
可偏偏，他的眼里写满了淡漠，好像这世上无人能入他眼，入他心。
自己……也不能。
想到这儿，璇玑眼眶滚烫。
她攥住夜千寒的手：“师尊，今夜您能留下陪璇玑吗？”
她被夜千寒带回苍梧宫时年纪还小，陡然换了个环境时常睡不安稳。
每当这时，夜千寒便会来陪她，一待就是一夜。
但后来，这些宠爱在不知不觉间，都消失了……
闻言，夜千寒将手抽了出去，为她掖了掖被子：“好。”
又是这样毫不犹豫的答允。
眼眶里的热意再也压不住，璇玑装做不舒服，翻了个身背对着夜千寒。
而后将头埋在锦被之中，任泪无声流下……
她的师尊千般，万般好，独独却不会爱她！
不知何时睡过去的。
璇玑再醒来，寝殿内已没了夜千寒的身影。
心中莫名发慌，她连忙起身跑了出去，连鞋袜都来不及穿。
寝殿外。
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的一瞬间，璇玑也看到了不远处廊桥下与自己对弈的夜千寒。
原本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安稳了下来。
璇玑走到他身边跪坐下，垂眸看着棋盘，脑海慢慢清明起来。
她从来没有逃避的资本，只能面对，面对自己不知所剩几何的生命，面对自己深爱的师尊即将成为她人夫，与别人恩爱永生！
而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备一份礼，盼他永生清平，岁岁长乐。
“师尊大婚，璇玑作为弟子总要备一份贺礼，您可有什么想要的？”
闻言，夜千寒将注意力从棋盘上抽离，摇了摇头：“没有。”
璇玑微微有些失望，但师尊一向无欲无求，她也早就习惯了。
“那弟子便自行准备了。”
璇玑起身施了弟子礼，转身朝来时路走去。
夜千寒望着她背影，好久才收回目光。
这日之后，璇玑便一直在思考准备什么东西作为夜千寒的大婚贺礼。
可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合适。
直至这日，苍梧宫书阁。
璇玑本是想来找一些天地灵宝所在之处，准备给夜千寒做贺礼。
却不想在整理时，正好瞧见一册书卷内夹着的字条。
“虚无山，魔凤守，心头血，琥珀凝。”
这……是师尊的字迹？
璇玑定定看着，心里终于有了主意。
师尊既然写下这段话，便说明曾对魔凤心头血凝成的琥珀石动过心。
那以此为贺礼，师尊定然欢喜。
至于那些传言魔凤可怖的话，尽数被她忘却在了脑后。
半日后，虚无山。
魔凤啼鸣，黑火漫山。
璇玑撑着剑跪在地上，气喘吁吁，身上更是血痕漫布，伤口因为魔气的侵蚀逐渐发黑。
她却好似不觉。
只是看着不远处濒死的魔凤，咽下喉咙里涌上的血，起身摇摇晃晃的往过走去。
魔凤的心头血，她终于要取到了！
等师尊收到，估计也会开心。
思至此，璇玑嘴角漾起抹满足的笑意。
可就在她将魔凤心头血凝成的琥珀石收起时，天际却突然黑云密布。
紧接着，便见夜千寒的身影出现。
璇玑一愣：“师尊？”
夜千寒置若罔闻，眼神含霜：“逆徒璇玑，私屠魔凤，引魔气入体，按天界律例，当诛！”
话落，他手中长剑出鞘，带着凛冽杀意，直直穿透了璇玑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