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事……”她看了看流萤,又说道:“找到那个顶替我的姑娘。”
“是,楚姑娘。”流萤转身就要去办楚初吩咐的三件事情,却又被楚初给叫住了。
“流萤,等等。”
流萤脚步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回过身问道:“楚姑娘还有何事要吩咐属下。”
楚初瞳孔深深的看着她,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流萤轻愣了一下。
他们影卫如同影子,只有服从命令和死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却从未有人让他们小心。
因为影卫营里不允许有别的情感存在。
“是,姑娘!”
楚初刚走出福灵寺西古苑,就听到琴姑姑在找她。
她快步迎前道:“琴姑姑,楚初在这。”
琴姑姑寻声而来,拉着楚初的手道:“奴婢还以为小姐你迷路了,特意出来找你,老夫人已经到了福灵寺。”
“祖母现在在哪里?”
“一来就去了福灵寺娘娘宫上香祈福。”
“那我们去找祖母。”楚初赶到娘娘宫时,楚老夫人双手拿着三支香,虔心祷告。
楚初站在一旁,双手合十,不敢打扰。
等楚老夫人停下了嘴里的念叨时,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旁的高僧接过了楚老夫人手里的香。
楚初唤道:“祖母。”
楚老夫人听到身后的声音,在宋嬷嬷的掺扶下,转过身看向楚初。
“妙妙,快来给七娘娘磕头,让七娘娘保佑你。”楚老夫人召了召手道。
楚初温驯的点头,走到莆垫前。
可是她并没有跪在辅垫上,而是跪在了粗糙的地板上。
楚老夫人及身后琴姑姑与宋嬷嬷,皆震惊的看着楚初。
独独那站在楚初面前的高僧渡尘方丈,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娘娘宫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唯有楚初对着七娘娘磕头的声响。
她每磕一下头,便会抬直身子,双眸深沉复杂的看着七娘娘……
心里却在对着七娘娘说:若七娘娘能庇佑世人……
请求七娘娘护我祖母百岁安康!
融安世子毫发无损的平安归来!
萧家百年基业余生顺遂!
她许下了心愿,连磕了十下头,额头泛着微红的创面。
渡尘方丈掐着佛指:“阿弥陀佛,施主,七娘娘已经听到你的诉求。”
楚老夫人道:“尤琴,扶小姐起来。”
琴姑姑走过去,把楚初从地上扶起来。
楚老夫人看到她额头上的磕伤,心里既安慰又心疼:“有心就好,七娘娘定会庇佑我妙妙平平安安的。”
楚初扯开唇角笑道:“祖母长命百岁,楚初就能平平安安。”
我可以好好做一个好人。
也可以为你入魔!
这一世……
她要尽自己所能,保护祖母。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楚初的思绪被拉拢回来,她耳朵敏感的抖动了几下,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妇人的大喊声:“快拿药啊,长公主的药放在谁身上。”
长公主……
楚初眼底光芒微闪,道:“祖母,外面好像有人出事了,我先出去看看。”
如果没有记错,长公主每月十八会来福灵寺上香。
十八是个特殊的日子。
长公主的驸马是在三年前,七月十八战死在北鹰谷。
所以每个月的十八日,长公主都要来福灵寺上香,点长明灯。
楚初走出去后,琴姑姑与宋嬷嬷也扶着楚老夫人走出娘娘宫。
而她们离开后不久,娘娘宫内走出了一名身穿紫牡丹长裙的贵妇!
她好奇的看了眼楚初离开的方向,道:“渡尘方丈,我之前抽的签,你再想想办法帮我儿渡过危机,保我三子平安归来。”
说话的贵妇,正是萧容瑾的母亲,平南王妃安氏!
渡尘方丈微微一礼,道:“阿弥陀佛,施主,此劫妻渡,公子可平安归矣!”
平南王妃重复念着渡尘方丈说的话:“此劫妻渡?”
她一脸疑惑:“可我儿并未娶妻,何来妻?”
“公子的两世姻缘。”
平南王妃猛然想起到刚才对着七娘娘磕头的楚初。
她一开始找渡尘方丈解签的时候,渡尘方丈眉头紧锁,只留给了她一句话:“此子心脉俱损形同废人。”
平南王妃差点急晕了过去,几番求渡尘方丈破解危机,渡尘方丈皆是摇头说道:“天命不可违,施主回去寻个好的神医准备准备吧。”
可是一转眼,那渡尘方丈便说“此劫妻渡,公子可平安归矣”,那是不是在说,她儿的有缘人出现了。
是她帮三子渡过此劫了。
“大师,方才那女子是不是我儿的有缘人,她可以帮我儿渡过劫难?”
“阿弥陀佛,施主,姻缘天定,天机不可泄露。”
平南王妃的一颗心跳地很快。
她心里已经认定楚初就是渡尘方丈所说的“妻”!
是她儿的妻。
她双手合十一拜:“那我不问三子的事情,只问刚才那跪在地上磕了十下响头的女子。”
渡尘方丈依旧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平南王妃见什么也问不出来,便让人去捐赠大笔香火钱,离开了娘娘宫。
渡尘方丈身后的小僧,好奇的问:“师父,之前那签不是不可解吗,为何又突然解了?”
渡尘方丈语重心长的说:“两世姻缘,两重命格,她啊……是地狱来的魂,来给人渡劫的!”
……
另一边,楚初已经跑到了娘娘宫外的亭子里。
四周把守着不少侍卫,拦截前来围观的香客们。
楚初赶到的时候,两名侍卫拿着红缨枪挡在她身前道:“这是长公主休息的亭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楚初看向亭子内。
两名女医,四五名婢子和嬷嬷,围守在一位美妇的身旁。
她身穿一袭素青色的长裙,脸色苍白,唇如纸色,已经不省人事。
她就是燕国长公主,昭元帝的妹妹,萧延绵的姑姑,如林氏这般年纪。
其中一名女医,给长公主喂了两颗药和水,可长公主并未吞下药丸与水,反而住外流。
另一名女医则面色凝重的替长公主把脉,见长公主并未吞下药丸,女医眉头紧锁道:“再喂!”
楚初一眼看出了端倪,阻止道:“长公主已经闭气了,这个时候喂药是喂不进去的,你们要把她放平,让力气大的人按压长公主的胸腔,也就是心脏位置,先让长公主恢复气息,还有……长公主四周不要停留太多人,阻碍气流,不利于救治长公主。”
两名女医及亭子里的下人,纷纷看向楚初。
“你是何人?”扶着长公主的宫嬷嬷问道。
楚老夫人已经赶过来了:“宫嬷嬷,是老身。”
宫嬷嬷是认识楚老夫人的:“楚老夫人。”
“宫嬷嬷,此女是我楚家嫡二小姐楚初,她之前在外头便随一位神医学过医,懂得一些见识,长公主这情况不能耽搁。”楚老夫人虽然并未见识过楚初的医术,但是,她相信她。
可燕京城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
宫嬷嬷一听到楚老夫人说眼前的女子,就是天孤煞星楚初,顿时多看了楚初两眼:“楚二小姐?”
显然……
她的语气并不相信楚初!
甚至看楚初的眼神,多了几分质疑!
楚初见宫嬷嬷的反应,心如明镜。
“宫嬷嬷,你问问你身旁的女医,长公主的脉博是不是越来越弱,再耽搁一刻钟,长公主的瞳孔也会慢慢扩散,到那时候便药石无医,大罗神仙也难救回长公主。”
楚初前世与长公主并无过多接触,只知她因驸马离世而将自己关在公主府内。
只有每个月十八日才会走出公主府去福灵寺上香。
当然,在她嫁入平南王府第二年,这位长公主病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无子无女,夫君早逝,也算是个苦命的人。
她要救她。
长公主会是她回燕京之路的助力!
宫嬷嬷看向周女医,眉头紧锁问道:“长公主身子如何?”
“宫嬷嬷,的确如楚二小姐说的那般,长公主咽不下药,滴水未穿,脉象越来越弱。”
宫嬷嬷脸色大变:“那要怎么治?”
她言语中带着几分威胁:“若长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定不会放过你们。”
“宫嬷嬷,让我来。”楚初看长公主情况越来越不好,不想再耽搁下去:“楚初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若救不回长公主,楚初便自尽在长公主坟前。”
楚老夫人呼吸一紧,回头看楚初:“妙妙你……”
“祖母,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爷爷曾跟我说过,救人第一!”楚初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怯懦与退步。
宫嬷嬷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信和坚定。
她咬了咬牙道:“放楚二小姐进来,你们都退下。”
拦着楚初的侍卫放下了红缨枪。
宫嬷嬷则用自己的外衣垫在长公主的身下。
楚初来到了长公主身旁,跪在她的左侧。
亭子内的人群,很快疏散开,只剩下楚初与宫嬷嬷陪在长公主身边。
楚初从一名女医的药箱里,拿出了一排针针,扎落在长公主的头顶、眉心……
以及她的左腕还有脚心,连成了一个七星阵!
站在亭子外面的两名女医,皆是震惊的瞪大双眼。
外行人不懂得何为七星阵,可她们作为一名医女,对七星阵却有几分了解。
七星阵是圣医宫现任宫主所创。
它的每一针,都扎在人的重要命脉,稍有偏差,便能一针要了病患的性命。
可若是运用的好,便能让血气回流,冲击闭合的命脉,有起死回生之效。
但他们太医院却无人敢用这种针法。
因为两年前,曾有一名太医动用七星阵治死了一名妃子,被昭元帝诛连九族。
从此,太医院无人敢再提起七星阵针法!
楚初那行针手法,一气呵成,落针时,没有半点停顿与犹豫。
待七星阵形成。
楚初把长公主的头侧到右边。
然后双手放落在长公主的心口,重重压了几下,顿时就听到“噗”一声。
长公主嘴里吐出了好几口血块。
周女医身旁的白女医欢喜大呼:“淤血吐出来了,淤血吐出来了!”
楚初又压了好几下,直到长公主不再吐出淤血为止。
此时,长公主悠悠醒来。
她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张面目清秀的小姑娘,跪立于她身侧……
宫嬷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满脸关心的寻问:“长公主,你吓死奴婢了。”
楚初道:“可以把长公主扶起来,继续给长公主喂药。”
两名女医拿着药和水,给长公主喂下药丸。
宫嬷嬷不时的抚摸梳理长公主的背,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才顺过气来。
她抬头看向楚初的时候,刚好看到站在亭子外面的楚老夫人:“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给长公主行礼:“老身拜见长公主殿下。”
宫嬷嬷将刚才的情况告诉长公主:“长公主,你刚才的情况真的太凶险了,药喂不进去,水也咽不下,是楚二小姐突然赶到,将长公主体内的淤血引出。”
楚初也向长公主行礼:“楚初拜见长公主殿下。”
“楚初!”长公主一脸意外。
这两日,她到哪都能听到楚初这个名字!
她在燕京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了……
可眼前的楚初,却与燕京传的不一样。
她的脸并不像被黑寡妇摧残过的!
长公主盯着楚初那张秀丽的面容,指着她的脸道:“你的脸……”
长公主身在皇室,在看到楚初的脸完好无损的时候,立刻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缩回了手,亲手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态度温和的说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医术与阅历,这是本宫的福气,宫嬷嬷,将本宫那一套粉翠珍珠耳环赏给楚二小姐。”
“多谢长公主赏赐。”楚初大大方方的行礼。
长公主对她的大方得体,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楚初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一刻钟了。
她把长公主身上的银针拔掉。
等银针都收好后,楚初问道:“长公主,你感觉现在身子如何?”
长公主捂着自己的胸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道:“方才本宫走到了这座亭子时,就感觉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现在呼吸顺畅多了,还有,之前本宫心口一直觉得有颗大石压着,现在也暂时好了。”
楚初道:“那是久郁后积堵在肝脏的淤血,如今淤血吐出来,长公主的症状便能得到缓解,但是……”
“心病还需心药医,逝者已矣,生者悲痛,若要亡灵在九泉下安息,长公主还是要看远一些,好好活着。”
宫嬷嬷脸色刹变。
自从驸马死后,谁都不敢对长公主提及此事。
这孩子……
“呵呵呵!”长公主笑了。
宫嬷嬷神色更加僵凝,公主这是……
“你小小年纪,怎会懂得这些东西?”长公主许久未露出笑容,她看楚初的眼神越发的柔和。
又想起了近日燕京城传的流言蜚语,长公主顿时明了了。
在过去的十五年,楚家从未透露过还有一个嫡二女。
就在一个多月前,楚家突然对外宣布,一直体弱多病的楚二女,回楚家了。
这十五年里,谁知道楚二小姐在哪里呢?
还未等楚初回话,长公主罢了罢手道:“本宫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下,等本宫身子好些,再邀楚老夫人和楚姑娘品茶。”
楚老夫人与楚初纷纷向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在宫嬷嬷和婢女的掺扶下,离开了亭子。
挡在亭子外面的侍卫,也快速撤离四周。
待他们走了很远,长公主突然开口说道:“这楚家看起来有猫腻呀,楚二小姐明明好好的,楚家为什么要传她引来黑寡妇,还按她一个天孤煞星的罪名?”
宫嬷嬷说:“怕是那天生辰宴上,跳惊鸿舞的人并非楚二小姐。”
长公主眼眸微闪:“你多留意一下楚老夫人那边,本宫看那孩子聪慧的很。”
“是,长公主。”
另一边……
长公主离开后,原本围观在亭子外面的香客们,皆被楚初的医术所吸引。
琴姑姑引他们到义诊棚免费看医。
这些香客大多是附近的老百姓,能够免费看病,大家自然乐意。
不管有病无病的人,都跑到义诊棚瞧个一二。
义诊棚每日爆棚,有因长公主而来,有慕名而来……
前来免费看诊的老百姓,都是抱着试试的心理。
还有些将家中重病的亲人,直接扔在义诊棚,死马当活马医的。
老百姓们试了十天半个月,竟然发现,楚初还真有两把刷子。
她救回了三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年轻人,从阎王手里拉回了一名已经断气了一刻钟的老者,及噎食的孩童……
她几乎无所不能,简直是在世仙医。
因此,越来越老百姓是因慕名而来。
而福灵寺也不知何时,传出了有仙医的事情,最后传入了燕京城内……
“啊……”
昏暗的牢房,一位身穿着浅青色长裙的女子,被人活生生的剥去了脸皮。
那张脸,血肉模糊。
而从她脸上取下来的面皮,却完整成型。
女人痛苦的抬起双手捂着滴着鲜血的脸,难过、绝望的看向站在牢房外面身姿挺拔的男子。
他,萧延绵。
她以为,皇上下旨抄萧家的时候,便是她回到楚家之日。
可是她错了!
她的父亲没有看过她一眼,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亲自命人剥下她的脸皮。
这个时候楚初才清醒过来,她只是楚家和太子的一颗棋子。
可她不甘。
她不甘!
楚初跪着,一步步走到牢门前,伸手抓住了牢笼,痛苦的嘶吼道:“萧延绵,我真傻,我真是傻我怎么傻到相信你还会要我……”
站在牢房外的男子,眉目间透着一股厌恶感,看她走近,他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冰冷的说道:“楚初,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生来便是楚家的嫡女,却与姚雪阴差阳错,与她错换了人生,她替代了你,成为楚家的嫡小姐,你替代她,成了樟安村一寡妇的女儿。”
“生来尊贵有什么,活的贫贱,下等,你还痴心妄想被接回楚家后,能够与姚雪换回身份,做孤的未婚妻,楚初,你真是可怜。”
“在孤心里,你配不上孤,姚雪虽是农妇所生,可她的教养是你连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的,若不是你懂点医术,你爹娘都不愿把你接回楚家。”
“你在楚家……就是个多余的。”
——多余的!
她楚初忙活了一场,原来是楚家的耻辱。
现在棋废人亡。
他们就巴不得让她死。
楚初“嗤嗤”的笑,又因心生悲凉而流下血泪:“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母慈子孝,父兄仁义,不过是循循善诱,我为鱼饵,助你皇室铲除百年忠烈萧家军,无耻,一群无耻之徒。”
楚家无耻。
太子无耻。
天家无耻。
她更无耻!
“哈哈哈……”她笑声震耳不绝,面目略带狰狞。
这时一道倩俪的身影,从外头走入,她看到楚初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时,吓的花容失色,尖叫了一声:“啊……”
萧延绵立刻回身,将那女子揽入怀中,抬起了另一只手,用宽松的衣袖挡在了楚姚雪的面前,柔声道:“姚雪,你怎么进来了。”
“她,她……难道是二妹妹?”
“不过是下贱之人,怎配做姚雪的妹妹,来人,把那个女人的手脚砍了,舌头拔了,眼珠子挖出来,将残肢送给融安世子,余下的泡在酒坛里,她引诱萧家谋反叛逆,罪大恶及,不配为人,。”
话落,楚初被人按在板子上。
刀起时,鲜血四溅。
惨叫声也从牢里传出,但没多久,声音消失了。
她的舌被人连根拔除,眼~珠子被人掏出,她双目失明,口不能言,但她还能听得见外面的声音。
萧延绵还来看过她一眼,他告诉她:“在你十二岁那年,不是孤把你从匪徒手里救回来,救你之人是你的丈夫萧容瑾,楚初,平南王府那样金尊玉贵的家庭,你纵使嫁过去了,也没享到什么福分,想来,你天生命贱,是个无福之人,希望你来生投个好人家,别再遇到孤了。”
楚初浑身痛,死对她来说成了奢望。
她泡在高浓度的酒水里,生不如死,暗无天日。
只知楚姚雪每日都会到她跟前,向她炫耀她的美好人生。
痛吗,痛。
但痛到骨子里,就麻木了。
后来,楚姚雪没来了。
外面响起了兵马踏城之声。
她再一次听到楚姚雪的声音,是她向萧容瑾求饶,惨叫。
她的丈夫萧容瑾,来了。
她明明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萧容瑾用同样的法子将楚姚雪装进了酒坛子里。
然后抱着她的躯体说:“娇娘,我来给你报仇了。”
娇娘是她在顾家的名字。
楚初躺在他的臂弯,那张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脸,缓缓划开了一抹浅淡的笑。
她看不见抱着她的男人也失去了双腿,但这场战役他终究胜了,可她也晚了!
弥留之际,萧容瑾对她说:“来生不做楚家女,萧家妻,只做你自己!”
对,她要做她自己!
“唉呀,我可没推你呀,这乡下长大的怎么跟泥做的一样。”一道熟悉又令厌恶的女声,在楚初的耳边回荡开。
楚初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自己摔在了小竹林旁的小道里。
撑在地面的双手,袭来了火辣辣的痛。
她一脸迷茫的盯着手。
她的手……不是已经被萧延绵砍了吗?
现在怎么还在。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乡下来的,也好意思戴这珠昂贵的钰翎钗,姚雪,我把它抢过来给你了,我帮你戴上。”
那尖酸又刻薄的声音,震得楚初脑袋“嗡嗡”作响。
一段久远的记忆,蓦地冲入楚初的脑海。
昭元帝五十四年,七月初六。
是她楚初被楚家寻回的第二个月。
这一个多月,楚初在楚家上下人的眼中,是一个忐忑、怯懦、又胆小怕事的人。
她本是楚家嫡长女,一出生就与明环村的村妇顾氏之女错换了身份。
而眼前站在她面前,身穿着紫霞晚雁裙的妙龄少女,正是那村妇顾氏之女——楚姚雪。
楚家的人虽然把她接回来了,但并未对外宣布两人身份错换的事实。
他们甚至为了稳固楚家嫡长女与太子的婚约,让她这个正牌的嫡长小姐,成为了楚家嫡次女。
而她的亲生母亲林氏,还每日给她灌输楚姚雪就是她的亲姐姐!
养母顾氏在她早年亡故,在被楚家人寻回后,她一度以为可以像那些有爹娘的孩子,过上完整的生活,不必再颠沛流离。
可是到了楚家她才发现,她与丞相府格格不入,反倒是楚姚雪更像楚家的人。
她的穿戴住行,都是楚姚雪先挑剩下的。
以前她不懂,后来她明白亲母林氏为什么对她这个亲生女儿那么冷漠……
无非就是觉得她不懂琴棋书画、不懂大家闺秀的礼仪,觉得她上不得台面,丢了她在贵妇圈的面子。
但是她依旧小心翼翼的讨好林氏,终其一生追求林氏的标尺。
最终……林氏冰冷的目光,刺骨的话语,让楚初在下狱后彻底清醒了!
如今,这很远很远的记忆浮现脑海中时,楚初的脸色怔住了。
她,重生了!
今日本是她楚初和楚姚雪的生日,但她的身份位置被楚姚雪代替,所以就成了楚姚雪一个人的生日。
林氏为楚姚雪大办生辰宴,请了不少世族贵人,却只字不提刚回楚家的她。
眼前这三位,正是楚姚雪和顾氏与卓氏贵女。
一个叫顾菁菁,另一个叫卓嫣然。
她刚回楚家时,楚老夫人送了她一支压箱底的钰翎钗。
这支钗子楚姚雪觊觎了很久,楚老夫人一直没松口给她,楚初一回到楚家,就得到了钰翎钗。
这让楚姚雪每每在私下碰到楚初时,脸色都很难看,言语阴阳怪气。
但她再喜欢,那也是楚老夫人送的,林氏不敢硬叫楚初让出来。
顾菁菁与卓嫣然大概是从楚姚雪这得知钰翎钗的事情,特意把她叫到楚家偏僻的后院小竹林,直接对她动手叫骂。
抢夺她钰翎钗的人,正是卓嫣然,晋安王的幼女!
好,很好!
既然上天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那这一次就……
血债血还!!
“这样……不好吧,这是我祖母给我妹妹的钗子,若是我祖母知道今日这件事情……”
楚姚雪抬手正欲拿下头鬓上的钗子,顾菁菁按住了楚姚雪的手道:“她敢去跟你祖母告状,以后我们这贵女圈,她就别想混下去。”
“说的就是你呢,乡巴佬,本小姐教你怎么说。”卓嫣然双手插着腰杆,凶巴巴的说:“若是你祖母问起钗子的事情,你就直接说……”
“这钗子太贵重了,还是姐姐更适合这钗子,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把钗子送给了姐姐。”
“你若是不这么说,往后这贵女圈,就像顾姐姐说的那般,你休想再混下去,只要你敢来我贵女圈,本小姐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了吗?”
卓嫣然的措词,在楚初心里,一字不差的过滤了一遍。
这抢夺东西的借口与手段,与前世一模一样。
偏偏她上一世蠢,为了讨好林氏,怕得罪这些贵女,竟真的对楚老夫人这样说。
当楚老夫人听到她自己心甘情愿把钗子送出去时,她眼底透着一抹失望之色。
那时候楚初不懂,她以为她只要让出来,祖母和母亲林氏都会很开心。
如今细细想来,老夫人是希望她争一争的。
而老夫人也不是无缘无故送她这枚钰翎钗。
听楚老夫人身边的琴姑姑说,她长得像老夫人早逝的女儿,也就是她的亲姑姑。
那钰翎钗是她姑姑生前的陪嫁物,也是楚老夫人的一个念想。
而她却把老夫人最珍视的东西,轻易转送给了楚家这个冒牌货嫡长女!
“跟你说话,你瞪什么瞪。”卓嫣然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上前踢了楚初一脚。
但楚初把自己的双脚缩回,从身旁拿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块。
卓嫣然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几步,指着楚初手里的石块道:“你要干什么?”
楚初看着楚姚雪,略浅苍白的唇角微微上扬。
楚姚雪与卓嫣然一样,以为楚初拿石头是要攻击之处,连忙着着顾菁菁往后退,然而……
就在她们三人退出五步远时,楚初突然转过石块,重重的砸在自己的头上。
三人蒙了!
只见楚初丢开石块,动作利索的爬起身,往外跑。
头部的伤很快流下鲜血,染红了她半边的脸。
楚初从小竹林跑到辰宴大院时,那院里的贵人们,皆是被吓了一大跳。
“天呐,好多血!”
此时,林子里的三人缓过了神来,可楚初早已不见踪影。
楚姚雪惊道:“不好,她往宴厅跑去了,快拦住她。”
三人及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手忙脚乱往外追,可追出竹林小苑时,哪里还有楚初的身影。
而就在林子里的贵女们都离开后,竹林后面走出了三道身影。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穿绿衣长袍,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蛋略圆润,他手里拿着一只烧鹅腿,啃的津津有味。
一双眼睛盯着那走远的三名贵女。
一边啃着肉一边吐槽:“我竟然在楚家看了一出好戏。”
“老四,那卓嫣然是你的未婚妻吧。”说话的男人,体形高高瘦瘦,面目清秀,不说话时一副书生之相,一张口说话又遮不住纨绔子弟的风气。
而走在最后面的男子,打开山水折扇,一边摇扇子一边说道:“苏公子,我记得那顾菁菁是你下个月要过门的妻子。”
那一副纨绔相的苏公子,顿时垮了脸,但没一会儿,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贱兮兮的转头看向竹林里。
那里还站着一名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的翩翩少年郎……
他穿着一袭玄紫色长袍,宽松的袖子丝滑的衣摆勾勒着一朵朵白色藤云,绣工绝妙精美。
精瘦有度的腰身挂着白玉云坠,偏紫色的玉穗垂落在身侧。
细看,那白玉云坠旁边还拴着一把精细致的匕首饰品。
他两手负背,面向东南方位,那个方向正是楚初刚才离开的方向。
“融安世子,你对楚家刚寻回的二小姐有何感想呀?”苏卿南拿过了宋凌恒手中的山水扇,拼了命的给自己摇扇了好几下:“我听我爹说,圣上有意赐婚你与楚家二小姐,你小未婚妻这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还挺狠的。”
“拿来吧你。”宋凌恒夺回自己的扇子,宝贝似的收起来,说道:“的确够狠,但她也够聪明的,那一块石头砸在头上,应该……不会破相吧。”
萧幼清丢掉手中的烧鹅骨头,跑过去拿起了楚初刚才用过的石头,用尖尖的地方对着自己的额头比划了几下。
顿时“嘶”一声,赶忙捂着自己的额头揉了揉头:“这卓嫣然可真歹毒,竟敢拿如此尖锐之物砸楚家二小姐,三哥,我跟卓嫣然的婚事……”
“自己去同娘说清楚。”那一直没有开声的紫衣男子,突然转身,从林子溪潭走出来。
他直接越过三人。
紫色衣袍随风卷起,泼墨般的黑发在空中荡起了丝丝缕缕的发束。
他有书香公子的内敛之气,也有战神之后坚韧硬朗的风骨,更有着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气质。
这燕京城内,还能与融安世子骋驰的公子哥,怕也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父亲平南王是战无败绩的战神,母亲平南王妃是燕国首富之女。
他的确有资本傲!
萧容瑾径直的朝着楚初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意避开楚初溅在地上的血迹……
楚家内院。
楚初受伤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楚老夫人耳边。
琴姑姑接到楚初的时候,楚初的半张脸,都被鲜血覆没,左眼黏糊的血粘住了。
她跟着琴姑姑走入松青院,看到楚老夫人时,楚初“扑通”跪下:“祖母,孙儿无能,没有护好祖母送给孙儿的钰翎钗,求祖母责罚。”
楚老夫人看到楚初脸上那半边血水,手握着虎头杖蹭一下从软榻站起身,言语中带着浓浓的担忧:“尤琴,快把二小姐扶起来,让人去叫府医过来给二小姐看伤口,妙妙,旁的事情祖母已经派人去查了。”
楚老夫人虽然年迈,但楚初回来这一个月,林氏对楚初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
出去查此事的齐管事很快回来了:“老夫人,二小姐是从南院的竹林跑出来的,出来的还有大小姐、晋安王府卓四小姐以及顾家二小姐。”
楚初听到这三人,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
琴姑姑看到楚初这般胆惊,心生不忍,把双手压在了楚初的双肩,轻轻的拍,轻轻的安抚。
楚老夫人坐回软榻,不怒自威:“让大小姐把卓小姐与顾小姐一并请入松青院!”
齐管事应了一声“是”便走出院子,带着楚姚雪、卓嫣然、顾菁菁三人走入院子。
那卓嫣然性子刁蛮,但也知道楚老夫人在燕京贵圈中,是很受敬重的长者。
进了屋子后,就规规矩矩向楚老夫人行礼。
顾菁菁的脑子还没转过弯,但楚老夫人那表情,着实把顾菁菁吓的不轻,连头都不敢抬,便也朝楚老夫人行礼。
楚姚雪却走前了两步,“扑通”跪下,双手捧着钰翎钗说:“祖母,这是妹妹邀请我去南院竹林时,插在我头上的钗子。”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祖母可能不会相信,可是姚雪还是要自证清白。”
楚姚雪看也未看楚初一眼,便继续说下去:“妹妹邀请我去南院的时候,卓小姐与顾小姐刚好在我身边。”
“她们二人可以为我证明清白,妹妹给了我钰翎钗后,就自己摔倒在地上,然后拿起她身后的石块,砸在自己的头上。”
“她的伤,不是姚雪弄的,姚雪可以发誓……”
“对,楚老夫人,楚初她真狡猾,当着我们的面耍手段,自己拿着石块砸了自己的头后,就一声不吭往外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楚初在楚家受了天大委屈。”
楚姚雪的话还未说完,卓嫣然就抢先说道。
一旁的顾菁菁听到二人的说词,连忙点头附和。
“我们的贴身丫鬟都可以作证,是楚初自己砸自己的头,跟我们没有关系。”顾菁菁再一次强调楚初的伤情。
这头,府里的府医已经替楚初处理了脸上的血迹,找到了头部的出血点,正要替楚初包扎头部的伤。
可楚初在听到三人的话后,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两眼含泪,也跪在地上,声音略显激动,又带着诉不出的委屈:“祖母,是姐姐身边的大丫鬟品梅叫我去南院竹林的。”
“我刚走入竹林,那卓四小姐就抢走我头上的钗子,还把我推倒在地……”说到这,楚初抬起双手,亮出了双手手掌上的擦伤。
哽咽的继续说道:“然后她把抢过去的钗子,插在了姐姐的头鬓,姐姐说这样……不好吧,这是我祖母给我妹妹的钗子,若是我祖母知道今日这件事情……”
“姐姐的话还没有说完,顾二小姐就说‘她敢去跟你祖母告状,以后我们这贵女圈,她就别想混下去’!”
“卓四小姐跟着附和道‘说的就是你呢,乡巴佬,本小姐教你怎么说’随后,卓四小姐就插着腰杆,凶巴巴的警告我‘若是你祖母问起钗子的事情,你就直接说……’”
“‘这钗子太贵重了,还是姐姐更适合这钗子,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把钗子送给了姐姐,你若是不这么说,往后这贵女圈,就像顾姐姐说的那般,你休想再混下去,只要你敢来我贵女圈,本小姐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了吗?’。”
“我不答应,要姐姐还回钗子,可是在争执中,我不知道是谁砸我的头。”
“孙女知道势单力薄,拼了命的往外跑,孙女害怕再晚来一步,可能就要被人打的醒不过来了!”
“姐姐可以要走任何东西,可独独这钰翎钗孙女不能给,这是祖母给孙女的宝贝,祖母,孙女说的句句实话。”
“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孙女——死、无、全、尸!!”
“死无全尸”四个字落下时,楚初只觉得手脚袭来冰冷的痛感。
她不会忘记被墨鸿祯下旨砍去四肢后,放入酒壶里的撕心裂肺。
前世她事事顺从,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这一世……
她要走自己的路,做自己前世想做又怕做的事情。
楚老夫人听到楚初最后一句话时,握着虎头杖的手轻微的抖颤了一下,面上浮现明显的怔愕。
老夫人奉信佛,轻易不会发誓。
楚初拿“死无全尸”来起誓,这对于楚老夫人来说,得花多大的勇气才敢拿自己来发誓。
而楚姚雪也在听到楚初那一句“孙女死无全尸”的誓言时,脸色瞬间变了。
没人比楚姚雪更清楚楚老夫人对佛教的执着。
老夫人唯一的嫡女死去后,就在自己的院子修缮了一座佛像,每日颂经文、抄经书。
所以她刚才也想发誓言,想以此自证清白,却没想到楚初比她还要狠。
她不敢置信的转头看楚初,眼神中充满着慌意与错愕,赶忙也说道:“祖母……”
话到嘴边,守院的另一名管事嬷嬷匆匆走入。
楚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那宋嬷嬷就来到楚老夫人身旁,弯下腰身,低下头,附在楚老夫人耳根前压低声音说了半天。
说话期间,宋嬷嬷不时的看卓嫣然、顾菁菁及楚姚雪三人。
楚姚雪敏感的悬起一颗心。
宋嬷嬷刚才那眼神……
宋嬷嬷说完了,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楚老夫人的眼神越发的犀利:“宋嬷嬷,你把刚才那四位贵人跟你描述的,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宋嬷嬷向老夫人福了一个身,便转身,对着楚姚雪、卓嫣然和顾菁菁行了一礼,说道:“大小姐,方才有四位贵人说,从南院竹林的鱼跃潭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大小姐、卓四小姐及顾二小姐与我们二小姐发生一点争执。”
楚姚雪呼吸一紧。
顾菁菁则猛然瞪大双眼。
卓嫣然蹙紧眉头,心直口快的反问:“是哪四位贵人?你让他们进来对峙!”
宋嬷嬷不恼不怒,温和回道:“四位贵人身份尊贵,恕奴婢暂时不能告知。”
“但是老奴可以把四位贵人所看到的、听到的,告知老奴的那些话,讲给卓四小姐听听。”
“卓四小姐、顾二小姐,你们听听可有误差,老奴也是替几位贵人传达话。”
说到这,宋嬷嬷清了清嗓子,将四位贵人阐述的过程,一字不差还原。
“贵人们说,当时他们先进了南院竹林,观赏老夫人命人打造的鲤鱼池潭。”
“而后不到一刻钟,就听到鱼潭外有女子的声音,他们深知男女不便见面,便没有从竹林小潭出来。”
“正打算走小路悄悄离开时,却看见卓四小姐二话不说就上去抢走楚二小姐头上的钗子,顺势将楚二小姐推倒。”
“随后卓四小姐就将钗子戴在楚大小姐头鬓,楚大小姐欲擒故纵、扭捏轻声的说……”
“‘这样……不好吧,这是我祖母给我妹妹的钗子,若是我祖母知道今日这件事情……’”
楚姚雪听到宋嬷嬷将她在南院竹林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去!!
而楚初则缓缓抬头看向宋嬷嬷,眼眸波澜不惊。
燕京有过目不忘甚至听而不忘的唯有一人!
平南王府的融安世子!
她前世的丈夫……萧延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