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难过还是过了，林如晤分外顺利地完成了第一学期的期末任务，其中部分原因是学生对自己当堂晕倒的情形心有余悸，所以格外收敛，认真学习了。她也以身体虚弱为借口，拒绝春节的走亲访友，主动登门拜访的只有姨妈一家人。李东美招待了他们一顿家常便饭，聊得也十分融洽。李珊岚和她的父母从来不会操心林如晤的终身大事，也就不会触及到她的逆鳞。

新学期的第一天，林如晤还没从懒散中缓过劲，不小心起晚了。她匆忙地冲了个澡，裹上浴巾，瞄了一下眼袋和鼻唇沟的情况，报复性地抹上一层厚厚的护肤品。驱车去学校的路上，她粗略地估摸着一个寒假能缓和几分学生们的愧疚心理。突然，书记来电，她用耳机接听了：林老师，你班上有学生斗殴！她差点闯了个红灯。

三个学生驼着背贴在办公桌前，其中之一居然是林如晤班级的班长邹源，他一直是好学生的典范，林如晤从来没想过会在他的脸上看到五颜六色的淤痕。在他旁边的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室友、好哥们儿，他的脸和胳膊几乎是干净的；而另一个看上去较为成熟的学生则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伤得最重。

肇事的主角是班长和外班的男生，室友只是劝架的，但再多的内情，林如晤就不得而知了。对于她的诘问，三人都不愿如实相告，邹源反而作为代表向林如晤提出他们最迫切的诉求：“林老师，您能不能不要通知家长？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这是聚众斗殴，你们还是学生，通知家长是学校必须要尽到的责任！”书记抢白道，说罢瞥了林如晤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没管好学生，你与他们同罪。

林如晤也想赶紧结束这尴尬：“别杵在这儿了，跟我去办公室说明情况。后续怎么处理，我会和书记商量的。”

可惜他们不领情，仍站着纹丝不动，书记冷笑道：“现在他们倒是团结得很，既不交代，也不走人，一致要求我不要告知家人。”

“不是要求，是请求！书记、老师，我们真的错了，请求你们不要告诉家长，要不然你给我们记…”

眼见着这孩子要说傻话，林如晤急忙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邹源素来稳重，估计是万分焦急，怕被家长知晓他犯下的过错才如此失措。林如晤不忍，便也开口求情，那三个学生也是反复承诺不再滋事，伤好前也不会回家，书记才终于松口。

“写好保证书，明天上交给你们各自的班主任。”书记又向林如晤叹道，“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宝，出了事儿我们谁都担待不起，但学生的心理状况也不容忽视，硬来可不行，难办呐。”

林如晤连声同意，把他们领出了教务处。外班的学生想趁机开溜，被林如晤逮住了。邹源对林如晤的办公室十分熟悉，放松了下来，诚恳地向林如晤道了个歉。林如晤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继续盘问冲突的缘由。她不认得的那个学生不耐烦地答道：“老师，别问了，知道太多你会受伤。”

林如晤的胸口一阵憋闷，更糟的是这轻佻的口吻又激起了邹源的怒气，林如晤忙将那个学生打发走，他吊儿郎当地走开后，她质问邹源：“是不是因为女人？”

“老师，请不要这么粗俗地说话，我只是为了同学。”

“那你告诉我是哪个同学？”

邹源刹住了话锋，他的室友小声嘀咕道：“是季橦铃。”

季橦铃是林如晤班级的团支书，她是一个出类拔萃到让老师们都很倚重的女生。

“她参加了戏剧社，戏剧社社长，也就是刚刚那个人，经常骚扰她，今天一返校居然就胁迫她去给什么公司拍不正经的广告，还说是团体活动！”

“这些事她应该及时告诉老师或报警，而不是让你们帮她去出头！”

“老师，她没有让我帮忙，是我自愿的。您也不要找她谈了，她已经退社，我们的保证书明天也会交到您的办公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吗？”

林如晤每次交代邹源活儿，他的回复都是两个字“好的”，从没有“行吗”，如此老实顺从的学生却有着如此强烈的自尊。林如晤想维护他的尊严，于是就不再深挖小男生内心的秘密了。她简单地谈了几句关于校园爱情和同学情谊的看法，便将他们遣散。目送着两人青涩的背影，林如晤想起了陈睦。

这两个月间，除了除夕夜相互的问候，他们都没有联络。林如晤编辑了一条简讯，又删除了。转移注意力，浏览官网是好办法，她看到环境学院下学期要开设一个新的地理专业，需要招聘老师；一个食堂要重新装修，正在招标；还有许多需要下载才能打开的红头文件。

她的手机亮了起来：你在干嘛？

是陈睦！林如晤欣喜，急忙编辑道：备课呢。

陈睦说：明天见面吧。

林如晤开心到转了一圈椅子，俄后又开始哀伤：什么时候起，能跟他见上一面都值得这么高兴了？

次日下午，林如晤在市行政中心办理清偿贷款后更换房本的业务，陈睦传来了他的定位。林如晤刚停好车，陈睦就敲门进来，坐到副驾驶座上：“去学校吧！”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透亮透亮的。

林如晤很久没有回母校了，甚至连路过都很少，城市扩张了，市中心也位移了。他们去了那家尘封在记忆中的烧烤店，就像陈睦上次说的那样点了一堆的动物内脏。林如晤巴巴地盯着那被烤得吱吱作响的脂油，天气冷，吃烧烤是合适的。陈睦把她最爱吃的夹到她的盘子里，她迫不及待地在上面沾满了调料粉，送入嘴中，期待着久违的不健康的食物能在最大程度上唤起她那日渐干瘪的口腹之欲，可惜味蕾并没有因为过去的旧情而给出更多的回馈。林如晤呷了一口清茶，说：“现在人的嘴真是越来越刁了。我不算吃过什么好东西，怎么小时候恨不得每顿都吃的东西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也可能是我的手法生疏了。”陈睦笑道，熄掉了炭火，把剩下的食材交由店员去处理，“我想过了，你要是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我支持你辞职再找。你是名校的研究生，各方面又这么优秀，有这个资本。况且，即便你不工作，我也不能让你饿着，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

他说后半段的时候语调平和舒缓，像是饮食话题的延伸，导致林如晤没有仔细听。反应过来后，她说：“你还记得上回我说要去你家公司上班的话？跟你开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是认真听的。”他一改清淡，加重了语气。

路边的车滴滴叭叭地开过，林如晤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饭后，陈睦邀她一起去学校操场散步，林如晤欣然应承。然而，他们跟门卫解释了半天，出示了所有证件，也进不了校门。他们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庆幸地发现以前翻墙的铁栏破口还在，而且还没有安装监控，才终于得以漫步在高中校园的操场上。

“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想出去，现在想进来倒得费不少功夫。”林如晤弹着身上的灰。

陈睦笑道：“三十多岁了，我们还在一起翻墙，你以前想的到吗？”

他看到林如晤的背上还有一处从树上碰落的尘土，便顺手帮她拍掉了。这一过程中林如晤尽量保持住身体不对这似曾相识的举动作出任何回应，还笑着摇摇头：“小时候，哪会想以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