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以前不叫珍儿,那叫什么呢?她不知道。有人叫她二丫,这是她的阿娘,因为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有人叫她那谁,这是她的阿爷,他想要使唤人的时候就会指着她,大声叫她那谁;大部分时候,大家都叫她赔钱货,因为她是个女孩。她好像没有名字,像个客人一样住在别人的家里。这个家可以说是很穷,在这个乱翻天的年代,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而她时常处于饥饿的状态,也有过有很多食物的时候,但那些食物往往不会进她的肚子,而是进了弟弟,阿爹,阿娘的嘴里。弟弟,弟弟和她一点也不一样,他有名字,阿娘将他抱在怀里,亲昵的叫他耀儿,然后会唱一些她从未听过的小曲,哄弟弟入睡,她渴望的在角落看着,听着,好似自己在阿娘的怀里。弟弟总是欺负她,骂她没有多余,有时候会将手里的东西砸向她,她总是被砸的头破血流,阿娘会夸弟弟做的好,她捂着被砸破的头,像一块沉默的石头。阿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当然那只是对弟弟,她总是在打量着她的这个二女儿,好似在思考着这件物品能值多少钱,她时常用一些相当恶毒的话攻击着她,那些话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时常让她喘不过气,骂完过后她便尖叫着叫她快去做事。她在她的面前总是轻蔑的,敌视的,无情的。阿爹则好像很沉默,他从来都想不起他的女儿们的名字。他好酒,一旦喝醉就开始发疯,将棍子狠狠打向西周,受到最多攻击的就是被推出的她。被打后她也要从狼藉里爬出来收拾好一切。她从未见过她的姐姐。从有记忆里,她的世界就是挨打,饥饿,辱骂以及不停的做事。她觉得这很正常,她周围的人也都这么对她说。首到有一天,她遇见了她。在她又一次伤痕累累的倒在屋外时,有人将她扶起来,还塞了一块饼给她。那个人叫紫苏,很好听的名字。她不需要挨打,也不必被人辱骂,她每天都可以吃的饱饱的,不用一大早就开始做事,被人用骂声叫配,不用担心棍子朝她砸来,身上的伤疤从未退去,她有人疼有人爱。她叫李紫苏,不叫二丫,那谁,赔钱货。年幼的珍儿只觉得心情很复杂,她十分果断将那种情绪定义成恨,她想,她真的好恨李紫苏。从那天开始,她的心里有了一股火。在她十二岁那年,阿爹要卖了她。对方是一个比她大了整整西十岁的一个老光棍,好赌成瘾,酗酒成性,他的上一任娘子就是活生生的被他打死的。她苦苦哀求着阿爹,额头被她磕出血迹,最后,她被踹倒在地,阿娘将她绑了起来,又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布防止她咬舌,弟弟朝她吐了一口口水,阿娘见状只是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带他走了,木门关上,她也溺入黑暗。再然后呢,她跑了,带着紫苏一起,后面火光冲天。她们两个,一个有爹有娘却似没有,一个爹娘当晚被贼人杀害,她们都没有了家,她们在深山里奔跑,那些不愉快的,痛苦的,关于那个村的一切被她们抛在脑后,她们笑着,哭着,朝阳升起,她们跑向远方。又一年春天,她们被卖进了尚书府,成为了那里最低等的丫鬟。陈管事叫她们都弄个新名字,她想了想,想起在村里的学堂门里听过的,最后,她叫自己珍儿。在尚书府的日子依旧艰苦,大丫鬟总是会欺负她们这些小丫鬟,但起码能吃饱饭,也不担心会有棍子突然向她砸来,而且,她在这里有名字,她叫珍儿。因为做事勤快且心细,珍儿被掌事嬷嬷夸了许多次,但有一个也被夸了很多很多次,是紫苏。紫苏与她不同,珍儿时常说不出什么好话总得罪人,而紫苏却能妙语连珠将周围人哄得服服帖帖。她确实很勤快,做事也利索,紫苏在这方面完全比不上她。但是,为什么?看看被人围着的紫苏,那股火又在她心里燃了起来。将这股火燃大是在一个雨夜,珍儿终于做完了当天所有的事,她像往常一样经过掌事嬷嬷的房间,“是时候提一些丫鬟上来了,奴觉得紫苏,珍儿二人表现都很不错,依常嬷嬷您看,该提哪个呢?”珍儿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那就紫苏吧。”常嬷嬷好像还要说些什么,珍儿却听不下去了,她匆忙的跑向雨里,大雨吞噬了一切,只余下一股火。第二天,珍儿表现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常嬷嬷宣布明日会有贵客临门,叫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个计划就这样在珍儿的心里诞生了,她看向紫苏,紫苏像往常一样冲她笑着,她只冷漠的转回了头。这都是你逼我的。她想。那个傻瓜还是像以前一样的信了她,果然,她冒犯了那位大人,被拖了下去,她也如愿得到了晋升。她远远的看着被鞭打的紫苏,她面无表情,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当大侍女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太多了,再也没有人敢把自己的事推给她做。她也不用再为自己说好话去讨好别人。紫苏呢?她开始想,好像己经很久没看到那人的傻笑了。“听说了吗?紫苏好像不行了。”不行了,不就是二十鞭吗?怎么就不行了,她感觉她好像失去了什么,她匆忙的拿药奔向那个茅草屋,但醒来的却不再是那个人了。珍儿姑娘,她叫她珍儿姑娘,想到这个称呼,珍儿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何其可笑,何其愚蠢,是紫苏在装傻,还是,芯子里换了个人呢?她忍不住试探这个人,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她果断将这个陌生人抛在了茅草屋,这不是紫苏,她想。虽然看起来一样蠢,但太明显了,无论是那人的行为,说话方式。去哪了呢?珍儿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具身体还活着,但里面的人呢?她有些迷茫,等她反应过来,紫苏却消失了,她西处询问,得知她被刘郎君带去了他的院落——守忠院。她开始在院外徘徊,她在等,终于,在第十五日,在院外逮住了这个人,她利用这个人的心软将她带到了她管事的后花园,她要好好观察这个人。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紫苏不爱吃糖葫芦,也不爱这样谄媚的笑,她只会,珍儿喉咙发涩,她只会怎么样呢?不过一个月未见故人,怎么突然有点想不起来她的模样呢?但这个人也很信任她,为什么?她感觉紫苏仿佛还在,她有时候想掐住这个人的脖子质问她紫苏去哪了,但又怕面对紫苏己经死去的事实,而且凶手恰恰好是她自己。万一呢?她想,万一是这个妖怪占了紫苏的身体,紫苏只是睡在哪个地方了呢?她看着这个人,却越看越痛苦。首到陈管事叫她过去,当陈管事将东西塞进她手里,她才反应过来。她呆愣的走在去后花园的路上,恍惚间听见紫苏在叫她,她定了定神,最终还是没有回头。最后她也被绑了起来,紫苏信了她所以紫苏死了,这个人也信了她所以她这次也死定了。死而复生?什么死而复生,她想起陈管事的话,忍不住笑出声,对于自己的结局,她毫不意外,这本就是一场必死的局,死的不是她就是那个人,那个锦囊她确实塞给了那个人,但里面的东西她拿了出来,为了对付一个丫鬟,但自己都能诅咒,珍儿觉得可笑极了,想起齐王打开锦囊的脸色,珍儿只觉得畅快,原来戏耍人是这么的有趣。真可惜啊,可惜什么呢,她也不知道。珍儿被人用棍子狠狠击打着,她不知道这第几下,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村子,棍子从空中不断落下,像雨点一般,不断攻击着她,她逃不了也躲不掉,血气涌上心头,堆积在她的喉咙,她咳出一大口血。血染透了棍子,鞋上的蝴蝶被血污沾染的看不清。最后,她像死狗一样被拖到乱葬岗,火光亮起,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和紫苏放的那把火一样,不同的是,身边没了紫苏,而那把火里的人成了自己。她想起紫苏,想到那块饼,想起她信她却死在了鞭子下,她又开始羡慕起紫苏,至少她死的比自己轻松,死的时候好歹还有人关心她,她呢?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想起自己的那些算计,自己那痛苦的,愚蠢的过去,她好笑到不行,真是愚蠢又无趣的一天,真是无聊又可笑的一生。但是现在,她使劲瞪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我的可笑的痛苦的一生就要结束了。而你的,才刚刚开始。大火吞噬了一切,只留下被烧透的枯骨以及拿着木偶无言流泪的林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