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言像个好心提醒她的老师。冷静的、无情的告诉她游戏规则。委婉的提醒她。已经违背了她和他之间的契约。她不诚信。令人失望。江稚耳朵嗡嗡的响,花了点时间消化沈律言对她说的这句话。契约婚姻。是啊。她和他本来就只有契约。不是因为彼此相爱才走进婚姻殿堂。也许沈律言只把她当成了个合适的合作者。江稚缓缓吸了口气,她尝试了几次,噙动嘴角,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沈律言当着她的面,默默点了根烟,吞进去的气息含着烟草的涩味。掌权之后,沈律言已经极少抽烟,打火机的声音清脆响亮,火光明明灭灭。江稚咳嗽了两声。沈律言望了她一眼,默默掐灭了烟。她看不清他的心,分辨不出他的喜怒。沈律言往前了两步。可能是压迫感太强了。江稚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沈律言看着她后退的动作,轻笑了声,笑意多少有些冷淡,“江秘书。”江稚心头一凛,很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沈律言吐字平淡:“你这样我很难办啊。”他说难办。可是江稚并没有从中听出任何的为难。沈律言这样的人,也许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处理的方式。江稚冷静下来,她不想让沈律言看出内心的分毫,她说:“沈先生,你想怎么做,可以直接告诉我。”沈律言抿了抿唇,“这事有一半是我的责任,我会承担。”江稚紧张的扣紧了拇指,她面色平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判决。沈律言接着说,“但是这个孩子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想必你也清楚如果生下来会有多麻烦。”“生孩子不是养宠物。”“我想江秘书也不会那么天真。”“我一直以来都很欣赏江秘书的为人处事。”“你年纪还小,未来还有大好的前程。”他不急不缓说了这许多。江稚的心渐渐凉了下去,“我明白沈先生的意思了。”她低头顺眸的样子还有点可怜。神色脆弱,不堪一击。沈律言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他随手扯了扯领带,压低了眉眼间快要克制不住的暴戾之色,语气淡淡的通知她:“明天我会让我的律师和你谈,今晚你先好好休息吧。”律师。他还真是当成公事公办。铁面无私,不留情面。江稚见识过沈律言的律师团,那群人确确实实能够轻易逼死人。拿出来法律的条条框框,合理合法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江稚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何德何能需要沈律言出动他的律师团呢?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沈律言还很体贴:“早点睡吧,晚安。”江稚缓缓抬起脸,“沈先生,我现在还不困,我觉得与其和律师谈这种私事,不如我们直接私底下解决了,省去一些难堪。”沈律言的眼神停留在她脸上,面色冷冷,抛出话来问她:“你想从我这里听见什么?”留下这个孩子?你生下来?这不可能。沈律言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仁慈,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要到医院里见面了。沈律言没想到江稚也如此情感用事。他以为她只喜欢钱。这样原本就是最好的,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沈律言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他绷着冷脸,也不再管会不会给她难堪,“江秘书不会以为生个孩子就像买菜那么简单吧?”况且买个菜,还要精心挑选。至少得新鲜、干净。江稚解释:“我没这么想。”沈律言望着她,表情冷漠:“你知道为人父母要承担哪些责任吗?”他一点也不咄咄逼人。甚至问她的语气都称得上客气。反而衬得江稚很不懂事。“我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沈律言有点烦躁,但又觉得自己不该有烦躁的情绪,“我会给你两个选择,明天你自己去和我的律师谈吧,”江稚点点头,带着哭腔,已经有点语无伦次,“我知道我不应该糊涂,应该像你一样冷静理智的去处理问题,可是人都是有感情的。”会爱。会痛。难过了也会哭。不是人人都像他。江稚说完就抬手擦了擦眼泪,“好了我去睡了。”顿了顿,“沈先生,你也早点睡。”她没对他说晚安。因为这个瞬间。她好像没有那么爱他了。*江稚一整晚都没能睡个好觉。梦里来来去去。一会儿是她青涩稚嫩的青春年少。一会儿又是她和沈律言刚结婚那段时间。就算是一场戏。沈律言也会演的很真,领完证办了婚礼,就飞去了海岛度假。江稚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酒店里度过。和他在卧室里抵死缠绵。那个时候。仿佛真的爱得死去活来。江稚想起自己小心翼翼的十七岁,在心里偷偷喜欢着这个不可能的人。她丧失了勇气,她不敢再对已经喜欢上江岁宁的少年说爱。一场大梦,醒来恍如昨日。江稚清晨睡醒天斗还没亮,她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呆坐了会儿,眼神涣散。等到天渐渐亮了,江稚慢吞吞爬起来去洗手间洗漱,黑眼圈有点重。不过她也顾不得自己现在好不好看了。江稚下楼吃了个早饭。沈律言也在,他很客气的给她倒了杯牛奶。江稚握着杯子,声音低低的对他说了句谢谢。两人是分开去的公司。江稚比她要晚点,她刚到公司不久,刘总助就将她请到了会议室里,“您看是在这里谈,还是去楼下的咖啡厅?”江稚实在不喜欢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她说:“去咖啡厅吧。”刘总助连忙说好。江稚到咖啡厅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靠近窗边,还能看见窗外的街景。她怔怔出神,沈律言的律师已经到场。“江小姐。”江稚回过神:“陈律师。”陈律师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样子特别的精英。他的职业能力也很强。律所的合伙人。手底下几乎没有败诉。陈律师先将带来的文件袋随手放在一旁,他已经收敛了平时对其他当事人的冷酷,十分的客套:“这边有两个选择。”“孩子您可以生下来,毕竟这是您的权利,沈先生作为孩子的父亲,不可能不管,他会抚养这个孩子到成年。”江稚有些发怔,怀疑自己的耳朵又出现了问题。可是还没等她轻松多久,陈律师接着说:“但是相应的您这边需要承担违约的责任,当初的条款写得很明白,您也是看过的,违约金是酬劳的二十倍,算下来也就是八千万。”话音刚落,陈律师见她脸色煞白,顺势接着说:“当然,还有第二个选择,您去做了手术,协议继续。”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江稚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心脏被捏在别人的掌心,她窒息的透不过气,哑着声音艰难挤出几个字来:“这是他要你来告诉我的吗?”陈律师点点头:“是的,我转达的就是沈先生的意思。”江稚心里空空的,幸好包厢里的光线很暗。不至于让其他人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尽管她的神情看起来依然没什么变化,可是拇指就像攥着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攥着他的手。沈律言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江稚忽然间觉得很冷。透骨的寒冷,叫她牙齿打颤。在场其他人默契的保持沉默,一言不发。谁又能猜得准沈总的心思呢?这句话说的似真似假。沈律言的眼漆黑深邃,深不可测,男人漂亮的眼尾勾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他放任江稚抓紧自己的手,垂眸扫了她两眼:“还赖我身上?一个都没有喜欢的吗?”江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她垂着脸,长发挡住了她的神情。顾庭宣静静看了她几眼,她确实长得很漂亮,眼角眉梢不经意间透出几分绸丽的风情。漫着春意,很勾人。顾庭宣觉得她这种样子有点可怜,但没办法,他也是个铁石心肠。甚至存着故意作弄她的心思。“嫂子,你再挑挑?”江稚浑身发寒,勉强装得若无其事,着实不知道能说什么。顾庭宣扯了扯领带,淡淡地说:“我倒是不介意帮嫂子这个忙。”他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和沈律言认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顾庭宣还是很清楚的。沈律言心里没有的人,就算是死在他面前都不会管。何况只不过是今天这么点小事。江稚打起精神,神色冷淡应付他:“不用了。”顾庭宣看似斯文,说话滴水不漏,温和客气,但江稚就是不喜欢和他打交道。一个人的偏见。是怎么都掩藏不住的。顾庭宣对她,并没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尊重。顾庭宣挑了挑眉梢,“我看嫂子有点为难,不如就喝杯酒。”江稚连酒也不想喝,她极少在沈律言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态,几乎是依偎贴着他的姿势。低垂眼睫,声线轻轻在颤,“沈先生,我不想喝酒。”她弯着脖颈,后颈的弧度柔美纤弱。眼睛里好似盛着盈盈的水光,像一盏快要破碎的玻璃。沈律言默了半晌,“嗯。”男人端起面前的酒,倒是敛了方才的淡笑,冷峻的面容隐匿在光线的暗处。蕴着几分看不清喜怒的威严。他仰起脸,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帮她喝就算了。”江稚偷偷松了口气。真心话大冒险这个俗套的游戏。她确实玩不起。既做不到说真心话,也没有办法去大冒险。也许是觉得扫兴。他们接下来并没有继续游戏。沈律言不怎么说话,偶尔懒洋洋搭个腔,说上一两个字。江稚已经发现了,他的兴致不高。顾庭宣心不在焉,今晚带来的小模特殷勤往他身上贴,特别懂事给他递了打火机。笑容甜美,声音娇媚。“顾总,抽烟。”顾庭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特别他妈的没意思。他抬起眸,用打量物品的眼神上上下下将小模特扫了个遍。顾庭宣下意识把小模特和江稚做起对比。老实说,小模特的身材比江稚好多了。鹅蛋脸,长卷发,胸大腰细腿又长又直。叫的也很好听。但是吧。好像就是不如江稚。顾庭宣还记得他上次去沈律言的办公室,江秘书只不过是穿了身再普通不过的职业装。冷冷清清往那儿一站,确实亮眼。顾庭宣拂开小模特的手,捏着她的下巴,“你这胸是做的还是天然的?”小模特脸色变了变,也就是顾总说这种话她才不敢翻脸,换成其他人,她早就两耳光扇过去了。小模特可舍不得顾总这个金大腿。虽然顾总的脾气是真的差,动不动就甩冷脸,但是顾总至少年轻帅气又大方。“您说什么呢,我这是天然的。”顾庭宣感觉索然无味,“得了,这话你去骗骗别人。”他又摸了摸她的脸,“你这全身花了多少钱?”顾庭宣就是这么个人,愿意装作温文尔雅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像个好人。不乐意在你面前装好人,说话刻薄的要命。小模特被问得面红耳赤,眼泪汪汪,好不委屈。顾庭宣没什么耐心,渐渐敛起笑意,绷着冷冰冰的脸,“行了,滚吧。”小模特委屈巴巴,拿着包出去了。她可不敢和顾总对着干。顾庭宣轰走小模特,眼睛不由自主就往对面的沙发看了看。江稚好像已经睡着了,靠着沈律言的肩膀,一双手牢牢攥着他的胳膊,好像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离了她的丈夫就不能存活。顾庭宣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沈哥,她怎么睡着了?”关心别人的老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沈律言抬眸:“累了吧。”顾庭宣想了想:“没结婚就算了,结了婚你怎么还压榨她?”沈律言略作思索,当初他也不是没有建议过江稚,可以选择留在家里当个全职太太。但是被她否决了。沈律言也就没有逼她,毕竟江秘书在工作上大部分时候做的都还不错。情绪稳定,非常职业化。“夫妻情趣,懂吗?”沈律言随口扯了句话敷衍他。顾庭宣沉默了半晌,他还是不认为沈律言真的把江稚当成了妻子。他忍不住盯着她腰间露出那片纤细的腰线,过了会儿,镇定挪开了视线。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铃声惊醒了浅眠中的女人。沈律言接起电话,那边是道陌生的声音。“你好,请问您是病人的男朋友吗?您的女朋友刚才晕倒被人送到医院里来了,麻烦您过来一趟吧。”沈律言皱眉:“我知道了。”顿了顿,他问:“她怎么样了?”医院的护士说:“打完吊水就能回去了。”沈律言说:“好的,麻烦了。”他面无表情挂了电话。顾庭宣明知故问:“岁宁打来的?”沈律言站起来,随手拾起沙发上的大衣,“不是,医院的。我过去看看。”江稚迷迷糊糊睡醒,听见这句话还以为自己在梦里。沈律言看了看困眼朦胧的她,“江稚。”刚刚睡醒脑袋还很晕,“嗯?”沈律言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我去医院看看岁宁。”江稚还很困,好像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好。”顾庭宣主动请缨,“我送江秘书回去吧。”他没有再故意拖着懒洋洋的声叫她嫂子,而是又改口叫起了江秘书。沈律言朝他投去一眼,“你有这么闲?”江稚还晕晕乎乎窝在沙发里,看起来可怜兮兮,沈律言刚才顺手往她怀里塞了个抱枕。她抱着枕头,放空了眼神在发呆。顾庭宣迟疑了半晌,他说:“我可能真的——”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沈律言双手插着兜,“真的什么?”顾庭宣哦了声,平静道:“对你老婆有那么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