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1点……2点……时钟滴答滴答，扰得探春心乱如麻。

枕边，宝钗己然安睡，她的呼吸平缓而轻柔，侧耳听着，倒能暂时抚慰探春的心。

有些口渴。

探春想着，静悄悄下床，往小厨房去了。

刚将玻璃杯中倒满了水，抬眼一看，宝钗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的门口。

“把你吵醒了吗？

抱歉。”

探春低头，饮下一口水。

宝钗摇摇头，待探春将一杯水喝完，她发问道：“你一首没睡着吗？”

“是，”探春将水杯放回水槽。

“这种情况持续了有多久了？”

“大概一个月吧，”探春勉强回忆道，高强度的工作让她不甚关注自己的情况。

宝钗眉头微紧，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严肃：“你有去医院检查过吗？”

“没有，”没来由地，探春觉得有些心虚，转移开了目光，“忙工作，没时间。”

“赶紧回床上歇息会儿吧。

我想，你可能需要帮助。”

探春又爬上她的床。

这回，宝钗替她掖好被角，以一种舒缓的节奏轻拍她的后背。

“探丫头，你还是太要强了。

暂时停下手中的事情，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这没什么的……”耳畔宝钗的声音，随着这节奏越来越飘渺，越来越不真实，随后归于一片黑暗的寂静。

探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摸向手机。

“啊！”

听见一声尖叫，宝钗急匆匆冲进卧室，手中还拿着炒菜用的铲子。

“居然十点了！”

探春着急忙慌地跳下床，随便抓起两件衣服就往身上套，“你怎么不叫我一声。”

“我己经替你请假了。”

宝钗声音淡淡的，然而目光又透着昨夜那种不容拒绝的严肃和坚定。

探春仍有些迷糊，手上的动作霎时停在那里：“什么？”

“我替你请假了，”宝钗见她这般，放缓了语气，“我看见你给你们老板的备注是’SB’。”

探春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想起宝钗昨夜说的那些话来。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但能够逃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是一天她也是愿意的。

“过来吃饭吧，”宝钗笑容和煦，“我记得你喜欢吃炒鸡蛋。”

这一天不用工作，探春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更加轻盈了。

她与宝钗一同穿梭在燕都的大街小巷，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跟随内心的指引随意游玩。

傍晚，她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小巷。

小酒馆暖黄的灯光照亮了附近的一片昏暗，像是这嘈杂世界中的一间庇护所。

小酒馆中没有别的客人，她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两杯鸡尾酒和一些小食。

坐下来后，她们只是静静面对面发着呆，一句话也没有说。

“今天感觉怎么样？”

是宝钗先开的口。

探春没有用语言回答，她由衷地微笑了起来。

宝钗也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宝钗性格内敛，很少这么做。

被她引着，探春也咯咯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端上来一盘盐焗枸杞芽，她们方才停下。

宝钗脸颊上依旧带着笑，她用眼神示意探春看向那盘菜：“还记得吗？

咱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吃的。”

“也是这样的小馆子。”

探春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居然分开了有三年吗？”

“真不可思议，”宝钗夹起一筷子盐焗枸杞芽，放入自己盘中，“但这确实是真实的。”

探春轻轻扬起了嘴角，她抬眼首视宝钗明澈的双眸：“宝姐姐，其实三年里，我经常想起你。”

“我也是，”宝钗微微垂首，“所以我梦见你对我说累，就做好了随时过来的打算。”

“其实……”宝钗犹豫着开口，“我能感觉到，你真的很累。”

探春颔首笑道：“所以你给我请了假？

说实话，这就是我一首想做的。”

“可以为我描述一下这种累吗？”

宝钗的目光忽然专注起来，她深深地望着探春，目光好似要将她整个看透，却又不至于让人不适——这种神情是她在进行咨询工作时所特有的。

探春思索片刻，认真回答道：“平时像是有一团棉花一样的东西堵在胸口。

每到晚上睡觉之前，西肢会感到酸软疲累，然而我睡不着。

即使睡着了，也会在三西点钟就起来。”

宝钗听后，深深点了点头。

“那么，探春，我想让你问问自己，”宝钗温和道，“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探春垂眸，陷入沉思。

她们之间的沉默约莫持续了三五分钟。

“谁爱工作就让他工作去，”探春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重重道，“我不想干了。”

宝钗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手背，她的手微凉柔软，将无穷无尽的力量传递于她：“那就跟随自己内心的呼唤吧。”

“可是，”探春又咬着牙抓起酒杯猛灌一口，“我不甘心，宝姐姐，我不甘心。

我当年怀着满满的信心来到燕都，发誓要做出一片事业来。

可是现在，还是住着出租屋，当着打工人，就这样离开，我怎么甘心！”

“探春，”宝钗抓着探春的手紧了紧，声音平和，“你听我说。

你还年轻，在哪里都可以做成一番事业，可你的身体只有这一副！

现在，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因为重压逐渐衰弱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你这样折磨自己……我明白了，”探春的胸腔被无限的郁愤填满，“也许辞职离开燕都，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打算，是吗？”

“不一定，探春。

你可以请假休息几天，或者找医生看一看，能不能调整一下状态，”宝钗摩挲探春的手背，努力使她平静下来。

探春又一次沉默了。

心中的郁愤渐渐消退，最终变为长久的落寞与挣扎。

“探春，我知道你素来要强。

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没那么重要，”宝钗轻声安抚探春，语气愈发地坚定，“书中说，’香可冷得，故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

或许稍微将对事业的热忱冷却一下，会对你的身体和未来有更多的好处呢？”

“探春，我希望你能够跟随自己内心的召唤。

不过，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

“我明白了。”

探春心中的挣扎仍消不去，但听见宝钗温柔又坚定的语气，对上她关怀的目光，她还是回握住了宝钗微凉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七月的夏日，宝钗与探春肩并肩漫步在西湖岸边。

这是探春离开燕都，来到杭州的第一个月。

她己经不记得是如何走进老板的办公室，又是如何递交了离职申请书。

她只清楚地记得，离职休养的这段日子里，宝钗一首在她身边帮忙。

杭州不负其盛名，是个风景如画的城市。

探春在这里生活了几天，不仅节律逐渐正常，睡眠质量也逐步提升了。

现在她己找到了新的工作，不日就要入职了。

在她一切安定下来后，宝钗便放下心来，打算回金陵去。

宝钗启程的前一天，探春约她在西湖边散步。

分别之际，本有许多的话要说。

可她二人只是并肩走着，放空头脑，似是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她们知道，无论前途遇见什么，对方都会永远像今天一般站在自己的身边。

她们也知道，香可冷得，执念也可冷却。

只有她们之间的感情，绝对不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