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对方神情淡漠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拎着对方衣领的双手。“那个,周队,不好意思啊,今晚多喝了两杯。”谢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松开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抚平了对方衬衫上的褶皱。周翊微微一笑,伸手啪啪地拍了两下谢哥的脸,轻声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样子。”看到这一幕,姜昕婷和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这是真真正正地被啪啪打脸,谢永明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至于说屈辱感,嗯,那也完全不存在。为什么?他相信只要自己提起一个人大家就会明白——谢炤龙,龙哥!龙哥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眼前这位一脚踹翻在地,最后怎么样了?还不是乖乖地自缚双手进了局子?做为龙哥出了五服的亲戚,没人比他清楚,他这个文化局执法大队长的位置是怎么来的。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仗着自己同样姓‘谢’,是怎样在圈子里狐假虎威的。所以,被人家拍两下脸怎么了?怎么了?“周队,您听我解释。我早就久仰您的大名,只是一直没机会得见您本人,所以才闹出这样的误会。都是我的不对,我,我自罚三杯……”谢永明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模样,生动形象地给大家展示了成语‘前倨后恭’的正确写法!周翊转头看了看正在发呆的姜昕婷,问道:“姐,这是你朋友?”姜昕婷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姓谢的既然已经变成三孙子了,她也没必要再当头给一棒子了。“那就算了。但你得记住,这是我姐。”周翊转回头,盯着谢永明冷冷说道。“明白,明白。”谢永明连连点头,心说姜昕婷你以后就是我亲姑奶奶。“姐你不是要去敬酒吗?”周翊提醒了依然有点儿恍恍惚惚的姜昕婷一句。“哦,对对。弟你等我一下。”姜昕婷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走进包间拿起自己的酒杯,然后跟着周翊去了金字第二号包间。“我有点儿事,先走了,老黄你呢?”谢永明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几分颐指气使的样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自然法则,同样也是社会法则。别看老子刚被打脸,但是——你们特么谁敢笑话我个试试?小样,收拾不了周翊,我还收拾不了你们?黄贵发,也就是刚才的矮个男子苦笑一声,摇头道:“永明你先走,我得找个机会敬周队一杯。你不认识他,还能说是误会,但我是见过他的,不能就这样走了。”他何止见过,他还送过礼呢!只不过人家没收。“那行。”谢永明点点头,回包间拿了自己的拎包,大摇大摆地走了。一路上回想着黄贵发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心理就更平衡了。老黄再不济,那也是流金岁月的总经理,是媚姐手下第一走狗。见了周翊还不是一样的怂德性。所以说,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军太强大了。谢永明一走,剩下的这些人说话自然也就随便了。回到包间里,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刚才那位周队是哪路神仙?”“这你都不知道?县公安局治安管理大队长周翊啊!”“不是,这么牛的吗?你看那个谢嗯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你们是没听说前晚上发生的事吧?”“我知道我知道,一开始我是不信的,直到刚才,我信了!”困意渐渐袭来。恍惚之中,简书月与田恬的面容一一在脑中闪现。周翊忽然想起高中时,班里的大才子江宇曾经写过的两句诗。一句是‘吹弹可破芙蓉面,顾盼神飞丹凤眸。’另一句是‘身如纤柳随风舞,声似娇莺自在啼。’前者描绘的是简书月。后者形容的是田恬。据说这两句诗各自都有完整版,但可惜,江宇那家伙死活不肯拿出来给大家分享,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全诗是啥样。周翊必须得承认,即使是凭着多出十八年的人生阅历,见惯了形形色色的抖音美女,在面对简书月与田恬时,他依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毫无波动。这是一个男人正常的反应,他并不为此而感到纠结烦恼。因为他这一世早已立下志向,许身仕途,心无旁骛。所以,区区双美,又怎能坏他道心?不知不觉,周翊已沉沉睡去。脸上露出的笑容和嘴角流出的口水可以证明,他今晚应该是做了一个好梦。……第二天早上,在吃早饭的时候,周翊明显感觉到老妈的心情不是很好。眉头紧皱不说,时不时地还叹上一口气。难道是怪他昨夜回来的太晚了?“妈,我向你保证啊,以后一定尽早回家,然后,拜托您老人家现在能不能稍微笑那么一下下?”周大队长奴颜婢膝地恳求道。“吃你的饭,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郭冬梅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稀粥,就放下了筷子。“啥事啊,跟你儿子说说呗。”周翊端着饭碗,笑嘻嘻地追问道。“跟你说有啥用……”郭冬梅话说半截,忽然反应过来,她儿子已经不是原来的乡下小民警了,而是正了八经的治安管理大队长。所以,说不定真能管用!“我班上有个叫沈默的学生,昨天下午找到我,说感谢我这一年对她的照顾,等今天的期末考试考完,下学年她就不念了。”郭冬梅叹息一声,做为老师,她对那个脸上常常布满淤痕,眼神里时刻充满倔强和悲伤的孩子,是真的心疼。沈默!听到这个名字,周翊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掠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重生之后,遗漏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那个一手建立庞大的黑帮势力,触角遍及娱乐、房地产、网络信息等产业,在敛取巨额财富后几乎成功漂白担任辽东企业商业会长、省政协委员,并在落网之时几乎牵扯辽东半个官场,令全国为之轰动的黑老大沈默,曾经就读于东吉第二高级中学二年六班,是母亲教过的学生。“咳,可能是家里有困难吧。妈你别多想了,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人家不上学也未必就没出息。我吃好了,先走了哈。”周翊敷衍了老妈两句,起身准备开溜。开什么玩笑,就沈默那个大祸害,他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往上凑。“哎哎哎,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郭冬梅伸手把儿子拽了回来,有些生气地说道。“您说您说。”周翊无可奈何地又坐了下来。“沈默家里条件是不好,但是那孩子要强,硬是靠着平时捡垃圾卖废品凑够了学费和书费,而且就算这样,每次考试也没掉过班级前十名。”“沈默不想念的原因我多少了解一些,别的班有几个学生一直欺负她,还唆使校外的小流氓在放学时堵她,我批评了那些学生几次,但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反映给校领导,也迟迟没有回音。”这些话可能在郭冬梅的心里憋得太久了,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一口气说了出来。“可是,这事儿我也管不了啊。”周翊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你不是治安大队长吗,别跟我说连几个小流氓都收拾不了。你是不知道那些流氓下手有多狠,沈默那孩子几乎是天天带着伤来上学的。”郭冬梅盯着儿子,一副‘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别让我看不起你’的神情。“好好好,回头我派人过去看看总可以了吧。”母命难违,周翊只能乖乖点头。出门的时候,老周同志悄悄地叮嘱了周翊一句:“要量力而为,听说那几个学生的家长,不太好惹。”……上午十点整。清晰而急促的铃声,响彻二中校园。刚刚考完第一节期末考试的高一高二学生,陆陆续续地出现在走廊上,操场上。今天的天气很不好,天空阴云密布,不见一丝阳光,阵阵凉风吹过,空气中充满着潮湿的味道。两个学生有说有笑地从教学楼里出来,忽听啪的一声,一本语文书从天而降,砸在了他们面前的台阶上。两个学生愕然抬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天台边缘那个孤单醒目的身影。“快看,上面有人!”“那是谁啊,有人认识吗?”“好像是沈默!”“没错,是二年六班的沈默!”“她要干嘛,是要跳楼吗?”“快,快去报告老师!”……二号教学楼下,很快就聚集了大群师生。望着五楼天台上迎风站立的女学生,他们当中有的人震惊,有的人担心,有的人焦急,然而有几个学生,竟然在那里指指点点,面露讥笑。校长室里,正在接受安平日报社专访的校长孙启发闻听这个消息,眼前顿时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他立刻带着几个副校长外加教导主任等人急急忙忙赶往现场。而此时六神无主的郭冬梅,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当警察的儿子。“小翊,你快点儿过来,沈默那孩子要跳楼,学校还不让报警……”听着电话里老妈惶乱焦急的声音,周翊不敢怠慢,立刻下楼开车直奔东吉二中。沈默默默地看着楼下那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再次将一本书扔了下去。她在想,当自己的身体像书本一样坠落在地时,将会发出怎样的声音。是碰?是啪?还是扑通?她,会感觉到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