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醒来前的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周遭吵闹的人群,天旋地转的天空,刺目的阳光。她记得自己是想出门是想买点东西,好久没回弥市,家里的颜料都有些干涸,妈妈嘱咐她顺道给咪咪买点猫粮。可当她再掀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黑白灰的主色调,床上是华夫格的针织灰色床品,床尾放着叠好的白色卫衣,床的旁边是几只大比例的潮玩摆件。地板上散落着游戏手柄,空气里有好闻的雪松香混着淡淡的荔枝的味道。岁时吸了吸鼻子,用手撑住地板,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是弥湾一中的校服,过肩的长发披散着,是高中时的长度,成年之后因为不好打理的原因,岁时一首留的都是短发,她摸了摸缎面般光滑的头发,还有些怀念。她围着房间走了一圈,细细的打量。落地窗外阳光正好,书桌上摊放着几本打开的练习书册,她想拿起来看一眼,突然间窗外一阵风吹进房间,吹过书页哗哗翻动。岁时着急地想要去用手压住,又听见房间把手转动的声音,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应该先躲起来还是先扶住书本。呆呆地将手悬在半空,愣在那里。翻开两页的练习册穿过岁时的手掉落在地,露出封面上主人的名字,比纸上的名字更快出现在岁时面前的是主人错愕的脸。一时间两个噩耗摆在她面前,不知道更应该惊讶哪一个。刚才书真真正正地穿过了她的手。这个房间的主人是蒲澍。蒲澍?蒲澍。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岁时高中乃至大学的五年里,她见过无数次他的样子,大部分时候是背影,他喜欢穿黑色,少年高峻挺拔,像生机勃勃的松柏,透过他用脊背支撑住的黑色布料,,仿佛能描摹他的骨骼。从正面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大部分时候是面无表情的,平静冷淡,而像现在这般皱着眉,像是即将完工的水墨画被不小心滴入一大滴墨水,晕染在纸面上,白璧微瑕,更显生动。她愣在原地,因为她确定刚才那个能挑战唯物主义的场景,蒲澍也看到了。蒲澍确实看到了。他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陪江盛打游戏熬坏了脑子,出现了什么幻觉。否则怎么解释他昏天暗地地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自己房间里多出来了一个大活人。哦,身上还穿着弥中的校服。蒲澍揉了揉眼睛,又晃晃头,确定自己没看错。“你是?”他皱皱眉。还有后面的半句是人是鬼他忍住没有说出口。因为看样子对方同样疑惑。岁时很尴尬,因为她也同样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蒲澍走进来,绕过岁时坐在了书桌前看着她,这件事对从小相信社会主义的三好青年造成的冲击大过恐惧,即使内心波涛汹涌,他也能不显山露水的等着对方的答案。“那个你你你好,蒲蒲澍,我叫...章岁时。”没想到,这段无数次鼓起勇气排练过无数次地想向他介绍自己的开场白,会以这种方式说出口。蒲澍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想开口,但忍住了发问的冲动。等到她说完,他才问“所以你认识我?”骤然听见他的发问,岁时有点紧张,下意识的想否认,于是低头看那到了那本练习册。她指着地面书页上对方的名字,没有说话。蒲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地面上自己的名字,了然的点点头。“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我也不知道”给别人造成冲击的岁时本人同样困惑,她只记得远方飞驰而来的白色轿车,只记得像破碎的纸片掉落的自己,和濒临死亡的疼痛。现在想来都让人微微颤抖。“我遇到了...一场车祸,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她像是在思索,“所以现在是20年?”她以为是20年,她刚来到弥中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她遇见了蒲澍。惊鸿一瞥的少年,在她心里装了很多年。“19年6月29日。”19年,在她转来的前一年。19年的时候她在哪,想到这她的头猛然发疼,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你是弥中的学生,那到底是在哪的车祸?我能不能帮你”蒲澍的思路清晰。“江湾大道但是是在25年”没等蒲澍开口,岁时就飞快地补充。然后房间内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一场来自25年的车祸把她人仰马翻地撞来了19年。岁时自己也觉得荒谬,更遑论蒲澍。岁时偷偷地打量起对面坐着的人,手肘弯曲放在膝上,不自觉的用手摩挲大拇指的指骨,这是他思考时会有的习惯,岁时观察了好久才发现。手腕在微微颤抖,暴露了对方心里压抑的不平静,岁时的视线再往上,再往上是他细软的头发在他脸上投下的一片阴影,令人看不清的光影里,她突然撞上了他的眼睛,似深池,又容许她的倒影在瞳孔里荡出一圈圈涟漪。突然的对视让岁时心头一窒。或许是这么多年目光一首追随的是他的背影,如今两人平视,有那么一瞬,岁时几乎要溺在那双眼睛里。他的眼睛很好看,她一首都知道。高中的时候同桌就拉着她咬耳朵,说单眼皮嘴唇薄的男生都很冷清,薄情寡义,偏偏蒲澍长了一双潋滟多情的眼睛,他眺来那么一眼,像袖手旁观的世外仙垂眸看向了他的人间,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赚到了。那时的她只是轻笑,也学不会刻意的与他正面相迎,太多人被他眼睛里的意气风光吸引,岁时只想抓住也只敢抓住的是他的背影边缘处漏出的余晖,像沙漠里出现的海市蜃楼,被高楼大厦遮挡的老房子里,每至下午三西点钟才会从缝隙里照射进来的天光,岁时想要的,也只有这些而己。“所以现在你是...”蒲澍思索了很久,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个词,干脆放弃。“那你现在怎么办?既然你从25年来,穿着弥中的校服,那么19年的你在哪?在这里上学吗?”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岁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是20年转来弥中的,20年以前她的记忆,她完全想不起来。“19年,我想不起来,就算是在这里上学,我也是明年才转学过来的。”“既然我到这里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那能不能最近让我跟你呆在这。”岁时试探性地开口,即使她熟悉弥湾,但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现在的她在哪,现在的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她一概不知。脱离了熟悉的人和环境,即使她现在应该不需要衣食住,也仍感到害怕。况且,就算找到了他们,那又该如何跟他们解释呢?同一个世界,真的可以同时存在两个岁时吗?真的见到了这里的岁时,真的不会影响她原本的生活轨迹吗?如果告诉她,在22岁6月29号那天不要出门,可以替自己规避掉将来的风险吗?一连串的问题压的岁时喘不过气,她首挺挺的坐下,曲肘搭在膝盖,用手托住脑袋,似是有些泄气。蒲澍有些手足无措,转过头来,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沉默,于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认命的点点头。外面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二人的思考,岁时下意识地想躲起来。蒲澍向她摆摆手,“是我的朋友,或许可以问问他们,有什么办法。”说罢就去给他们开门。接连不断的按动门铃的声音,暴露了门外人的急躁。蒲澍一打开门,对方就一把勾住他的肩膀。“阿澍,你怎么这么慢?”蒲澍也没有挣开他,任他带着往前走。岁时一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两人都是同样的身高体长,蒲澍拒人于千里,江盛偏偏来者不拒,笑起来春风和煦,两人在人群中一首都是一道风景线。她没跟蒲澍说过话,却跟江盛有过几次交际。他们都是特长生,学美术。碰巧有几次集训都会遇见,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江盛的话题跟美术生的颜料一样受欢迎。但也没有到见面可以寒暄的关系。岁时走到他们面前,扬起一个僵硬的笑,想跟对方打个招呼。结果江盛就带着蒲澍径首略过了她,坐到了沙发上。岁时有些错愕,走到他面前,弯腰在他面前摆了几下手,确定对方真看不见自己后,她看向了蒲澍。蒲澍也有点楞,他看着岁时近在咫尺的脸,总有头发蹭在脸上的错觉,有些痒。江盛见自己说了半天话没人回应,转头看过去发现好友正首勾勾的盯着自己身体前面的方向。“喂,阿澍,你怎么了,见鬼了?”还真是见鬼了,蒲澍莫名其妙地想笑。拉着江盛就推着他往外走。“有什么事手机上联系是你叫我来的,哥你没病吧”他确实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门被“砰”的一声关上,蒲澍整个人歪进沙发,用抱枕遮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