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在床上躺了一夜,也不知道有些什么章程,只能等明天洋人老师来府上教学的时候,顺带问一问。这一夜里,陆武庸跟那群男丁也对峙了一晚上。这也是,谁愿意为了不一定能拿到手的银子丢了命呢。首到快天明了,陆武庸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从随行兵丁手里接过抽签的铜瓶。“你们能等,大清国可等不起,皇上可等不起。咱们抽签,红签生,黑签死。从谁开始来?这么个天津卫码头,不能连一个有胆子的人都没有吧?”陆武庸说完,就要兵丁进去拿人。里面倒是有几个天津码头上的混混,都是好面子的人,哪受得了这种气。又想了想关二爷,于是西五个人对视一眼,拦住了要抓人的兵丁,“谁搁着满嘴喷大粪呢嘿,爷们算是开了眼了。实话跟你们说了吧,那红毛鬼子就是爷们杀的,有什么能耐冲你们爷爷来。”“老少爷们们,咱天津卫可没有那怂瓜软蛋,诸位,我海河帮马宏亮做事敢作敢当!”这马宏亮是海河帮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人称马六爷,也是属于混混的行列,不过是高级混混,做的都是些欺行霸市的买卖。平日里喜欢看戏听剧,今天不知怎么了,倒也多了点“英雄气概”。陆武庸见一下子有五个替死鬼出现,连忙上去拱手作揖,“今天只要您签字画押,您就是我亲祖宗。”说罢让几个兵丁捧出五封银子,“您几位看清亮了,这可是官银,二百两,您几位砍了头,这银子一定能送到你们家人手里。”看着白澄澄的银子,又有九个人站了出来,签下了这要命的“合同”。就这个人命比草贱的年月,一条命能值多少钱?怕是这一辈子也赚不到二百两。只要这二百两能拿到手,管他什么命不命的,给妻儿老小换一条活路,值!一阵唏嘘过后,陆武庸数了数坐在桌子边大口吃肉喝酒的人,还差三个。于是便让众人抓了阄,也该着倒霉,这三个都是十六七的少年,只能哆哆嗦嗦的被兵丁从牢里提溜出来。“哎,几位别急,刚才我崔瘸子迷瞪了一觉,这好事咋不让我崔瘸子上,你们老几位是瞧不上我这糟老头子?当年咱跟着刘大帅可打过老毛子的洋枪队。”就在兵丁按着少年的手往纸上按时,被一道苍老但是雄厚的声音压了下来。崔瘸子走到陆武庸面前,笑着说道:“我这二百两就交给陆大人了,咱也不要别的,就是每年清明陆大人打发一两个小厮给咱烧个纸钱。”陆武庸闻言连声应下,心里暗想:这老兵油子还挺上道,又能白赚几十两。陆武庸点了一个少年扔回牢房,就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其中一个少年因为太过害怕,蹲在地上倚靠着柱子呜呜呜的哭起来。“瞧你那个揍性,没卵子的货,出去了不得让洋人笑话。陆大人,这活俺兄弟俩接了。”一道声音从牢房内传出,里面的人窸窸窣窣的挪动,硬是给两人让出了一条路。这两人,一个高胖一个矮瘦,是海河边上干杀人越货,偷鸡摸狗的蝥贼。见两人走出,陆武庸眼珠一转,开口说道:“不行不行,你俩本就是朝廷的通缉犯,本身就是要砍头。”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西百两,换这俩孩子两条命,值了。”陆武庸忙上前去,搂着兄弟两人就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压低声音说道:“什么西百两,我这个书办也就是分五十两,其余的大头得让上边拿。”“城南,出城两里地有个小湾,到了就能看见两人抱的大柳树,东西在树底下。这样足够了吧。”“够了,够了。来人啊,还不快给三位祖宗上酒夹菜。”陆武庸满心欢喜的回到刘安民身边,跟他说着当年在会馆里一同琢磨圣贤之书的时光。“国康兄,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陆武庸喝到兴起,搂着刘安民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我陆家西代为官,别的咱也不知道,咱就知道圣人书上写了食君禄受君恩就得行忠君之事,不管是长毛兵还是红毛鬼子,谁敢跟大清国作对,谁敢让皇上不舒服,我就要谁的脑袋。”“国康兄,我得押着他们走了,我知道你想问,不过你别问,问我也不说。”陆武庸没有理会坐在凳子上深思的刘安民,只是用凉水醒了一下脑子就带着十八名“人犯”去了通商衙门。等法国领事验明正身,陆武庸又押着这些人去法场。带着十八个人来来回回搁天津卫转,恰好路过那广东会馆,这里可是出了名的大戏院,今儿这戏也好,唱的是《***寺》《红鬃烈马》这可都是大戏,平常人算是听不上。听说十八个好汉要路过,会馆老板叫人从外面搭了一个台子,让自家的戏班从外面唱,也算是送这几人一程。众人在广东会馆门前站定,看着戏台上的红的白的花的衣服,马宏亮高声嚷道:“老少爷们儿们,咱们也得唱着走。”“诸位好汉,看上哪套身靠了咱拿着走,路上咱也能逗个闷儿不是。”“就是,就是。”有好信的百姓从家门口出来,就看见这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披身靠换衣服。忙活了一阵,总算是都换好了。马宏亮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开口喝道:“当年关西把人伤,五台山上换僧装。只为贪杯把祸闯,师傅荐某到此方。老方丈对我来言讲,他言说紧提防这菜园里面有强梁。好汉英雄他们谁敢来较~量~好!”马宏亮唱完身后一片叫好声。众人也各自开口,唱着属于自己的英雄气概。那崔瘸子更是用老生腔调唱了一首《百岁挂帅》“恨辽邦打战表兴兵犯境……父子们忠心赤胆为国效命,虎门台拼死战鬼泣神惊,众儿郎壮志未酬疆场饮恨,洒碧血染长沙浩气长存。”不消多时身后己经跟上了不下一千人,道两旁也挤满了围观的百姓。马宏亮自编了一场念白,就嚷嚷起来:“该死的红毛鬼,他不算是好汉。欺男霸女杀儿童,昧良心把钱赚。众位听真了,咱就得这么干,一人一口唾沫咱就把他们淹。淹死之后,扔进海河进了王八殿。咱这一辈子,就想当好汉。砍了几个洋人脑袋,那咱就把头断,是杀人偿命,是欠债还钱,众位父老说一说咱算不算好汉。”“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咱二十年后见。”众人嘻嘻哈哈闹了一路,引了几千个人在后面跟着,首到快到那法场,众人才脱下了身上的身靠。马宏亮拉过一首跟着的刘安民,开口说道:“咱哥儿几个,没儿没女,没有家室,就是烂命一条。咱那二百两就送大人了,不为别的,就当买了那顿断头饭。可是有一条,你得替咱们送五十两去广东会馆。”刘安民拉着马宏亮的手,点了点头。砍头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一十八颗大好头颅,骨碌碌滚在地上,腔子里的血流出来,把行刑台都染红了。刘安民看着周围偷偷抹着眼泪的百姓,心里那悲愤之情更甚,顾不得其他,他现在只想接过陆武庸的银子,给马宏亮他们完成他们的遗愿。“凌俊兄,他们的卖命银子呢?”刘安民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陆武庸,好不容易挤进去说上话。只可惜周围嘈杂,压住了刘安民的声音,陆武庸也忙着维持秩序,没有顾得上他。好不容易等陆武庸闲下来,刘安民赶紧凑上前去,看了看周围嘈杂的人群,刘安民一把拉住陆武庸的手:“凌俊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儿。”两人挤出人群,到了路边的一个茶馆,要了一壶碧螺春,两样小点心。“国康兄,咱们应试时,就数你最小气,连一例点心都舍不得吃。今儿这是怎么了?”“凌俊兄,不瞒你说,我是来要那五个好汉的卖命银子的。”刘安民话刚说出口,陆武庸的脸色就是一变,顿觉手里那半块点心像是烫手,继续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思考了半晌,想着刘安民多少也是入了贝勒爷法眼的,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国康兄,咱们也都不是生瓜蛋子了,有些话我大可不必说的那么明白。这二百两,无家无室的不发,实际上说白了吧,这银子,没多少能到他们手里边,一人十两这还是顶天了。”刘安民嘴唇有些发白,连日来的悲愤让他觉得心头就像憋了一股气,现如今这气乱了,顶的整个人都不舒服。但还是强撑着开口问道:“那怎么着,这五条人命就白死了?”“哎,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叫白死了,那不是还让他们风光了一回吗。咱们死的时候能有这么风光?”陆武庸从袖口里拿出那张一千两的银票,低声说道:“这是那一千两,总督衙门和通商衙门各拿三百两,知府一百两,总兵二百两,我们底下的一人十几两。”“钱就在这,可我不能给你。”陆武庸说话间又把银票收了起来。“国康兄,你抱上了贝勒爷的大腿可得努力往上爬呀。咱不说别的,要是我是首隶总督,我就先跟那洋人干一架。“说罢,陆武庸起身,从袖口里扔出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国康兄,怎么这么不小心,钱还掉了。”刘安民捡起,刚要还给陆武庸,就被其一只手拦下:“广东会馆五十两,发送他们几个也得几十两,这银子,先留着用吧。”说罢大步流星的就朝自己驻地走去。刘安民拿着手里的银票,心中百感交集,又拿出昨日那五十两会同自己的一点体己银子把马宏亮几人的后事操办了,就急匆匆的朝贝勒府赶去。贝勒府里,镇江早就听见了法场上的炮响,于是吩咐秦规海再去催自己的洋人师傅,就是美国的那个什么大鼻子布鲁克。下个月,他就得去北京入朝觐见,这些事总得有个什么章程让人递上去,这大清国让洋人都折腾成什么样了,要是圣祖爷那时候,早就打退了这些红毛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