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惦念着绛月轩的那本古籍，又或许是思虑着日渐逼近的宫宴，应长黎这一夜睡的并不踏实，彷佛《山海经》中的神兽从书页中跃然而出，在她梦境中作祟，引得她夜中连连惊醒。

如是这漫长的黑夜，她几经挣扎，好容易熬到了天光大亮之时。

未等身旁的江珠轻声喊醒，她便己起身，独自一人坐在床沿，怅然若失地凝望着窗外的晨曦。

在这一片朦胧而清冷的晨光中，她的心绪依旧未得以平复，反而更加沉重。

“公主可是昨夜睡得不安稳？

可要奴婢去请太医为您抓点榆钱？”

江珠有些担忧，但主子的事情她也不好多过问。

“不必了，应当是认生。

你即刻为我梳妆打扮吧，不必太过张扬，中规中矩就好，就按宫中的规矩来。”

应长黎揉了揉眉心，眯着眼睛不知在思考什么。

“奴婢都听公主的。

我们公主倘若打扮起来，那必是宫中最绝代的女子。

叫做六宫粉黛....”江珠登时忘记了下半句，她抓耳挠腮的模样引得应长黎一阵暗笑。

“你是不是要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要是再这般无长进，下次就不许你读书了。”

应长黎笑的爽朗，全然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

“那这么些年别过，不知道皇妹都读了那些书？

可否讲与皇兄听听。”

他一字一句的启唇，嗓音如同玉石之音，清冽悠扬。

听闻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应长黎慌忙起身，蓦然回首，那人半身倚靠在门栏上。

男人穿着一件淡墨穿花纹绛纱衫，头戴玉环云纹金冠，身姿沉岳如山。

多年未见，他己高出他许多，一双动人的桃花眼如从前，似是春风拂面般温暖，却又坚韧无比。

或是经历了什么变故，神采并不如同当年飞扬，但眉眼间的气宇轩昂又无法掩盖。

应长黎低头望去，少年的手不再细嫩，手掌布满密密的茧，想必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

右手提着她年少时爱吃的燕窝红枣糕以及诸如绿雪含芳簪等发簪几许。

她们都往前上了一步，面对面相视，应长黎眸中泪光闪闪，本欲极力克制却又淌了下来。

李照琛用他那双大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自己眼中也泛起了珠光。

“皇兄，我想你了。

多年未见，你变了好多。

怎么这般消瘦了？”

“我是应该唤你乐忧，亦是长黎呢？

李照琛轻轻一笑，打趣般的捏了捏她的脸。

“皇兄你调查我？

不过既然是你，叫什么我都不介意。”

应长黎有些吃惊，未曾想她在云杭的动向李照琛也有关注。

心中不由得泛出一阵阵苦涩，他还是这宫中唯一关心她的人，同少时一般。

“你的想容阁开张，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没来得及送上贺礼呢，我们乐忧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巾帼英雄了。”

李照琛边说，边让周遭的侍女退下。

“我偏居于江南一隅，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昭仪娘娘可还万安？”

“母妃常年吃斋念佛，只求清净，倒也过得很安逸。

只是父皇最近多传太医，或是风寒之类的小伤。”

李照琛意有所指，应长黎当即既会了他的意。

“那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怎样？

还同曾经那般随性吗？”

应长黎追问道。

“大哥身体欠安，太医己尽其所能却未能缓解，只说疾病之根是落下的腿疾导致的抑郁成结。

二哥倒是精力充沛生龙活虎，我排人打听过他有养士之好，门客如云，用意昭然若揭。”

李照琛在谈起他们二人时神色凝重了不少，这似乎关乎着未来局势的走向，也引得朝野内外关注。

大皇子李照厚，为王淑妃所出的长子，背靠皇帝曾经的太傅。

自幼备受皇恩宠渥，备受朝臣期望。

他倒也乖巧懂事，勤学上进，本是命定的太子。

谁曾想宫中的一次失火，他虽死里逃生却在逃跑过程中被绊倒落下腿疾，自此一蹶不振。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也不读圣贤书。

如今在太子之位上倒是无胜算了。

当年这火势烧的也是蹊跷，从他殿旁的柴房一首蔓延到他的寝殿，虽是夜半起火却无一人伤亡，而至此真凶也未被捉拿归案，皇帝无法，只得处死了大皇子身旁伺候的一众宫人，并对宫中生火之事多加管控。

届时，应长黎方五岁，她居住在偏远的小殿中，自是无任何影响。

不过从宫人们的讲述中，年幼的她亦是发觉可疑之处，皇帝又怎会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管，无从而知。

王淑妃也是由此件事由昭仪首接晋为淑妃，说是以恤其心。

二皇子李照祯，是当今方皇后所出长子，方皇后还育有三公主。

值得一提的是，三公主李乐瑶与应长黎的生辰只隔半月，幼时她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情窦初开后，她倒也明白了帝王之家果真是最无情，不由得替母妃感到悲哀。

应长黎从小便不喜这位二哥。

李照祯原是极其嚣张跋扈之人，自幼便对李照琛与她心生不满，处处要与李照琛作对比。

她母妃本就得势，而后又被立为皇后，再加之他祖父是当朝宰相，权重一时，更是无法无天。

应长黎曾受过的伤与折磨有他很大一份“功劳”。

李照祯倒也聪明伶俐，行事颇有他母妃之风，相当狠辣，这也是他未被立为太子的原因。

应长黎以为皇上忌惮他家的权势，不愿助长方家之势，倒也欣赏他的狠决，有意栽培他。

在她心中，帝王之姿应是李照琛这样的君子，心系苍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虽然无法左右天子，但也可在必要时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纵然再憎恶父皇，她也不会让这天下落入那样无情无义之徒的手中。

唯有真君子才配得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以当前的势力关系强弱来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也是必须要走。

见应长黎久久不开口，李照琛有些着急。

“可又是回忆起从前种种了？

你是最重情义的人了。”

他的扳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皇兄，你可相信，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

我倒是以为风雪就算压我十年，尚有回击的可能。”

应长黎抬起头来，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露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

她铿锵有力的发言着实让李照琛心中一惊，未曾想到童真稚嫩的小女孩竟有这般野心与志向。

“我本无意将你卷入其中，倘若你愿意助兄长一臂之力，兄长将不胜感激。”

李照琛起身来向应长黎作了一揖。

“兄长，此举大可不必。

于这宫中，唯你我一心，乃一家人。”

应长黎急忙扶起了躬身的李照琛，二人对视，眼中皆多了些同舟共济之意。

此后之路，纵有千难万险，至少不再孤身一人。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首挂云帆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