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者库。……柳禾面朝下趴在草席上,硬邦邦的床榻硌得她骨头架子都疼。与她住在同一间屋子的太监叫王喜,左不过十八九岁,面容干净清秀,看起来不是个难相处的人。瞧着柳禾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王喜叹了口气。“可是伤口疼得厉害了?”辛者库这地方,每个月都会有不小心得罪了主子的倒霉蛋被送进来,各有各的惨法。王喜将柳禾的伤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伤口倒是不算严重,想来你犯的不是什么大罪,”王喜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拿了个瓷瓶,“上了药多休养一阵子,很快就会好的。”柳禾刚要开口道谢,却眼睁睁看着王喜伸了手要解她的裤子。虽然明知他是要给自己上药,柳禾还是控制不住地慌了神。她现在可是个假太监!但凡多一个人知晓,她都有掉脑袋的风险!“王公公!我……我自己来!”沾了血的小爪子一把按住了王喜的手。她宁愿自己上药时受点罪,也不想把致命死穴亲手递给旁人。王喜却毫不在意。“来咱们辛者库的都是可怜人,谁还瞧不起谁呢,别说你这点伤,更严重的我都照顾过……”眼瞅着王喜公公的手又要伸过来,柳禾连音调都升高了几分。“真的不用!我自己来!”强烈的反应把王喜吓了一跳。愣怔过后,他关切地追问了一句:“你……真的可以?”柳禾忙不迭地重重点头,像只小鸡在疯狂啄米。王喜轻叹一声,“行吧,那你自己来,我就在外头,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直到王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柳禾才长舒了口气。从这一刻起,这不再是一场书本中争名逐利的文字游戏,而是关乎她性命的生死博弈。小柳子就是她,她就是小柳子。……过程艰难地上好药之后,柳禾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任由王喜擦拭着自己额角疼出来的汗水。“以后咱们许是要一起做事了,相互照应着些总是好的,”王喜起身倒了杯温水给她,“我今年十八,是五年前进宫的,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王喜哥哥吧。”柳禾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乖乖唤了一声。“王喜哥哥。”她生得漂亮,水剪双眸流转间透着清灵,嗓音听着娇俏又婉转,看得王喜一愣怔。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男孩子竟能美成这样。见王喜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之后表情僵滞住了,柳禾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王喜哥哥,这儿有镜子吗?”既然已经变成了小柳子,她总得知道自己究竟长什么样。“还真有,”王喜起身在柜子里翻找了片刻,随手递给她,“上个住在这儿的小万子爱照,天天对着这张镜子梳头。”许是长得漂亮的都喜欢照镜子吧。只可惜小万子……王喜轻叹一声,见床上的小人儿正细细观察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粉面朱唇,肌若凝脂,一双盈盈的凤眼水雾氤氲,细长的柳眉平添几分娇媚。柳禾不禁暗暗赞叹。当真是好美的一张脸。怪道不管是谁见了她,不管喜恶与否,都得先说一句倒是生了副好模样。放下镜子,她忽地回想起了刚刚王喜说过的话。“王喜哥哥,你方才说上个住在这里的小万子,他搬走了吗?”她有点想知道,小万子是怎么从辛者库出去的。王喜愣了愣,视线闪烁。“嗯,搬走了。”语罢,王喜立刻岔开了话题。柳禾虽心下疑惑,却也识趣地没再多问,只默默对这个叫小万子的太监上了点心。……等到柳禾屁股上的伤稍稍好转些,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能下床的头一天,管事太监孙公公就强行把她提出去干活了,美其名曰辛者库不是养闲人的地方。辛者库的活又脏又累,王喜虽常来帮衬她,却也不能时时顾得上,再加上她伤口未曾痊愈,行动不便捷,平日里没少挨孙公公的责骂。……“砰——!”受了杖刑尚未痊愈的屁股上被人狠命踹了一脚,疼得柳禾龇牙咧嘴。“下作的小蹄子!就知道偷懒耍滑!”身后传来了孙公公的声音。“今儿安排你的活计做完没有?一天到晚动作慢的要死!我看你是皮痒了吧!”柳禾深吸了口气,强忍着火气没有发作。这辛者库的孙公公仗势欺人惯了,进来的小太监小宫女几乎全都被他刁难苛待过。可即便她再怎么看孙公公不顺眼,也不敢顶撞他。只因过不了多久,孙公公就会因为某些小事被太监总管姜扶舟留意上,一路提拔成亲信,水涨船高,权势滔天。她现在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得罪不起高品级的人物。柳禾只好安慰自己。都是她挖的坑,如今自己受着也是应该的。放在往日,这种事孙公公骂她几句也就罢了,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上脚踢了还不够,嘴上也不肯饶人。只听他阴阳怪气地开口道:“有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贱人,别以为生了副好模样就能高人一等,奴才就是奴才,休要妄想有贵人助你一步登天了。”妄想一步登天的也不知是哪个。柳禾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讨好地笑着,“是,孙公公教训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下总该行了吧。谁料孙公公盯着她左看右看,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你小子这张脸,咱家看着就来气!”一边说着,孙公公一边来回走了几步,从墙根处抓起一滩泥灰,用力抹在了柳禾脸上。泥巴的土腥味进了嘴,柳禾一阵反胃,控制不住地吐了几口。一抬头,正对上王喜忧心十足的脸。“嗯,这样瞧着就顺眼多了。”见她粗服乱头狼狈得不像样子,孙公公把手背在身后,这才稍稍满意了些。省得一会儿贵人来了被这小子抢风头。“孙公公!孙公公!”正门忽然跑进来了个小太监,“姜总管来了!”姜总管……姜扶舟?他怎么来了?长胥砚想。等大业完成之日,他私下里纳了这小太监,倒是也未尝不可。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柳禾哆嗦了一下,赶忙出声制止。“殿下!”如果她刚刚没猜错的话,长胥砚贴来的位置好像……是她的嘴。这小子在搞什么!不搞事业,你搞什么太监!经她这一唤,长胥砚也猛地回过神来,顷刻间止住了朝她唇瓣贴去的动作。“……”大手在她鬓角一捻,摘下了一棵枯草。“近来你表现不错,竟能潜伏至皇后身边,”男人微微侧目,饱含深意地打量着她,“皇后是太子最大的软肋,你若拿捏了皇后,不愁没有对付太子的办法。”一提起皇后,柳禾顿时呼吸一紧。长胥砚这小子该不会是要对皇后下手吧?“皇后……”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是个好人。”长胥祈眸中寒光一凛,冷笑一声。“好人?好人又如何?”似是压抑多年的情绪被牵起,男人的面上饱含恨意与不甘。“在这皇宫之中,好人便不会死吗?我母妃当年何其与世无争,那些人害死她的时候,难道因为她是个好人就手下留情了吗?”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些,柳禾微微愣怔。所有事都出自她笔下,没人比她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夏美人生下二皇子长胥砚后没多久便晋升了夏嫔,次年又紧接着怀了龙胎。栾贵妃膝下无子,心生嫉恨,便在夏嫔的安胎药中下了毒。就这样,夏嫔和肚子里的女胎都没能活下来,一尸两命。因皇帝忌惮栾氏一族的势力,又不得不借助栾家护卫边关,皇后只好将夏嫔母女身亡的案子草草了结,将其追封了夏昭仪,入皇陵厚葬。可这件事在小小的长胥砚心中根深蒂固,始终无法对皇后和栾贵妃释怀。陈年的根,今日的果。这位二皇子如此偏执好争、为追逐权力不惜一切的性子,皆是因为她曾亲手赋予了他一个悲惨的童年。见柳禾久久不出声,长胥砚眯了眯眼打量她。小太监的眼神哀悯又慈悲,那种充满了神性的审视仿佛让他内心的阴暗面全部无所遁形。男人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灰暗。“……为何要这样看着我?”就像是在……可怜他。他便是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一个太监来可怜。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柳禾忙垂下头错开了目光。就好像方才那种看穿人心的视线都只是他的错觉。也对,一个太监怎会知道他的秘密。想来是他多心了。“若你忠心可用,本皇子……”长胥砚安抚般地摩挲着她的下巴,逼近的气息格外暧昧,“有赏。”柳禾后背冷汗津津,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谢恩。“多谢殿下。”似是对她的反应相当满意,男人的大掌从她的下巴缓缓滑下。脖颈,肩窝……一路向下,最终游离在了纤细的腰肢上。“殿,殿下……”柳禾触电似的一哆嗦,忙拉远距离跪在了地上,只觉得被他摸过的地方鸡皮疙瘩起了个遍。“怕什么?”长胥砚拧了拧眉,“本皇子又不会吃了你。”便是吃,也不会现在就吃。柳禾嘴角一抽。是不会吃了她,但是这个反应比吃了她还吓人。她可不想自己笔下的角色都变断袖。“夜深了,殿下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早起赴宴。”小太监言语温吞,姿态轻柔,显然是在诚心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