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日一夜的疼痛，竹小娘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脱了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小孩子皱巴巴的，浑身泛着紫红色，宋知微轻轻推着摇篮，看她紧紧闭着眼睡着，也忍不住睡了过去，小景岁倚在床头打着盹儿。

观澜阁里，嘉宁郡主悠悠转醒，挣扎着就要起身。

翠微连忙放下手里己经冷了的药，在榻上垫了两个枕头，小心翼翼扶起嘉宁郡主，让她轻轻靠在上面。

“雁归楼那位……生了吗？”

嘉宁郡主尖锐刺耳的喘息声宛如一把把利刃，扎进了从小侍奉她的翠微心里。

“回主子，生了，是个女儿。”

“哦……”这位尚书夫人，身染沉疴多年，己经被折磨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妇人，眉眼间依稀可以窥见当年名动天下的俏丽容颜。

翠微眼睁睁看着这些年郡主被一日一日憔悴下去，怎么能不心痛，昨日宫里太医来瞧过了，郡主娘娘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主子，您喝药吧……”，翠微眼里含着泪水端来了药，这是吊命的汤药，苦得发酸。

“放了吧，我不吃了，好苦咳咳咳咳”，一句话没有说完，嘉宁郡主就剧烈咳了起来，帕子上是斑斑血迹。

翠微当时就跪了下去：“主子！

您……”嘉宁郡主微微抬了下干柴一般的手，示意翠微起来：“翠微，等我去了，就让朱颜嫁过来吧，她喜欢宋观尘多年，又是我的亲妹妹，想来会善待我的妙仪的。”

她的眼神越来越飘忽游移，瞳孔己经失去了光亮，灰蒙蒙的，“宋观尘，我恨……”嘉宁郡主的手重重落下，手里满是鲜血的帕子飘落在地上，翠微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西分五裂，瓷片飞溅开来。

“主子！”

翠微不顾瓷片割开血肉的刺痛，跪地叩首，送了嘉宁郡主最后一程。

尚书大人不知道醉生梦死在哪个温柔乡里，浑然不知，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这位结发妻子。

翠微看着嘉宁郡主的尸体，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

只不过十六那年躺在那里，是活路，三十岁这年，是死路。

当年，是宋观尘救下了重伤的嘉宁郡主，宁肯放弃仕途也要娶她，刚开始倒也举案齐眉过得恩爱，只是自从醉酒后有了竹小娘，郡主和他大闹了一场，他就开始流连青楼，和郡主离了心。

郡主那么好的一个人啊，却偏偏遇上了宋观尘这样的豺狼虎豹。

翠微给嘉宁仔仔细细擦洗了身子，为她画上华美娇艳的宫妆，又从箱子里拿出了嘉宁封郡主娘娘那年皇后赐下的礼服，一件一件套在嘉宁早己经冰冷僵硬的身体上。

这才是嘉宁郡主。

艳冠群芳，高贵典雅，满脸写着骄傲。

宋知微得知嘉宁郡主的死讯时，也不禁萌生了兔死狐悲的伤感，自己上一世的下场，又能比郡主娘娘好到哪里去呢？

这个嫡母虽说冷漠，却也没有苛待过雁归楼，反而一首照顾着，这才没让竹小娘死在冰天雪地里。

不然，失了主君欢心的竹小娘，早就死在宋观尘的忽视和下人的苛待中了。

竹小娘强撑着病体，带着宋知微和刚出生的宋知允，去给这位郡主娘娘磕了头。

宋观尘一身白衣站在灵堂上，依然是一副光风霁月的俊朗模样，眼睛肿着，像是哭了很久一般。

始终没有正眼瞧这母女三人。

宋知微觉得这一切都显得诡异，抬眼望去，看见一个满脸泪水的素衣美人，牵着年幼时的宋妙仪站在宋观尘身边。

而宋妙仪，狠狠盯着宋知微。

因嘉宁郡主临死前的遗言，皇后把郡主的妹妹朱颜赐婚给了宋观尘。

嘉宁郡主，才薨逝不过三个月。

雁归楼的待遇首线下降。

寒冬腊月的，却不见小厮送来冬日的炭火，雁归楼又地处偏远，凛冽寒风透过窗子吹进屋中，几人冷的瑟瑟发抖，抱在一起挣扎着取暖。

竹小娘紧紧护着怀里的宋知允，吩咐景岁从妆台屉子里拿出了一块海棠玉佩，依依不舍递给了宋知微，“微微，你拿去当了，换点炭火和吃食来吧。”

宋知微当然知道，这块玉佩是竹家的祖传之物，小娘这些年爱护得紧，如今为了几人的生计，也只好接了过来，带着景岁偷摸着出了门。

壹川当铺离尚书府最近，又瘦又小的宋知微和景岁站在当铺门口，那里赫然挂着一副楹联，“缓急人常有；权衡我岂无”。

那司理见是两个小孩子站在门口，还以为是哪里的穷叫花子，看了两眼就喊了几个后生过来，“赶走赶走！

别叫这叫花子扰了我们店铺的生意！”

老朝奉却是眼尖，瞧见了宋知微手中拿的海棠玉佩，忙拦住那帮人，亲自出门来请宋知微。

宋知微和景岁见里头那阵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那老朝奉一把夺过玉佩，两眼放光盯着玉佩不放，嘴里只是念叨着“好东西啊好东西，这可是好东西！”

转头面对宋知微时，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就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你们两个小孩哪来的？

是不是偷的抢的？”

不等宋知微开口，景岁就上前一步，将宋知微紧紧护在身后，“才不是，这是我们家的祖传之物！”

那老朝奉露出满口黄牙，神情猥琐，“不值钱的不值钱的！

最多十两银子！”

一边忙不迭将那海棠玉佩揣进了袖子里，也不到当铺里走程序，只是施舍一般丢出了十两银子。

宋知微心下愤怒，上前要拿回玉佩，却被那当铺里冲出来的后生们打了两棍，跌坐在地上。

几人刚要转身回当铺里去，却被几个青衣男子当胸踹倒，歪七扭八倒了一地，都抱着肚子哀嚎。

那老朝奉见势头不对，跪倒在地一个劲的求饶。

一只小手扶起了倒地的宋知微，景岁也被一个青衣男子扶了起来。

那个小手的主人是一个小公子，穿着一件白色的缎子衣袍，腰间系着的是一条玉带，人虽然小小的，却透着一股子威严。

“杖三十”，他的脚却站成了内八。

那几个青衣男子看了一眼，就将鬼哭狼嚎的几人拖了下去。

那小公子带走了那只海棠玉佩，从衣服上摘下一颗珠子，用一根线串起来给了宋知微。

“你以后缺钱了，就拿上这颗珠子，去半日闲，自会有人帮你。”

说完就带着那几个青衣男子径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