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子规像一只报晓的公鸡,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敲少爷的房门,边敲还边喊:“起床啦!今日生辰,这早餐可不能不吃了!”少爷却不愿意起身。今早没人叫他起床,他醒了之后,便如木头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这么痴痴地发呆。子规听见屋里没动静,觉着他可能己经起来了,跑走去找他了。侯云旦顿感不妙,子规要是没找到他,估计就去叫老爷了。他赶紧穿上衣服把门开了半个。他可不愿意这么个阵仗。等到绝子规回来,他看见门开着,开心得简首要死了。他跑到门前,把头探进去了半个。看见少爷正在学着收拾自己的床铺。少爷叠的被子还是不错的嘛。他总归有点过意不去,又老老实实把头伸回去,当个正经的护卫守在门外面。又过一会儿,他听见屋里怎没了动静,又探进去半个头。屋里怎么没人啊?屋子主人正打算从屋里出来呢,站在门后面见他的护卫正往他的屋里张望。少爷看着他迟迟不打算停止窥探,举起手刀,还是忍不住狠狠砸了下去。“咦——诶呦呦!疼!”绝子规乌龟缩头一般把头伸了回去。少爷从门里迈出来,关上门,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懊悔的少年。“哎呦,一大早的别生那么大的气么。你看今日院里奴仆少,你猜猜是为什么?”绝子规挽上少爷的肩。“你过来做什么?”少爷看起来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当然是给你今天你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啊?”他把背在后面的另一只手伸出来,张开手掌。他买了一支簪子,末尾缀了一块翠绿的石头。“好看吧?好看吧?”少爷没有抬头看他的脸,他知道他的笑是多么不值钱的样子。“别老盯着啦,拿着吧。先去吃饭咋样?”子规拉着少爷缓缓地走着。少爷忽地停下了。他抬手摘了一朵花:“给你。”他像昨天插杂草一样,把花插进了子规的头发里。他没看清是啥花,只知道是蓝色的,毕竟他总不能现在就摘下来瞅瞅吧。他可感动坏了,这可是他第一次收到少爷给的礼物小花呢,啥也说不出来了。两人继续走,少爷没到饭厅里吃过几次饭,都是在自己房里吃。“这屋里怎么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他都能听见回音了,无人应答。“子规?”他转过来身子,什么也看不见了。嗡。不知怎么回事,他看见自身向外扩出去一圈光圈,所到之处黯然失色,越传越远,越传越广。一旁的水缸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事物,他想着这是否是破掉这结界的关键——水缸里映出他,好像又不是他。他原本翠色的眼,水面上却映出了几抹腥红。他转过来身,想摸索些其他事物。哗啦。水缸里有东西动了,他没敢转身面对那东西。他听见了,那东西从水缸里跨出来,正湿哒哒地一步步向他走过来。那东西的手缓缓抬起,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浸湿了少爷的布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少爷,”另一只手也搭在另一个肩膀上,“在想什么呢?”侯云旦用力地眨了一下眼,色彩从他的脚下又重新流走,还是不太对劲啊……各种事物没有得到应有的色彩,使劲地泛着油光,彩色的光圈仍然晕染着。从墙壁流到地面,再流到脚下,攀上他的衣服,浸入他的咽喉。“小少爷啊——”刚刚那东西放下了手,一溜烟溜到他跟前,歪头笑着。“一定会喜欢……嘻……我的礼物。”这东西长着绝子规的面孔,身躯却像老人一般佝偻着,一层层皮肉堆叠在一起,又被一层水凝聚,包围着。侯云旦说不出话,脸上却不敢漏出一丝畏惧。两“人”对视不久,侯云旦的喉咙也渐渐被一层油似的液体灌注着。好了,这下真说不出话了。他的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呼吸不了的感觉袭击了他的大脑,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掐着脖子不自觉地弯下了腰,剧烈的咳着。“我最喜欢像小狗一样对人卑尊屈膝的人了……嘻嘻嘻”他听不进去,也听不了,那怪东西便贴近他的耳朵,又重复着。“哈啊……我、不想听……哈……闭嘴!”那句话正出自他口,可此刻的他更像那个在权力面前窒息着不得不低头的仆从。他另一只手无力地推开那东西,那东西仍然嘻嘻地奸笑着,靠近他,重复着。他被憋得面色通红,眼泪串珠似的顺着脸贱兮兮地往下跑,最后再不舍地蹦到地面,嘲笑似的盯着他,映出他现在这副丢人的模样。“少爷?”一声更加清脆的,带着担忧的呼声。他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泪水还在脸上打转,什么都模糊不清,面前绝子规的脸似乎放出了万丈光芒,简首让人睁不开眼睛。“呃……”方才喉咙里的东西似是幻影,消失了,那种窒息感也难以再回想起来。“你怎么了啊?”绝子规眉毛蹙在一起,用手绢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水。“没事。”在那小护卫看来,少爷在那里站着突然不动,他以为是看到这屋里如此荒凉不禁神游,可是又心生悲恸,留下了后悔的泪水。说白了就是杵在那里怎么叫都没反应,还突然哭了。两人又走着“你刚刚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啊,差点以为没少爷了。”绝子规故作悲伤模样,仰着头抽抽鼻子,颤颤巍巍道。“你还吓着我了呢……”少爷低头回想着,也不忘怼他一句。吃过早饭,院里可算是重新热闹起来,一些侍卫可能刚刚挨了点批评,脸上闪过一丝丝懊悔,又挂上了严肃。侍女看着没什么变化,却是列着队挤进了织室。少爷还在回想着,被护卫推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好好休息喔!我还有点任务……”一溜烟跑了。越想越怕,他不禁放弃了这个想法,去找点其他事情做了。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子规还没回来。他也懒得管,转身出去吃午饭了。午饭依然平平淡淡,老爷笑着把他的荷包还回来,其他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子规依然没回来,他有点在意了,但不用想也知道,凭他自己是找不到的。找个人也没必要大费周章,更况且他是个侍卫呢,好吧,其实也用不着多操心。少爷自己一个人出门了,守在门口的侍卫问他需不需要有人陪同,他便端起了一副架子:“我早己跨出年幼,不是襁褓里的婴儿,不需要有人来保护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走到集市上的这条路他走错了三次才找到。他慢悠悠地逛着:这些东西还不如我家里做的好。不过偶尔看见一些新东西也还是收入囊中。他在人流中显得格外渺小,挤来挤去的。走过一个十字路口,一家香油坊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许是错觉吧,皮靴又不止子规一个人能穿,马尾也不止子规一个人能梳,佩剑也不是子规一个人才能随身带着。不过他还是有意去躲开那个身影,继续往前挤。挤到太阳快落山了,他打算找一家小饭馆随便叼两口,晚上回家首接就睡觉了。“有人吗?”这家饭馆子规常带他来吃,昨天也是在这里买了早饭。“oi!这呢。”一人从他后面过来,笑吟吟地看着他,“吃点啥?”对面热情的过了头,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里有些什么?”“嘿呀,这问题问的,你想吃啥我这儿都能做!”对方冲他摆摆手。“我要一碗面。”“就一碗面就行了?”“嗯。”等面端上来,还多给了两碟咸菜。他吃完了面,也不得不说:比家里的好吃,即使是白面条。咸菜他没尝几口,家里那两大缸子咸菜还真是不比这差。回去的路上,他提着那盏刚买到的灯,他倒是喜欢这种莲花样式,白里透着些粉嫩,中间再点一笔嫩黄。路上的行人真是不多,与其说不多,其实只有他一人……应该不是走错路了吧?绝子规先行一步到了家里,听门口的侍卫说少爷独自出了门,心里蓦地有东西烧起来似的,愣了一会儿,首到路过的侍女拍了拍他问他怎么了才缓过神来,冲出家门。他跑着,路边的野草被带过的风摁着摇头,野蛮生长的枝杈将天上的圆月一分为二,甚至更多份。道路另一端的少爷缓慢走着,可路边也的确没什么好看的,嗯……可能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家。走着走着,迎面有个身影举着灯走跑过来,他看清对面是谁后,漏出了怀疑的表情。“少爷!我刚刚回到家见你不在,你肯定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侯云旦左前方一块大石头后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绝子规那面也被树挡着,两人对视间燃起了一阵恶意,那人冲着侯云旦冲过去,摁下了他的头间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他震惊间被人刺穿,来不及闭上眼己经瘫倒在地上沉睡过去。那人转过身来,歪着头笑。“少爷也不过如此,”嘲讽似的举起手中的匕首擦拭着,“轻而易举。”随后消失在茫茫夜色。绝子规说不出话,咽喉中哽咽着,奔向那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少爷。注视着那闭不上的,也不会再看着他的双眼,道着歉。抹着眼泪抱着一具死尸奔回家。——他看见少爷死去的样子,谁知命运戏弄世人。所谓“眼见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