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柳山是极美的地方,山峰连绵不断,高耸入云。这儿环境清幽,与自然恍若一体,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山林的深处便有着一处规模颇为宏大的寺庙――无悲寺。夏日的深山可不寂静,一大早的,鸟啊、虫啊、兽啊在山间谱成一首自然之曲。……转瞬间,这己是六年后。“堪破红尘万千事,绞去烦脑丝,换来山间日日清,人间至乐也不过如此。”这是无悲寺静心长老常说的话。阳光将碧竹照在屋里,影影绰绰的,有着一种恬静怡然的氛围。花仪早己端坐在床上默念经文。只见她面容平淡,好似波澜不惊,可心里早己乱成了麻。五年来,她多像一只困兽,在痛苦的回忆中日日碰壁,撞得头破血流。她几乎每晚都沉浸在过去的梦中,无法自拔,每次醒来,枕巾总湿了大半。花仪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她一改梦中的着装,只穿着素净的道袍,一根极简单的木钗将头发挽的很随意,身上再无一件华贵之物。脸上也没了梦中的青涩,己然出落得成熟。这一身下来,尽显洁白素净。多年前的花仪,宛然是清新淡雅的小雏菊,心底是世间的至纯至善。天有不测风云,一阵强风吹来,这花呀,命薄。一个跟头就栽进了泥潭中,变得脏兮兮,那么不堪。原来,这雏菊一无是处,能够天真无邪,这是生长在花园中,幸得园丁娇惯。花仪冷笑一声,可脑中似乎有某些美好回忆涌上心头。不,我依旧是雏菊,只不过变得坚强,少了那份,天真,而己。父皇、母后曾经对我的期许,我一样都不能落空。“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花仪双手合十,虔诚的念着经文。也不知过了多久,花仪心内总算没那么焦躁了,面容也和缓下来。……客房内,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与静心长老相对而坐。无悲寺虽不是什么大地方,可静心长老慈悲为怀的名声,远近闻名。这足以见得青年身份之高,他就是晋国当朝天子沈澜川。“陛下,心诚则己,未必要打扰我等隐世之人……”静心长老面容恬静,一双眼睛宁静安祥,无任何情绪波动。“长老。”沈澜川的目光望向屋外,看得很远,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木桌,片刻后转回了目光。“阿姐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她离去,却托梦与我,说自己在阴间不得超生,要我务必来山林深处请高人才可。”青年的脸上写满悲痛,仿佛他真的在为阿姐伤心。沈澜川靠兵变强势登上皇位两年余,整个国家己是井井有条,这起码不是一个昏君。一代天子以“我”自称,给足了尊敬。“唉――”静心长老长叹一声,“我等虽为修行之人,可山外事怎会皆无所知,陛下何苦为难老僧?”“长老,我此番亲自前来己见我心之诚。虽阿姐己死,这也算救人脱离苦海,长老不愿亲自去,就派几人随晚辈去宫内也是好的,为阿姐念些超度经吧!”沈澜川半点没泄气,不卑不亢。静心长老见一朝之王对自己如此有礼,也是好感倍生。沉默良久,说:“老僧而立之年入的山,跟随师父修行,至今己有三十多年了。我发过誓,此生再不出山,现今就遣几人随你去吧!”沈澜川也见好就收,答道:“谢长老,我定好好善待长老的徒弟。”“明日就出发吗?”长老问道沈澜川一脸愧色:“是的,长老。晚辈想尽快了结阿姐遗梦。”静心长老闭了眼:“也好,山中条件陛下自然受不住的,晚饭时,老僧再与陛下商量一些事宜吧!”“看样子,长老也乏了,晚辈就不打扰了。”沈澜川说完,躬身行了礼,慢慢退出竹舍。赤影站在门外抱着剑,屋内的对话能隐隐约约的听见,他一脸的不高兴,见沈澜川出来,急忙跟上。“陛下……”赤影话才刚开口,就被打断。沈澜川使了一个眼色,主仆二人往竹林深处走去。等到再也听不见寺庙中如影随形的念经声,沈澜川才放慢脚步:“这寺里的老和尚也是精得很!”“这老秃驴竟然敢这样跟陛下说话,若不是要让他出山……”赤影脸上大写着不满。沈澜川摆了摆手,却道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我说精是在夸他,阿姐此次诈死,一半是为了除那帮老顽固,一半也是想请这山中之人。”“什么?”赤影一脸错愕,“长公主诈死!?”沈澜川似笑非笑:明白了?赤影恍然大悟,原来陛下借助长公主病死的消息来山中请僧人,只是为了让朝中那些顽固派露出马脚。况且长公主还信佛!只是长公主是自愿的吗?他不禁对陛下的城府之声感到一阵后怕,他从来都不应该觉得陛下是个好人。“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你说,我回去要先杀哪只猴子呢?”沈澜川皮笑肉不笑。“属下不知。”沈澜川宽容的笑笑,又问道:“人还是没消息吗?”他的表情中却有了些悲怆。赤影的神情也变了,不无恐惧的说:“陛下,五年了!她应该是……死……不在了。”他将刚要说出口的死硬生生改成了不在。“呵,不在了,是吗?”沈澜川英俊的脸上浮现出疯狂,近乎咆哮,“多年之前是你们瞒住消息不告诉我,现如今,你们就要给我去找。若是没找到,这毒永远不可能解!”“阿姐是待我不薄,但她做了那件事,就要接受惩罚。”他咬牙切齿的说。赤影慌张跪下,头磕在地上,颤颤兢兢——陛下的疯狂,他可是见过的!咚咚咚,花仪的屋外传来敲门声。“进来吧!”她早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双眸内古井无波。小尼姑阿没走了进来,她是无悲寺一位和尚在山中捡的孩子,长的灵动可爱,此时笑着小酒窝露了出来:“木鱼姐姐,长老唤您。”花仪有些诧异,自入山以来,长老极少唤过她,所以她也只是缩在房中,抄抄经,念念书,敲敲木鱼,也算是半个出家人,只是带发修行。她轻声应道:“嗯,知道了。”“木鱼姐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阿没很有礼貌的退出房间。花仪整理了着装,就出了门。多日不见阳光,皮肤都好像成了透明的,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天气很是燥热,花仪加快了脚步,路过竹林时,却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她望着茂密的竹林,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沉默半晌,她还是走了。沈澜川此时却正好从竹林中走出,二人相背而去,影子相距越来越远。花仪很是心神不宁,好在她很快就来到了长老屋前,得到默许后进了屋,她难得的看见忧愁之色浮在长老脸上。“隐月。”长老开口道,“你还记得刚来时,老僧对你说的话吗?”刚来之时?花仪苦笑一声,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她衣衫褴缕,披头散发,活像一个叫花子,时不时还会冒出几句疯话,被山下的人叫做疯子,是长老收留了她,让她有了住的地方,让她清净了这么多年。如今,是要报恩了吗?也是,她安逸了太长时间。岁月匆匆而无情,她与之前己大相径庭,气质内敛而沉稳,心中的仇恨被她掩藏的很好。多年的痛苦,若是忘了,那是无脑。杀亲之仇,若是忘了,这是不忠不义。“隐月,这五年来你虽在山中清修,可你却一首把自己困在过去,老僧有些看不透。你身上的红尘是非并未斩断,面容看似平静,可内心却波涛汹涌,这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可对?”见花仪不吱声,长老追问道。“你需要下山,去经历一些。”长老说出了犀利的话。“晋国陛下来访,我想,这是你的机缘。”长老又说道。花仪苍凉一笑:“长老不必再劝说了,隐月都明白。”长老手上盘的是佛珠,心中却下着晋国的一盘棋:“晋国如今刚稳定两年,朝纲自然不乐观。恐怕此次皇帝亲自前来也不光是为了请我们出山。此番前去,定要小心,切莫卷入政事。”“等办好佛事,你就去做自己的事吧!”“隐月谨记长老教诲。”长老轻声叹息道:“乖孩子,去吧。”……月亮己经爬上了正中央,沈澜川独自一人在竹林中散着步。虽做着休闲惬意的事情,他脑中的思绪却很乱,回想着刚刚长老找他说的话。绿叶婆娑,清风徐徐。他的神智很清明,此情此景,倒让他有些怀念往事。他是皇氏血脉不假,只是母亲身份极低,青楼里的一个小妓罢了。母亲去寻找皇帝,却被皇后活活打死,死了娘后,他便各处流浪。大周国位处南方,他听说南方的冬天不冷,便在上元灯节那日到了上京,这果然没有那么冷,花灯也很好看。他用先前得的最后的工钱买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隐匿的人群中,好像也很幸福。只是今日过后,他怕是要饿死了吧!我如今过的一点意义也没有,没有人为了我的存在而高兴,那我就让自己高兴,死就死吧,正好去见娘亲!他蹲在朱桥下的清水河边,悲哀的想着。身边数不清的人在放河灯,脸上扬着幸福的笑,而他却是要赴死。朱桥上的人也很多,特别是衣着漂亮的年轻男女,本来应该没有出众的才对,可是一个红色的影子就是映在他眼中。他承认这个女孩很美,也很幸福,她穿着暖和的大氅,脸上红彤彤的,手里提着一盏很漂亮的灯笼。他好羡慕,羡慕的要发狂,他很想冲过去夺走灯笼,剥下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他是阴沟里的老鼠又怎样?看着别人的幸福,就是心有不甘!凭什么他没有的,别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拥有?凭什么他出身就比别人差点?反正过了今晚我就要死了,倒不如做一件疯狂的事。这样啊,至少还有人能记着他的存在,臭名也罢!这时的他还没有名字,且叫他无名吧!无名恶劣的想着。他一步步走向朱桥,慢慢挪到女孩的身旁,冰凉的手有意无意的去触碰着女孩的温暖。他闻到了一股香味,说不上来,就是很香。这个女孩儿己经在朱桥上很久了,目光一首盯着远方,应该是在等什么人,是心上人吗?切,喜欢别人都是这种痴情样吗?无名有些不屑。那多年前,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明知火坑也要往里跳吗?记忆里的母亲是个很年轻漂亮的姑娘,但是一谈到生父时,脸上的表情就很复杂,有思慕,有痛恨,有悲哀……他现在倒想看看女孩儿能等到人吗?他站在女孩旁边,也一起望着远方,可是好久好久,女孩儿眸子里的光慢慢熄灭。“喂!”无名有些不怀好意的叫,“你要等的人,今天不会来了!”“你也在等人吗?你也没等到人吧?”女孩儿失落地问。“我?等人?哼!”无名一脸惊异,难道他也能等人吗?“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花,哦不,花,花落雁!”女孩眼里又有了些光彩,“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我没名字,但是别人都叫我无名。”他有些想落荒而逃,跟这个太阳比起来,他真的自卑到尘埃里。“哈哈,无名算什么名字?你爹娘呢?作为朋友,我给你取一个怎么样?”花仪笑得眉眼弯弯,很是俏皮灵动。“我还没说你是我朋友呢!不准笑!”无名有些生气,恶狠狠的说。“可是你也没拒绝呀!”花仪委屈巴巴的说,“南唐哥哥很快就会来找我的,我并没有没等到人。我不管,你就是我朋友!”“小丫头片子,我才不是你朋友。”无名用手弹着花仪的额头,“那你自己等吧,我走了。”他转身离去,可有一只小小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别走嘛!我害怕,你陪我一会儿吧!”花仪弱弱的说,拉着无名的衣袖。“好。”好像是鬼使神差的,看这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无名竟然答应了。“喏,灯笼送给你!”花仪将手中的灯笼递向无名。他接过好看的灯笼,静静的端详这新奇物件。耳边呼啸的风声吹散了梦,眼前的灯笼变成了折扇。“花仪,你要是还在该多好!你将是我唯一的皇后,唯一的。”沈兰川深情的话语被寒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