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温璨被人推着进入客厅。老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可这一次,温璨带来的是一个很大的合作案。“叶先生也知道,我最近几年主攻互联网相关产业,在这方面算是小有成就,正好接下来有个大项目快要启动了,缺一个最大合作方。”温璨坐在轮椅上,从容地对叶海川问道:“不知道叶家,有没有兴趣?”他身后的秘书将一个文件袋递到了叶海川手里。叶海川把资料抽出来,扫了几眼,便递给了叶亭初。在叶亭初翻看资料的时候,两人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谈了起来。“这么大的项目,应该多的是企业求着你合作吧?为什么偏偏选我们?”“叶先生也不必妄自菲薄,虽然叶家在互联网领域不算深耕,但叶家资本雄厚,而且,这不是有大小姐在吗?”他看了叶亭初一眼,道:“有大小姐在,我相信叶氏未来,一定能在互联网占有一席之地的。”叶亭初粗粗翻完了资料,抬起头:“这么大的蛋糕,你怎么可能自愿分给我们?说条件吧。”“条件很简单。”温璨也不含糊,直接道,“我要我的未婚妻,以叶家二小姐的身份,一直待在叶家主宅,或者,搬去我家。”“……”“……”满堂静默中,温璨收敛了阴郁的表情,难得地微笑起来:“怎么样?很简单吧?甚至可以说,不需要你们付出任何代价。”叶海川和叶亭初都没有说话。父女俩无比默契的同时看向了叶老太太。老人再是不懂商界的事,最后这句话,也明白了温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气得不行,发皱的皮微微抖动着,好一会儿才指着叶空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他叫来的?才刚回家两天,不想着怎么孝敬长辈,倒是把心思全放在男人身上了?就指着男人给你撑腰是吧?!”“妈!”方思婉瞪大了眼睛。老人却激动万分:“你滚!你给我马上滚!我叶家绝不承认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子孙!”说完她又指着温璨道:“还有你,你以为拿着个订婚做幌子就能给她撑腰?你真当我们叶家没有这个婚约就不行?!我老太婆今天就在这做了这个主!叶家和你温家的婚约就此作罢!我看你是不是还要娶这么个没有身份也不要脸的女人回去!”“妈!”方思婉猛地站了起来,她红着眼死死瞪着老人,胸口起伏半晌,却一句话都憋不出来。最后她猛地转头走向叶空。叶空拿着手机愣愣看着她。叶宝珠似乎意识到什么,起身想要挽留,却被方思婉头也不回地甩开。在老人的持续输出中,她大步走到了叶空面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妈!您不要再骂了!既然在你眼里我的孩子这么不堪,那我就和她一起从叶家滚蛋!”方思婉拉着叶空走到客厅中央,对着主位上的老人干脆利落一个鞠躬。“谢谢您这些年对儿媳的照顾,抱歉以后不能再尽孝了!但还有亭初他们三个在,想来您也不缺晚辈孝敬!”她说完还不忘瞪一眼叶空:“鞠躬!有没有点晚辈的样子!”“……”第一次被亲妈瞪,叶空有点莫名,却在某种奇异的感受里,乖乖照做了。而方思婉却嫌她做得不够好,按着她的头一起弯得更深了些。随后她直起来,面无表情道:“至于您刚刚提过的离婚,离就离吧,我会准备好离婚协议书的。”啪——话音刚落,叶空酒杯叶亭初一手拍在了后脑勺。她嗷地一声抱住了脑袋:“干嘛?!我长大后还从来没人敢打我的头——啊!”话音未落就又被拍了一下。紧接着,那只手按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将她的头固定住了。叶空正想挣扎,叶亭初却弯下腰来,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成为家人是不需要资格的,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乖僻想法,但现在既然在我的地盘,我就不许你再这么嚣张地大放厥词,让妈妈伤心。”原本还想反驳的叶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方思婉:“妈妈伤心了吗?”还没看清方思婉的脸,她的头就又被扭了回来。叶亭初继续盯着她:“就算默认你的规则好了,那你说说,你要怎样才能放心把行李寄过来?”叶空被吸引了注意力,思考了几秒,道:“首先,不能住在叶家的房子里吧?如果哪天那个老太婆又要赶我走呢?”“这里是我的房子,在我的名下——还有,不许叫奶奶老太婆。”“就算是你的房子,你能保证你就不会有赶我走的一天吗?你看,你刚刚都打我的头了,你能拿什么保证,你永远不会像老太婆一样赶我走?”“……”冷淡如叶亭初,此时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露出了忍耐的神情。一旁的方思婉赶紧劝架:“小空,你姐姐肯定不会……”“行吧。”叶亭初放开她的头,终于直起身来。她居高临下看着叶空,漠然道:“这房子我送给你了,房产证晚上给你。”“我看着像那种平白无故抢人房子的人吗?”叶空不赞同地皱眉,“我又不是抢劫犯。”叶亭初闭了闭眼:“那你想怎么样?”叶空转头看向方思婉,凝视几秒后,说:“你把房子转到妈妈名下吧,还有,除了我和妈妈,谁都不准擅自进入这栋房子。”“……”出乎意料,听到这种要求,叶亭初和叶海川竟都没有生气。只有叶臻大呼小叫起来:“什么?!叶空你不要太过分!难道我来找我自己亲妈还得经过你同意?!”“妈妈同意也可以啊,我只是说你们不准不打招呼就自己进来,又没说开门权限在我一个人手上——你当我是要把妈妈囚禁起来的变态吗?”叶空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叶臻:……叶臻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阻止了自己继续和她吵架的冲动。“我不和傻逼论长短。”面对这种语言攻击,叶空眼皮都没动一下。她拎着自己的小箱子,很快就去楼上选房间去了。客厅里,剩下叶家四个人相对无言。先开口的依旧是叶亭初。她看着方思婉,喊了一声妈。方思婉长长地出了口气,抬手捂住脸,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哭腔:“都怪我,当年怎么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如果不是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职,小空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妈,其实没那么糟糕的。”叶亭初蹲在方思婉面前,握着她手腕道:“你没发现吗?虽然叶空对我们心防都很重,可她唯独愿意相信的人,就是你啊。”“是啊,”叶臻也在一旁道,“否则她怎么会要求姐姐把房子转到你名下呢?不就是在说她只相信你吗?只要有你在,她就愿意把行李搬过来,愿意把这里当成家——这也是母女天性呢。”叶海川沉默地递来手帕,默默点头。不是用颜料不是用喷漆,而是用彩色铅笔。从地面,到抬手就能碰到的屋顶。各式各样的花朵连绵不绝,随风涌动—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无尽地绽放着,叫人仿佛能听见风吹的声音。“这是……”“这些都是十—画的。”孙院长走到桌前,弯腰从桌肚里翻出来—个陈旧的笔记本。“这里荒废之后,十—自告奋勇当了—段时间的保安,负责进来的外人登记姓名和电话,我来找找啊……”他翻开那个笔记本,没几下就把本子举了起来,指着上面的字道:“喏,从这里开始,后面半本都是她负责的,就是在这期间,她把这里面画成了这个样子,还把我吓了—跳。”叶海川接过笔记本,泛黄的纸上,用各色彩铅写着人名和电话。—页—页,翻不到头。可不知为何,叶海川—直没有停下来。在哗啦哗啦的翻页声里,他好像真的看见了—个小女孩。小小的身体坐在宽大的窗户里,对每—个走进大门的人递出本子和铅笔:“请登记你的姓名和电话。”“谢谢。”风带着花香的气息涌进窗户,把笔记本—口气翻过好多页。哗啦啦的声音如同海浪,淹没了阳光里那个虚幻的身影。叶海川合上本子,突然道:“可以把这个本子给我吗?”孙院长怔了—下,笑着摇了摇头:“你明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创造和她有关的回忆,这点东西,就留给我这个老人家吧。”孙院长把笔记本拿回来,珍惜地放回桌肚里:“十—留在花之盒的每—分痕迹都很珍贵,连孩子们都会自发保护和整理她留下的—切,你之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孩子们会着急的。”“走,我们去办公室聊吧。”“花之盒以前不叫花之盒。”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老人和叶海川闲聊起来,“这里以前叫蓝天孤儿院,被资助后有了改名的机会,花之盒这个名字,还是十—起的。”老人背着手,—路上和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打着招呼,笑呵呵地道:“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天,正好有记者来采访,他们给了为孤儿院重新起名的主题,架着相机想拍孩子们在树荫下天真玩耍的场面,喏,就是那里……”孙院长指向—棵高大的梨树:“那时候正是春天,开了很多梨花,其他小孩都在为取名绞尽脑汁,出不尽的主意,只有十——个人兴致缺缺,坐在—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直到最后大家都要打起来了,才有人问了她的—句。”“她就抬起头来,说……”·“不要叫孤儿院。”女孩坐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柔软的黑色长发被吹得向后卷起,露出她小而雪白的脸蛋。那颗小痣正好落在树叶的阴影里,看起来有几分不高兴。“这里是我在花盒的家,就叫花之盒。”她把手里—直在捣鼓的木盒拿起来,打开盖子。风和阳光流淌而过,卷起无数粉白的花瓣,拂了她满头满脸,又朝着更远的山坡飘荡而去。“意思是装满了花的盒子。”有人笑着揪住了她的鼻尖:“把自己比作花啊,小十—真不害臊。”“你才不害臊,我只是喜欢这个名字。”女孩仰头避开那只大手,向后倒进草地里。不知收集了多久的花瓣从她手里的木盒中不断飞出来,和阳光—起落满她的头发和脸颊,又被下—阵风呼啦啦卷上高空。是温璨。他不知何时被推了过来,拐杖的另一端,正被他稳稳地拿在手里。“从进来开始我就想说了,你们一口一个土包子、乡巴佬的叫我的未婚妻,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正要因为李因的暴力而热烈起来的气氛,陡然被冰冻起来。如果说之前还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那么此刻,所有人都变得大气都不敢出了。熟悉的、甚至比以前更甚的压迫感从男人身上传来。连杜若微都僵硬了四肢和脸色,半晌才勉强道:“怎么?温少爷这是真把这个土包……”话音未落,她就在温璨看来的眼眸里住了嘴。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冷的眼神。仿佛只要她再说一个字,他就会弄死她一样夸张的冷。温璨收回视线,把拐杖也收了回来。一边慢条斯理地将拐杖缩短,插入轮椅侧面的置物袋里,他一边缓缓道:“就算叶家还没有给她唯一的身份,她也是我温璨认定的,唯一的未婚妻,还是说,你们觉得叶家的大小姐,比不上我温家的准夫人来得尊贵?”最后一句时,他撩起原皮看向众人。无人敢与他对视。最后一眼落在杜若微身上。杜若微被他冷冷瞧着,不知为何竟渐渐红了眼眶,砸了杯子转身大步跑掉了。“若微!”李因匆匆跟了出去。一只手伸到了叶空面前。她低头对上温璨的视线,见他微微弯起嘴角,对自己笑了一下。“走吧,以后这样无聊的聚会,就别再来了。”叶空思索两秒,把手放了上去,又在转身时顿住:“你拉着我我要怎么给你推轮椅?”“你不能单手推吗?”“姿势会很扭曲的。”“那你就双手推。”温璨正要把手松开,却反被叶空拉紧了。“我不想。”叶空看着前方,说:“还是你单手自己转轮子吧。”她向前走去。随着毫不迟疑的步伐,温璨不得不靠右手自己转起了轮子:“早知道我就换智能椅了。”他吐槽。“所以为什么不用智能椅呢?”“老式轮椅要人推,比较气派。”“……”最讨厌装逼的人的叶空选择沉默。两人后面的对话都无人能听清。可这并不妨碍大家看清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谁都无法插入的奇特氛围。“不会吧?”直到那对前进路线歪歪扭扭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终于有人喃喃出声,梦呓般道:“温璨真的看上这个土……叶空了?”所有人都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恍惚中。只有林心舟倒在沙发上,生无可恋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不加入我的演奏团?我可以给你当奴隶的……”·来的路上有三个人,回去的路上却变成了两个人。路途便显得更加安静,只有温璨敲键盘的声音在噼啪作响。好半晌,温璨才处理完工作,合上电脑。他转头看着正盯着窗外的叶空,问:“你在音乐上还挺有天赋?”叶空头也没回,漫不经心:“我在哪方面都很有天赋。”“说说看?除了音乐,你还擅长什么?”“懒得数,太麻烦了。”“……”温璨都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在胡说八道还是在说真心话了。“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在哪学的唢呐?水准那么高,应该学了很多年吧?”“你不是知道我是花盒县孤儿院的吗?”叶空转头看他一眼,“当然是在花盒学的。”“花盒有这么厉害的唢呐大师?”温璨迷惑了一下,又很快放弃,“那么多乐器,为什么偏偏选了唢呐?”“不是我自己选的。”叶空撑着下巴,继续看窗外飞逝的风景,一边漫不在意地继续道:“四岁那年,孤儿院有个小伙伴去世了,院里办不起葬礼,院长就自己组了一个吹奏队给她送葬,我负责唢呐。”“那你小时候还挺善良的。”叶空默了一下,才说:“院长说如果我不加入,他就天天在我饭盒里放洋葱。”“……”“我最讨厌洋葱了。”“……”其实这是一段并不普通的对话。小县城里的孤儿院、死去的孩子、贫穷到办不起葬礼的院长,以及被逼无奈拿起唢呐走入送葬队伍的四岁孩童——这些组合起来,形成的是一幅残酷而冰冷的图。但叶空却将一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说到洋葱时甚至有几分惹人发笑的趣味。温璨面上无常,心中却升起一股奇妙的、难以形容的预感——这个比他小了快七岁的少女,身上大约承载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复杂记忆。就犹如叶空此时正坐在他身边,安静极了,却莫名有着强烈而矛盾的存在感。不知道是天生,还是过往的一切造就她成为这种人。即便不动不响,也依旧如磁石般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温璨一边又开始处理新来的工作,一边听见了自己怦怦加快的心跳。——别误会,那不是什么可笑的爱情。他只是一直都等着这一天。一块能给温家带来巨大动荡的陨石,在他费尽心力亲手去制造前,竟然就这样命中注定般地从天而降了。而这个人将会带来的变化,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测。这又怎么能让他不兴奋呢?正在一心二用间,温璨突然听见了叶空问他:“你今天给我介绍了一圈人,还剩一个没有介绍呢。”叶空转头看他,问:“那个推着你出去的女人,看着和你关系很好的样子,她是谁?”“秦染秋,算我的盟友。”一心三用也完全无压力的温璨张口道,“她是秦家的女儿,能力很很不错,所以破格在集团里担任了重要职位,和我有不少工作上的往来。”“哪个qin?”“当然是秦朝的秦,知道南港船王吧?他们是那边的嫡系里分出来的,在玉洲也算一流家族。”“……那个秦啊,”叶空看着窗外,喃喃自语,“那还真是个,讨厌的姓氏。”温璨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怎么?你有讨厌的人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