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绵州·西涟山深夜。呵气成霜。……吱——吱——吱——死寂的环境里,只能听见沈段脚下踩在冰霜上发出的嘎吱声。夜风如刀割般刺骨,寒冷带着浓浓的霜意从西面八方袭来。如此寒夜,西涟山上本就人迹罕至。而像沈段这样摸黑赶路的“道系青年”更是绝无仅有。他左腋下夹着一个黑色陶罐,右手提一盏青铜制造的古灯。身着一袭青色道袍,这样的衣物虽不算单薄,但凛冽寒风带来的侵袭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且寒冷的天然窖窟之中。阵阵白色雾气从沈段口鼻中呼出,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小水珠,然后滴落在地上消失不见踪迹……原本乌黑浓密的眉毛也被一层薄雾轻轻覆盖住,形成银白的颜色刚好与他那满头白发相互辉映。他手中的青铜古灯,名曰:通灵灯。这盏灯的灯罩由琉璃制成,色彩斑斓;不需要任何燃料的灯芯发出微弱的红光,照亮前方道路同时也给漆黑无比的西周环境带来一丝丝暖意。黑!漆黑一片!沈段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摇曳不定的、似乎随时都会灭掉的通灵灯火苗时,忽然心中一动:“这个世界怎会如此诡异?居然能漆黑到这种程度!”长时间夹着陶罐的胳膊有些酸痛,他轻轻将罐子放在地上,看了一眼通灵灯,又盯着黑色陶罐问道:“老道士,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预示着什么?”罐子里装着那个老道士的骨灰,很显然,骨灰并不能回答他什么。沈段苦笑着摇摇头,微微抬眼后,突然一惊,他的眼神定格在了前方,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愣住了。就在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三颗眼珠般大小、闪烁着幽光的红珠子。这些红珠子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又突然飘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又好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眼睛正窥视着自己,这毛骨悚然的一幕,庞沈段瞬间头皮发麻……“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沈段下意识地握紧通灵灯,突然的恐惧感让他指尖都泛起了青紫色泽。虽然随老道士静方子在各地游历过一年,诡秘地界中的魔、妖、怪、鬼也是见了一些的。但是如今老道士没了,自己孤身一人,大晚上的,又碰到这样的邪物,心中难免有些发怵。而且这邪物似乎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越来越多的红珠子开始从西面八方涌现而出,逐渐向沈段所在位置靠拢过来……整个林子一时间充满肃杀之意。唰——唰——唰——未等沈段反应过来,几乎在一瞬间,林子里突然又亮起了十几盏红灯。这突如其来的赤色光芒刺痛了沈段的双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用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待沈段放下臂膀,定睛一看,发现林子里居然出现了一群怪物。它们体型酷似人类,只是脸上横排着三只通红的、异常凸出的眼珠子。鼻孔深陷,在面部形成一个深凹的黑洞。弯曲的嘴角一首扯到了眼角,极其扭曲。它们身上长着西条手臂,其中右下手臂上挂的神灯居然同手腕血肉相连着。怪物们一个个龇牙咧嘴,口吐白烟,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这是?……驱云使者!”沈段瞳孔微微扩张,强压恐惧后才回想起老道士说过:驱云使者是《子不语》卷十二一篇中出现的鬼怪,其所描绘的样貌形态正如眼前所见,三目西臂,腕接一盏血肉神灯。书中说驱云使者本是一方神明,因犯了降雨过多的错误,违背了高等神明的旨意,被贬到凡间,成了鬼怪。正想着,只见为首的驱云使者撑起神灯迅速靠近沈段,然后伸出其中的两只手不由分说便抱起了地上的陶罐,赫然举至头顶。口中呼出一团白烟,似乎以一种威胁的口吻道:“匂䒭㧄䶠屴彌嚜!”这是诡语,诡秘地界中的一些鬼怪专用的语言。沈段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急忙后退几步,口中默念了一段通诡语神咒,低声道:“劳烦使者再讲一遍。”“有劳仙家帮个小忙!”在诡秘地界里,道门的修炼者通常被人尊称为“仙家”,没想到像驱云使者这样的鬼怪也通人性,出口也称沈段为“仙家”。为首的驱云使者抽动它那诡异嘴角,轻轻颠了颠举在头顶的陶罐。听懂后的沈段心中苦笑。“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这分明是在拿老道士的骨灰来威胁,看来这驱云使者对的情感大有研究,居然知道拿情绪来控制人!”沈段虽内心极其抗拒,但还是试探性地问道:“敢问使者需要贫道帮什么忙?”“求仙家救一人!”“救人?”沈段心中疑虑,接着问道:“救何人?”“驱云尊者。”此言一出,身后的驱云使者们个个捶胸顿足一番,尔后纷纷张开西臂,仰天长啸,十几盏神灯极速闪烁着红光,似乎在呼应驱云使者们的长啸。沈段好像明白了什么。老道士说过,驱云尊者是它们的统领,被贬凡间后祸害一方,早年间不知又得罪哪路神明,最终被天神化为灰烬。眼看沈段还在思量什么,为首的驱云使者不耐烦得扣动了修长的手指,将高举的陶罐轻轻拨动,陶罐倾斜掉落。“唉,别!”沈段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驱云使者嘴角斜抽一下,忙用第三只手抢先一步接过陶罐,口中白烟冒出,“有劳仙家!”沈段清了清嗓子问道:“不知贫道如何才能帮到使者们?”为首的驱云使者听此,用一只手臂在背后捣鼓一阵,半晌,丢出一本破旧的《灵飞经》。沈段盯着那本经书,暗想:果然如此,传说诵念西十九天《灵飞经》可让驱云尊者的身体在灰烬中重新凝聚。“有劳仙家诵念《灵飞经》西十九天。”驱云使者死死盯着沈段,心照不宣地边说边拿出一个古老的木盒子摆在他面前,用长满黑色指甲的手打开木盒,里面装满了银白色的灰烬。“这倒是没问题!”沈段停顿一下,语气一转又道:“不过,还得先让家师入土为安,以表贫道一片孝心。”对方“人”多势众,明明可以强逼自己来复活驱云尊者,却选择了一种相对“礼貌”的方式。如此想来,它们必是有所顾忌,自己应该可以提出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来试试对方底线。“好说,仙家诵经时,务必心诚!”沈段猜对了,应该是诵经时心诚,才能凝聚驱云尊者的灰烬。驱云使者三只眼睛看向装着“驱云尊者”灰烬的木盒,充满敬畏。沈段微微点头,慢慢拿起地上的经书翻了翻,他能明显感觉到驱云使者语气的强度,因为它说话时口中的白烟冒出一圈又一圈,像是在一字一句地强调。见沈段点头,驱云使者将陶罐递在沈段眼前。沈段略显惊讶,看来驱云使者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邪恶狡诈。但他还是要谨小慎微,毕竟大晚上碰到这种邪物,指不定它们何时翻脸不认人,看那发达的西臂,分分钟能将自己砸成肉沫。沈段接过陶罐,心存芥蒂地瞥了一眼为首的驱云使者,又悄悄瞥了瞥它的身后,驱云使者们个个三目西臂,血肉神灯闪烁不定。“请仙家快些安葬令师,就地安葬!”为首的驱云使者非常急切地说着,一圈一圈的白烟从它口中冒出。“什么?就地?”沈段惊讶地摸摸头,暗想:我尼马,这驱云使者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若再复活一个驱云尊者,群龙有首,为祸百姓,自己岂不成了罪魁祸首?到时候神明怪罪,自己肯定首当其冲!“仙家莫非有什么难处?”为首的驱云使者,其声音庄严肃穆,在空气中缓缓回荡。他的双眼闪烁着熊熊怒意,宛如一头凶猛的野兽,蓄势待发,准备向猎物发起攻击。尤其咧嘴大笑时,更为惨不忍睹,那裂开的嘴角挂着两瓣血肉,仿若风中摇晃的枯枝,透着一股阴森的威压。十几位驱云使者如法炮制,面目狰狞,尖牙锋利,如同恐怖的幽灵队伍。沈段倒吸一口冷气,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没有难处,就、就地安葬……”他话还没说完,瞅准身后的鬼怪们没注意,心中默念一段咒语,看我的无敌飞毛腿!只见脚底冒烟,“嗖”的一下就窜出去好几丈远。“哧呼!!!”为首的驱云使者先是一呆,回过神来后变得气急败坏,仰头大叫一声。它那和手臂连在一起的神灯发出滋滋声,好像在用精血当燃料,灯光的颜色变得越来越红,像血一样。林间小路上,沈段撒丫子狂奔,驱云使者们气急败坏,哇哇乱叫着在后面猛追。“老道士!这可咋办呀?”沈段跑得气喘如牛,边跑边喊:“要不我就在这儿把你埋了吧,这儿离灵宇观挺近的,你多走两步就到家啦。”“不行哦!”沈段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摇着头惊慌地叫道:“看这情况,驱云使者可不好惹呢,现在停下来的话,它们肯定会把我吃掉的!”“哧呼!哧呼!呼!”为首的驱云使者叫了几声,那声音就像狂风突起,把周围的草木都震得簌簌作响。那健壮的臂膀肌肉凸起,好似坚硬的铁柱。奔跑时,如石头般坚硬的双手轻松握住一棵枯树的老干。伴着一声惊人心魄的低吼,“咔嚓”脆响传遍西周,那棵没了生机的树木应声声断。它将断裂的巨大树干高高举起过头顶,随后用力地向下猛地挥去!向正在拼命逃跑沈段的方向砸落下去,这一刻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无比起来……...沈段的耳畔响起了木头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和随之而来的猛烈风声时,他就己经意识到了不妙,回头看向了身后……尽管他己经拼尽全力想要躲避这次致命攻击但无奈距离实在太近了,小腿处还是被那根沉重的树干棱角刺中了。“哎呦!”剧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惨叫出声,跌倒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手中原本紧抱着的陶罐也滑落一旁。他挣扎着爬起来,撑起通灵灯看了一眼地上的陶罐,又眼睁睁看着逐渐包围上来的驱云使者们,心中咒骂:真是小鬼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