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拐角处有间咖啡馆名为“寻梦”。和其他咖啡馆不同,它只在夜间营业。每当华灯初上,深沉的星空下那抹店内橙色灯光,像是抚慰人心的药剂,治愈着这个城市每一个找不到彼岸的人。
店主凌若心有次逛古董店买下一个华美的咖啡杯,听说是从民国流传下来,凌若心一眼爱上。用她的话说,杯子拿在手里像是收藏了无数岁月故事在里面。用这样的杯子喝咖啡是什么感觉?当她端起杯子喝下第一口,浮沉往事涌了上来。当放下杯子那一刻,一切遗憾和难过的事竟也释然。
这个古董杯环抱着浓郁的咖啡便成了她的招牌“寻梦”。每天仅此一杯,只为有缘人。从此每个喝到这杯咖啡的人都会带来一段自己的故事。
这天凌若心拎起包准备离开,突然一个客人推门而入,正当要告知对方已经打烊时,怎见那人已毫不客气的找到临窗位置坐下。
“麻烦给我一杯Martini。”
凌若心无奈解释:“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没有酒,而且今天的营业时间也已经结束。”
程子睿这时才抬头,仔细端量起眼前这个女孩。长发过肩,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白皙的脸庞上更显明亮,小巧的嘴巴微微张起,仿佛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带有不满。
“哦?那我要是赖着不走呢?”
凌若心听后,并没有出现小女生模样的惊慌失措:“哦,赖着不走?那太好了,大家都说我店里一到夜里总有鬼影飘来飘去,我正想找人看店又不想出钱,你能在这里太好了!”说完她扬起下巴,有些得意的看着程子睿。
程子睿不怒而笑:“你这小丫头,嘴还挺伶俐。”说罢他扭头看向窗外,夜色茫茫行人匆匆,程子睿眉头微锁带着些许落寞的语气:“我能坐一小会儿吧,给我杯水就可以。”
凌若心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是她喜欢的阳光帅气型。态度跟着五官走,她的语气也缓和了:“咖啡你喝吗?”今天的“寻梦”咖啡还没有人来过问,如果在往常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她始终相信,每杯“寻梦”都会等到自己的主人。
程子睿摆摆手:“我一喝咖啡就胃疼,那真要赖在你这里了。”
凌若心看他似乎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而自己开这个咖啡馆本意也是让来者找到内心出路,这样想着她便放下
手里的包,起身去饮水机旁给他接水。正在这时,又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正在奇怪今天晚来的客人怎么这么多,结果一转身完全被吓到。
一个晚清扮相的女子出现在她视线里,身着淡紫色的旗袍,和她温婉柔和的面庞融为一体。
“这位大姐,你这是拍戏没卸妆就出来了吗?”程子睿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人。
“我是鬼”来人面无表情。
“哦,那您请便,我只是客人,那个是老板,有事你找她。”程子睿指了指凌若心,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
凌若心瞪他一眼,把水放在他面前桌子上,转身说道:“小姐,不好意思,我们今天已经打烊了。”
陌生女子一脸诚恳,她的眼神四处寻找着:“不要紧,我只是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程子睿移了身子到凌若心旁边,俯首悄声对她讲:“这个人八成是精神有问题,报警吧?”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你一个鬼要找什么?还有你怎么证明你是鬼?你有什么技能?比如变出很多钱?”他又指了指凌若心:“或者你把她变成一台取款机。”
陌生女子并没有搭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这一世又一世,我也倦了。如今要去投胎,只是希望离开前看一眼旧物,解开心结。”
程子睿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她。
凌若心也不明白她在讲什么,只是从心里觉得她不像是撒谎:“嗯,这位.......鬼小姐,不知道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杯子,好美的一个杯子。”陌生女子手里笔画着杯子的模样,笑容延上眼角一脸的柔情,这个杯子应该是承载了她很多美好的回忆。
“杯子?那我这里可太多了。”凌若心这话可一点都不假,一个咖啡馆最多的就是咖啡杯。
陌生女子淡淡的摇头:“不,这个不是一般的杯子,你拿它在手里,饮的是江南烟雨,饮的是春江花月。”
“哇!”程子睿听得一激灵:“能整点人话说吗?”
这样的描述让凌若心想起了“寻梦”的杯子。
“你稍等。”
说完她走进吧台,从最里面的柜子里取下杯子,拿到陌生女子面前:“是说它吗?”
连一旁的程子睿也看呆了,这般的惊艳简直无法为人所用,只能远观赞叹。
陌生女子缓缓伸出手,又有些胆怯的缩回,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她再次伸出手把杯子轻轻捧在手上,像是捧着她一世的美好,有泪落下:“真好,又见到了。”
程子睿心想这演技也真是绝了,毕竟看看旁边的姑娘感动的就快哭了。
“这真的是你的?”凌若心试探的问,眼前的一幕确实让她动容。
“喂,这你也信?”程子睿略带嫌弃的看她。
“你闭嘴。”凌若心快速瞪他一眼。她讨厌伤感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
程子睿挠挠头,自己竟然觉得她生气骂人的模样很是可爱。
陌生女子拼命地点头,却激动地说不出任何话。
“你想用它喝杯咖啡吗?”凌若心接着问。
陌生女子眼里闪烁着期待,眷恋的抚着手里杯子:“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自从开了这间咖啡馆,凌若心见到太多与众不同的事情,她不想让“寻梦咖啡”错过任何一个有缘份的人。
过了一会儿咖啡端上,与众不同的香味萦绕在空气里。
陌生女子抿了一小口,一抹红晕染上双颊,她的声音缠绵幽远。
“当年将军赠我杯子,他说这许的是一辈子。”
(兰意婉)
是夜,元宵佳节,人头攒动的街上到处张灯结彩,香烟缭绕,牢房里却是一片异常宁静。
兰妃望着背对他而站的林煜城,一脸冷漠:“林煜城,皇上念你我两家世交,遣我来劝你。没想到你至今执迷不悟,你可知谋反是要株九族的?”
林煜城转过身望向她,刹那间难以捉摸的眼神一晃而过,他缓缓跪下,字字痛心:“罪臣愿以死谢罪,只是希望皇上念在林家三代征战沙场,饶家中妻儿不死。”
兰妃示意身边的徐公公将他手中的毒酒递到林煜城面前:“圣上宅心仁厚,定会恕你家眷。”
林煜城接过酒杯,没有丝毫犹豫,仰脖一饮而尽。
见事情办妥,兰妃转身离去不忘吩咐:“林煜城以下犯上,意图谋反,罪大恶极,尸首就扔入乱坟岗,不得安葬。”
宫女和太监抬着轿子在外面等候她,夜风吹过,撩起她散落脸颊的几缕碎发,却不见她脸上有任何表情。
“回宫。”兰妃道。
此时一年轻女子,手持匕首,发疯一样的向她冲来。徐公公见状连忙同侍卫将她拿下。
“大胆!何人放肆!”
女子抬起头,兰妃心中一惊,竟是林府的二小姐清菡。
“兰意婉,你好生歹毒!哥哥对你这般情深,你却害他,我杀了你!”
兰妃拎起她的下巴:“你莫不是想让林将军死后还要背上淫乱后宫的罪名吧?”
清菡咬紧牙关瞪着她,嘴角已流出不少鲜血。
兰妃冷言道:“若你自尽,灭你满门。”
说罢,坐上轿子径直离去,身后是清菡撕心裂肺的哭声。
夜已深,换了步辇的兰妃在昏暗月色的笼罩下在宫中穿行。她不动声色而心里却犹如刀绞,强烈的绝望和恨意如枝蔓一般爬满她全身。
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元宵夜,当时的她不是兰妃,只是一个年芳十五的少女。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憧憬。她初见林煜城,在这喧嚣的夜里,仅仅只需一眼便把她的好奇化作了一只小鹿,偷偷闯入了一个情窦初开少女的心中。
三年前
元宵夜,善男信女华装夜行,灯下踏歌,舞狮猜谜,好不热闹。此刻的兰意婉正悠哉的坐在街边露天的一个茶水铺里,欣赏着繁华的夜景。旁边丫鬟如意不停催促:“小姐,我们该回府了。”
兰意婉啜了口茶,眸子还在望着着不远处璀璨的灯海:“慌什么,饮罢茶再说。”
如意一听更着急了:“大小姐!这已经是你喝的第五盏了。今儿个这舞狮看了,灯谜猜了,街也逛了,再不回家怕是老爷夫人真要发火了。”
“哎呀,难得爹爹放我出来,莫要絮叨叨,你且闻这个茶,真真比府里的香呢!”话音未落,随着一阵嘈杂声,一人不知哪里冒出,硬生生砸翻了她面前的桌几。
“小姐当心!”如意起身护兰意婉在身后。
地上的人呻吟着刚要起身,一个男子紧随而来,厉声呵斥道:“拿来!”
地上的人捂着腰带着哭腔不停地求饶:“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偷东西了。”边罢便丢下一个荷包连滚带爬的逃了。
林煜城捡起荷包交还身后一个老妇人。今天他本无意外出,硬是被自己的妹妹拉来游市集,无聊之际恰碰上一个贩锦囊的老妇人钱被人抢走,所以才有了刚才一幕。
老妇人拉住林煜城一直道谢,她拿出一个绣着鸳鸯的锦囊欲赠林煜城:“公子莫嫌弃,请收下这一番心意。”
林煜城却再三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收,本就施恩莫望报的他也着实不喜欢这些东西。怎知清菡一手接过:“好精美!哥你就收下吧。”
林煜城笑着摇头:“你还真是不客气。”
林煜城只能谢过。看热闹的人群逐渐退去,他注意到不远处惊魂未定的兰意婉。
“姑娘,受惊了。”林煜城走上前,两手互抱,行了个拱手。抬头便见眼前女子温婉秀丽,难有的脱俗之气。
“不打紧,公子行侠仗义,小女敬佩。”意婉方才一直在偷偷注视着林煜城,心里竟有些羞涩。
林煜城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扰了姑娘品茶的兴致。”
兰意婉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跑来的家丁喊道:“小姐,可算找到你了,老爷和夫人要急疯了。”
如意心里大喊不妙,不由分说便拉着兰意婉向铺外跑:“走了小姐,要不以后你就别想再出门啦。”
看着兰意婉匆忙远去的背影,林煜城失了神,恍惚片刻他又看了看手里的荷包,情不自禁地笑了。
回府的路上,兰意婉小声地嘀咕:“我还没有告别呢。”
急着赶路的如意没有听清楚:“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心里从未有过的感觉,兰意婉不懂这叫什么,只是这一眼再也忘不了。
元宵夜后,兰意婉时常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发呆。自打这次晚归,兰老爷管得更加严格不再让她随意外出,冬去春来天气回暖,转眼便又到了兰花盛开的季节。兰花是意婉最爱的花,因着名字有个兰字,便从小结缘,素爱此花。
这天兰老爷携家眷去拜访一位多年不见的旧友,来到了将军府。从国事到家事,长辈们相谈甚欢,意婉却觉得无聊,起身到庭院里闲逛。
看到兰花开的正繁盛,一时兴起的她就顺手折了一枝。
不料身后有呵斥声响起:“大胆!”
兰意婉吓得手里的花掉落在地。林煜城快步走向前,捡起落在地上的兰花,怒道:“谁让你折得兰花,你不知道这是老夫人最喜欢的?”
这一问让意婉困窘的低下了头,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我……只是觉得很喜欢,对不起……”
眼见泪水都出来了,林煜城才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近几日周边战事焦灼,自己连日和各位将军商量对策,门户不出,难免心烦。刚才下人通传有客人到,他才出来迎客。
林煜城捡起兰花正要起身,四目相对之时,两人眼里起初是疑惑,然后是惊讶,最后所有情绪交织成了喜悦,难以掩饰。
仅需一眼,便误了往后岁月里所有的锦绣河山。
从那日起,兰意婉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再无平静,情窦初开第一眼爱上的人和自己两情相悦,这般美好足以让相遇后的日子都是良辰美景。这天傍晚,意婉照旧在窗边对着兰花发呆,贴身丫鬟如意进来,一脸的笑意,走到她身边递了封信,俯身轻笑:“小姐,将军府来信。”
“真的吗?”此时的意婉已顾不上任何的礼仪,只是一味的满心欢喜,在见不到他的这几天里,自己每天都是数着日子过的。
信上林煜城邀她黄昏后山见,放下信,意婉就开始梳妆打扮,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如意在旁边打趣道:“小姐,你再不出发,恐怕林将军就要久等了。”
意婉笑着整了整两鬓,娇羞道:“如意,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如意听后笑道:“当然了小姐,林将军与小姐情投意合,两家又是世交,且不论将军武功盖世乃国之栋才,这是天赐的良缘啊!”
兰意婉满眼憧憬:“如此最好了。”
傍晚,意婉如约而至。后山上,看到林煜城的那一刻,她的心彻底融化了,晚霞晕染了整个山头,而林煜城的背后是满山盛开的兰花。
意婉在林煜城的怀里娇责:“将军信上说边疆战乱,所以近日才无暇和我见面,不是吗?”
林煜城把她抱的更紧:“国事自然要管,可国是天下的,你是我的。”
认识意婉之前,不但身边的人,连他本人也认为自己是个满心只有军情国事,不解风情之人。纵使媒人踏破了门槛,父母磨破了嘴皮,他也没有任何娶妻生子的意思。而如今的他,这些天日夜不停地命人把山上载满了兰花,只为博她一笑。
意婉从他的怀里挣开,认真的凝视他:“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林煜城望着她,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爱:“我已经和父母商量过了,这两天便去府上提亲,你可愿意同我长相厮守?”
兰意婉再次投入他的怀里:“从认识的那天起,我的心就是将军的。”
林煜城松开意婉,把手里的锦盒捧在她面前,温柔到:“打开看看。”
“里面是什么?”意婉仔细打量着好奇的问。
林煜城不回答只是笑着看她。
意婉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做工极其考究的杯盏,玲珑剔透的白玉杯身,上面以碧翠的纹路绘出了如意和兰花这两种图案,映入眼帘灿艳似珠辉玉映,温润犹如琼浆玉液幻化而成。
意婉一脸欢喜:“好美。”
林煜城宠溺的再次拦她入怀:“那日我打碎你一个茶盏,这便是我还你的。”
分别后,兰意婉迫不及待往府里赶,想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爹娘。依着平日里爹娘对林煜城的赞赏,她坚信这桩婚事会得到认可。
刚进大门,意婉就看到如意慌慌忙忙的赶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府里出大事了,老爷、夫人正在书房等你。”夜已深,而林家祠堂里。
林家二夫人还在跪地捻着手珠,凝神诵经,忽听闻轻微一声响,珠绳断裂,佛珠滚落了一地,大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心不静,珠自乱。”
二夫人心里一阵惊慌,赶忙起身行礼。
“姐姐还没有休息吗?”
大夫人自顾着叹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况他大哥只是想娶个自己中意的女子。”
二夫人突然跪地,一脸忏悔:“是我教子无方,愧对煜城也愧对你,我没想到那个逆子真的做了这般糊涂事。”半个月前
林煜理正要去给父母请安,走到正堂的大门外,却听见了大哥林煜城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娘,您和爹是同意我和意婉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和林家几代世交,意婉这孩子样貌标致,知书达理,我和你爹有何不同意的道理。”
“对对对,寻个良辰吉日我们去林家提亲,早日把这婚事给办了。”
“不急,我怕吓到她。”
后面他们的话,林煜理已无心再听,他怀着恨意回到房间。
就在两月前他看上一个女子,想让老将军出面帮他求亲,但老将军得知女方已有心上人便让他作罢。林煜理不甘心,他是堂堂将军府二公子不应该输给一个平民百姓,他认定父亲不愿成全只因自己的母亲是府里不受重视的二夫人,自己既是庶出所以什么都要被林煜城压着。可凭什么自己的婚事是错事,大哥的婚事就是天大的喜事?
林煜理奋笔书信一封,交由自己信任的府卫,嘱咐他一定亲手交给宫廷画师张廷安手里,告诉他事成后必当重谢。
张廷安一向和他交好,深受皇上的器重。
数日过后,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有太监传话,画师张廷安求见。
“传。”皇上放下笔。
“微臣张廷安拜见皇上。”张廷安双手捧着一幅画卷,下跪行礼。
“免礼,画师这次又给朕带来了什么墨宝?”
张廷安起身:“皇上,这次微臣带来的绝对是一珍宝。”说罢,把手中画卷双手奉上。
皇上示意太监前去接过,只见那画卷徐徐展开,画中一女子跃然纸面。此女子如画中仙般遗世独立,纵然佳丽三千却无人能及。
“画中何人?”
张廷安看到皇上的神情,便深知这一步自己走对了:“回禀皇上,此女正是商人兰义海的独生女,兰意婉。”
“兰意婉。”皇上微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念出这三个字,周围人全都会了意。
没过多久,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便来到兰府,宣兰意婉入宫。
兰义海夫妇并不是不知女儿的心意,也都知一入宫门深似海,而皇命不可违,只能遵从圣旨。
自打听到这个消息,兰意婉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闺房,任谁劝也不听。趁着一天深夜,她逃出家门来到将军府外。看着紧锁的大门,她无助的蜷缩在一角。此时她觉得只哪怕隔着紧闭的大门,这里也是离她爱的那个男人最近的地方。
林煜城醉酒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些天来都是如此。兰意婉,他最不愿意放手的女人,和他抢的却是当今的圣上。天空下起了雨,周围是匆忙往家赶的路人,只有他不慌不忙的在街上游荡,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林大将军,此时也不过像只落汤鸡一样狼狈。
不知觉已经来到了府门外,他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的意婉。起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意婉扑上来抱紧了他。
“你带我走吧,不论天涯海角,我不要进宫,我不想离开你。”
他又何尝不想带她离开,只是圣旨已下,如果违抗不但代表着两人从此以后要颠沛流离,还会搭上两个家族的身家性命!
雨水顷刻间打湿了彼此的脸庞,他忍着心痛掰开了意婉的双手:“意婉,对不起。”
情已深,何以释然,缘既灭,纵是枉然。
进宫的那天清早,鼓乐声和鞭炮声老远就传入了意婉耳中。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是无上风光,可此刻她的心灰意冷又有谁知?轿子在门前扎下,如意搀她上坐定后又再三为她理了理衣容。皇上怕她初到皇宫不习惯,特意恩准如意随她前往。全家老小都站在大门前为她送行,意婉也含泪向父母行礼,临行前她瞥了眼街角处,那里没有她想等的人。
进了宫,她随公公来到一个唤作倚兰居的住所。一进大门,就见两边规规矩矩跪着太监和宫女,一同向她请安。意婉看向周围,竟然满园都种上了兰花。
“这是?”
“回小主,皇上听闻小主喜爱兰花,命人栽了满院,并亲自赐名‘倚兰居’。”一位宫女答道。
这莫大的恩宠并没有换来意婉的片刻欣喜,她轻抚着一株兰花,像是怜惜花低声叹道:“可兰花本就不应属于这红瓦宫墙内。”
没有人能听懂,又或许听懂了也不敢接话。众人只是迎着她进了内堂。
这时听闻外面有太监传话:“皇上驾到。”
意婉连同屋内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踏进屋内,皇上看见意婉就便赶忙扶她起来:“今日进宫,舟车劳顿,不必行礼。”
意婉谢过圣恩,起身却始终低着头。
不用皇上发话,太监总领徐公公心领神会,便携众人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此刻只剩下皇上和意婉两人。
“你害怕朕?”
皇上轻轻挑起意婉的下巴,心中不禁暗自赞到真人比画中更美。这么多年很少有美人能让他一眼动情的。
意婉静静直视着他,没有丝毫的畏惧:“皇上是九五之尊,操控所有人的生死大权,臣妾自然怕。”
皇上轻笑,双手背后:“你是对朕有怨言?
意婉并不作答,双目越过皇上看到了窗外兰花锦簇,不觉心意黯然,随即垂下了眼帘。
皇上一把揽过她的腰,低声在她耳畔道:“不管你有什么原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
这天下间,能让所有女人争得不共戴天,斗的永无休止只有他,他不相信竟会有人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皇上走出大门,徐公公躬身迎上:“皇上,今晚是否让意婉小主侍寝?”
“不必,意婉刚入宫,让她好好歇息。”顿了一下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朕要打赏倚兰居所有下人,让他们好生伺候。”
随后的几天里,每次有人来宣意婉去侍寝,她都以生病为由推辞,皇上倒也不恼怒,只是一味的纵容着她。
转眼秋去冬来,皑皑白雪散落在紫禁城的每个角落,进宫已数月有余,看惯了这后宫的尔虞我诈,不过为了争得所谓圣宠,意婉独自置身于事外,像是一个孤单的看客。
意婉看向窗外,兰花早已败落,不知将军府如今景色如何?正出神着,有宫女传话徐公公求见,请意婉御书房走一趟。
意婉不知皇上何事宣她,便带着疑惑跟从徐公公前往,到了御书房,看到正在做画的皇上,她恭敬行了礼。
皇上见她来,放下手中的画笔,一脸兴致的将手中的画展示给她看。
“朕画的如何?”
意婉不觉微微一愣,画中的女子正是她本人,画中的神情,如果她没猜错,正是第一次见面,她抬头的模样。
她沉思了片刻,淡然答道:“皇上,意婉对画作并无研究。”
皇上的眼神骤然暗淡下来。几个月来,意婉对他避而不见,他不勉强。当日只见了一面,却深入他心中,亲自为妃嫔作画,这对他来讲是头次,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仿佛并不领情。
他微微皱起眉头,话锋一转,眼神犀利盯着她:“边疆战乱你可知道?”
意婉诧异皇上会问她这般问题:“臣妾久居深宫中,不曾听闻。”
意料之中的回答。皇上接着说:“朕打算派人去出战边疆,朝廷有人推荐林煜城将军,可朕思虑着,林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过于年少缺乏经验,这次敌情复杂,只怕……”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旁边低着头的意婉,他确信有那么一瞬间他捕获了意婉眼底掠过的担忧。
皇上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说起:“你可有好的建议?”
意婉怔在那里,不知皇上有何用意:“臣妾一介女子,何得见解?”
“也罢,那朕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久病多时,如今可好?”问出这句话,皇上自觉得很荒唐。他贵为九五之尊,多少女子投怀送抱,而今日却要以另一男子的安危为要挟,去换兰意婉的人。
数月来他也曾听闻对宫内关于兰意婉和林煜城的传闻。他是怀疑的。他,堂堂一朝天子,一个将军怎能比得了?他想或许意婉看到自己为她做的画会心软,哪怕有一丝,可是没有,直到他提到林煜城的名字,她的眼中才有动容。
花烛之夜,芙蓉帐暖,倒凤颠鸾。窗外月色如水般倾泻了一地,像是无从诉说的心事。更深夜重四下无人时,意婉披衣起身,她推开窗户,惦记着此刻的将军会在谁身边,那满山的兰花都早已败落,她也再无可回头之路。
清晨,上早朝的路上,皇上对徐公公吩咐:“宣旨,我要册封兰意婉为妃。”
徐公公面露难色。
“皇上,这……”
“另外,给她全家加官进爵,赏赐黄金白银万两。朕的旨意既是规矩。”说罢甩手离去。
徐公公慌忙跪地领旨:“奴才这就去办。”
皇上看向眼前诺大的紫禁城:“我要她知道,他能给她满山兰花,而朕能给她的是整个天下。”
不顾满朝文武和整个后宫的反对,意婉被封为兰妃,搬进了由皇上亲自监工为她打造的兰心殿。皇上告诉她,后宫妃嫔无数,而我在意的只有你兰意婉一人。
意婉的心不是没有动摇过,而她清楚的知道这是感恩,不是爱。
整个冬天,皇上都在她的兰心殿,再无临幸过其她人。
春天来了,西洋使者进贡了一件华美的晚礼服,特意拿来献给皇后的,而皇上却执意要送给意婉。
意婉推辞,不愿接受。
“皇上,这样做皇后娘娘定会生气。”
皇上笑言:“朕只想看你穿。”
皇上吩咐下人把衣服收好,并嘱咐意婉:“朕约你今夜御花园赏月,务必把这件礼服穿上,这是圣旨。”
晚上意婉换好衣服,来到御花园用晚膳。膳罢宫人端上来两个杯盏,意婉望向里面,盏中的液体好似中药,却气味醇香。她好奇询问:“这是什么药?味道好香。”
“这不是中药,这是西洋人的茶,他们叫做咖啡。”
意婉品尝了一口,放下杯盏,脸上的表情不易捉摸。
皇上紧张的问道:“苦吗?朕特意命人多放牛乳和糖。”
意婉望着杯盏有些恍惚,不难看出皇上给她用的已是皇宫里的极品,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不管是物还是人都是如此。
皇上看她出神:“兰妃?”
皇上的在意她不是没有感觉,意婉莞尔:“臣妾只是在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味的东西。”
“好!好!难得你喜欢!徐公公,今天在场所有人,赏!”说罢,皇上起身,伸出一支手,做出邀请状:“朕想请你跳支西洋舞。”
“可臣妾不会。”意婉摇着头。
“无妨,朕教你便是!”皇上握着意婉的手,把她拉近身边,周围人拉起了小提琴。这几天他一直跟着使者学西洋人的舞蹈,为了让意婉开心,他想尽各种办法。
舞步中,意婉静静靠在他的肩膀上。风吹过,梅枝摇曳,如雨般回旋飘落,这般缱绻,让意婉有些动容。或许岁月如此,也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若不是后来皇上亲自下旨,令他们的孩子胎死腹中,也许她会和他就这样一辈子,从此和记忆中那个人相忘与这世间。
荷花盛开的季节,微雨斜飞的午后,意婉坐在湖边石椅上,眼前这碧叶连天,雨裛红蕖的景色她却无心欣赏。
最近宫内多事,先是太后久病不愈,前几天乾清宫又无端失火,幸是发现得早,没有人员伤亡。皇上虽然日理万机,而来她这里的次数却不见减少。意婉知道,在这宫中,集万千宠爱的人,也是最危险的人,之前的她可以远在这是非之外,而现在她有要保护的人,所以必须确保自己的周全。
“娘娘,风大雨大,您有身孕在身,还是屋里歇着吧。”如意说着把一件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如意,你说这天什么时候会放晴?”意婉忽然觉有些恶心,把面前石桌上的果脯放了一颗含在嘴里,连日的阴雨天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
如意抬头看了看天空:“奴婢不知,这天气谁又能预料呢?”
意婉抚摸着自己日渐凸起的小腹,叹了口气:“是啊,这世间有什么事是可以预料的。”
她爱皇上吗?她给不了自己答案,但至少这一年来已有了感情。从她进宫的那刻起,她早已没有选择的机会,如今怀了龙种,她只想把生活安稳的过下去。
“如意,扶我回宫吧,我有些乏力。”在这宫中,幸好有如意在,也算是她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