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的啊!”陈宝宝瞪大眼睛,“玉琳琅回来后,自己说的,说她坐在主上的腿上,主上牵着的她的手,亲手教她弹琵琶,足足教了一个多时辰。她还专门演示给大伙儿看了,那个旖旎,那个不可描述,简直了!从那以后,连冷姑姑都对她另眼相看。”她又左右看了看,凑近沈绰,“我听说啊,园子里的姑娘们都说,主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立妃,是因为心中只有玉琳琅一人。”“……好吧。”沈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这个。反正现在已经听了,就如被人在裙子上吐了一口痰,就算擦干净了,也觉得恶心。等到了饭堂,每人发了一份清粥小菜,外加精致点心,虽然清淡,却也不差。沈绰吃的不多,但是养尊处优的习惯一时之间改不掉,吃得比较慢,陈宝宝就在旁边话痨一样陪着,继续说些大园子里的事。等饭堂里大多数人都吃完了,忽地,光线一暗,大门似是被人关上了,又从里面上了栓。接着,她俩坐着的桌前,板凳被人挑起,转了个方向,就有人坐在了对面。“你就是沈天妩?”浑然是挑衅的口吻。沈绰正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米粥,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头来。正见玉琳琅一副辛辣浓艳的眉眼,正来者不善地看着她,身后,跟着沈碧池,也是幸灾乐祸的笑。而在后面不远处,沈相思和沈胭脂正两眼冒光,唯恐事儿不大。她收回目光,继续认真喝粥。师父说过,早饭一定要吃好,不然,人就不聪明,不漂亮了。“裳儿……”陈宝宝使劲拉她衣襟儿,暗示她,她们已经被包围了。吃饭的大木桌周围,已经站满了人,全都是玉琳琅的狗腿。玉琳琅见自己的出现,完全被忽视,一阵震怒!啪!养着长指甲的漂亮的右手,朝桌子上重重一拍。“沈天妩,我在叫你,你听不见……嗷——!”话未说完,一声惨叫,响彻天际!玉琳琅那保养地白玉一样的手上,赫然被扎了两只筷子,穿过手背,深深扎进大木桌的缝隙里!鲜血,随着颤抖的手,蜿蜒淌下,煞是美.艳狰狞!沈绰半截身子,伏在大木桌上,一手撑桌,另一只还缠着纱布的手,握着筷子的另一头,鸦羽样的睫毛危险一颤,花瓣样的唇,轻启,一字一吐,“我,在,吃,饭!”说完,唰地将那一双筷子拔起,用玉琳琅肩膀上的衣裳擦了擦,换了一头,继续坐下夹菜。“啊——!”玉琳琅抱着自己被扎出两个血窟窿的手,不可置信地尖叫!“啊——!”陈宝宝第一次见这么多血,捧着自己胖嘟嘟的腮,也跟着尖叫!“啊——!”沈家姐妹花抱成一团尖叫,“杀人啦——!”整个饭堂,原本想跟着玉琳琅来欺负人的狗腿,也全都跟着尖叫!抱头乱窜!沈绰,继续小口小口喝粥。本座不发威,你们当我是奶猫!……然而没多久,她就站在了白凤宸书房门前的菱花青砖地上。蓄意伤人,无法无天,罚站,竖叉一字马!余青檀带人端了几个茶盅,一只花瓶,笑容可掬。“天妩姑娘,主上的国事还没忙完,让您先在这儿候着,稍微委屈一下哈。”沈绰:“……”三日后,是即将启程的日子。沈府上下,忙忙碌碌。董桂娇亲自站在前院张罗,命人将两个女儿的日常衣食用行、人事打点的诸般事物装了箱笼,各塞了满满一车。相比之下,沈碧池就是十分寒酸,因着亲娘死得早,身边连个专供使唤的婢女都没有,就自己打点了一只小包裹,穿了平素里喜欢的一身荷叶绿,立在府门口等着。那一身纤弱,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散了,倒是几分楚楚可怜。府里的下人,好像也并没有人因为摄政王那笔糊涂账而高看了她一眼。沈碧池就只能揪紧自己的包袱,暗暗咬牙。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个份上了,就已经再没有回头路。总有一天,她要坐着八抬大轿回来南诏,让所有人都匍匐在脚下!前面,忙成那副样子,后院里,沈绰却是不慌不忙。她也不叫小薰收拾东西,只一个人利落爬上老高的大梅子树,随手揪了颗青得吓人的梅子,就在嘴里啃了一口。四月的青梅,酸得发苦,她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去不夜京的事,可不是这么欢天喜地的。她们是去受审的,只不过白凤宸量她们几个弱女子,必定不敢逃走,就没有费神收押罢了。他那样的人,在南诏着了道,又岂能善罢甘休?果然,没多久,从树上远远望去,就见前面有一支禁军押解的队伍,从大街上横穿了过去。沈绰摘了颗梅子,砸了树下小薰的脑袋瓜,“去帮我看看,今天又要砍谁?”“是。”小薰也不懂,为什么小姐这几天对杀人这么感兴趣,就只好一溜烟儿地出去打听。没过多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回来,“小姐,不得了了,今天是晋王府满门抄斩!听说天刚亮时,就有摄政王的凤杀指挥使上门,原地开堂问案,吓得那一伙子人,都还没等用大刑,就一连串的供出二三十号人物。”“嗯,知道了。”沈绰又咬了一口大青梅。秦王,晋王,齐王,鲁王,三天折了四王,抄了大大小小七八十家,斩首流放几千人。白凤宸这是被惹毛了,要将南诏彻底换血。她又看了看远处沈无涯的书房,门窗紧闭,早就没了前两天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之前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要跟天下第一摄政回不夜京了。现在呢,是唯恐别人找上他,拉上关系,再一个不小心,被牵连到什么,掉了脑袋。前世这个时间里,是没有出这么多大事的。沈绰在宫中出了事,南皇胡乱寻了个侍卫抵罪,息事宁人。她当夜离家出走,杳无音讯,这世上就再也没人关心过她,想过要找她。她就像一颗落入湖中的小石子,掀起了一点点恼人的涟漪之后,就沉没地无影无踪。沈绰嘴角发冷,狠狠又咬了口青梅,顺便将剩下的半颗随手从树上丢了出去。死了这么多王爷,南月笙那个老狐狸的皇位就更加稳了,而除此之外,还有谁会受益呢?沈绰正盘算着,轰!有人一掌打在树干上,整株大梅子树剧烈晃动,她躺在老树杈上一个不稳,就整个人栽了下去,正跌入一个怀中。“原来这树上的青梅成精了?”白凤宸的声音。“啊——!!!”沈绰一声刺破耳膜的惊声尖叫,划破长空!“白凤宸!”他在她眼里,就是个行走的那玩意!她见了他就炸毛!白凤宸哪里知道这疯丫头的脑袋瓜子里在想着什么,因为早有防备,就只是嫌弃地皱眉,等她紧闭双眼嚎够了,才怒目道:“吵死!”余青檀拿出半只啃过的青梅,笑容可掬,小心提醒,“四小姐,直呼名讳是大不敬哦。而且您方才的梅子,差点打着主上。”“……”那又怎样!早知道他来,我就用飞刀!沈绰杏眼瞪圆,“放我下来!”“好啊。”咕咚!白凤宸双臂一放,就直接将人给扔在了地上。之后,也不管沈绰屁.股疼得“哎哟”一声,直接抬腿,从她身上迈了过去,直冲沈绰的小院子去了。他进沈府,前无通传,后无沈无涯相陪,就这么过了垂花门,进了后院,居然都没人知道,难道是翻墙进来的?“你来做什么?”沈绰也不用小薰扶,一骨碌爬起来追过去。可没追几步,身子就是滞住了。白凤宸今天没有穿摄政王的蟒袍,而是一件闲适宽大的墨蓝鹤氅,那背后的锦绣云纹,与她那日在梦华院蹭过的那一件,一模一样!沈绰喉间剧烈的一颤,他怎么会穿着师父的衣裳?他雪一样的长发,披落在墨蓝的大氅上,背影的风华绝世,与记忆中的墨重雪,几乎一模一样。白凤宸回身,日光下,一双凤眼微眯,有些笑意,“前面街口杀人,孤这几天看腻了,就来你这儿喝杯茶。”他说罢,转身广袖负在身后,行在前面,却是步子并不快,有意等她。那悠然步履,胜似闲庭信步,又天地尽在掌握的意得志满,全身上下雍容骄矜,写满了金碧辉煌的四个字,“王权富贵”!俗!沈绰在心里骂道。墨重雪就不一样,一样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清冷寂寞,不食人间烟火,全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仙气。师父的嗓音,如昆山玉碎,玉湖冰解,是神仙一样的空灵。而这个白凤宸,声音里只有一个字,“欲”!沈绰还立在大殿中央,按规矩不可东张西望,只能颔首退到一侧,屈膝低头,屏息倾听。门外,有人脚步沉稳,踩着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不需要用眼睛看,就可以听得出来,来者不善,而且是个绝顶高手。只是,这脚步声,不知为何,有些耳熟。殿上,还缺了一个人。而在她十四岁这年,还能是什么人,能把南诏国的君臣都吓成这样?她脑中飞快地搜索,之后,眼角狂跳,瞳孔骤然一紧,脊背上汗毛倒竖!不夜京的九王爷,当今白帝洲诸国的天下第一摄政,白凤宸!传说此人有通天之能,鬼神畏之,可惜天妒英才,此后不出一年就英年早逝了,沈绰前世是并没有机会见过其人的。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他但凡还有一息尚在,沈绰也不会有机会兴风作浪,十年间令天下人束手无策!她前世居然从来不知,这个人今晚也来了花朝节!难道是她前世受辱后,拼得性命闹了个天翻地覆,扰了这位尊神的清净,他就再没露面?殿外,白凤宸一袭漆黑锦袍,绣了张牙舞爪的银色蟒龙云海纹,满头银发如雪,彷如夜色凝聚而成,上了九天赴宴,又乘风归来的仙人,兴致盎然,意犹未尽,嘴角浅浅含笑,右手缠着纱布,一圈一圈摇着腰间玉佩,一身威压和锋芒尽敛,如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得而来。明明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却有魔神一样的威压。这样的人,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在他面前,不要说任何嚣张和桀骜不驯,哪怕稍动半分心机,都是作死,是自取灭亡。沈绰一阵头疼,好死不死,她这讨债的煞星撞上要命的魔星!现在想要消失,已经太迟了,她只能不敢稍动,颔首低头,将目光都收在脚下三尺之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白凤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她身前经过时,倒是并未在意。但是,他看似悠然,却每一步踏出,都将遍地的珠玉翡翠踏了个粉碎,俨然是非常非常不高兴!殿内气氛诡异,有人开始两腿打转,却是不敢跪。皇上一早给赴宴的每个人都传了密旨,摄政王在这种欢宴的场合上,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显得他不够亲和,也更不喜欢别人将自己当外人,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所以皇上还没跪,谁都不准跪,皇上没开口,谁都不准放屁!南月笙绕开御座,走下玉阶,亲自相迎,笑容可掬,“主上今夜心情大好,又姗姗来迟,可是在这花朝节上寻到了什么乐子?”他说着,目光刚好落在白凤宸摇着玉佩的那只手的纱布上,眉心直跳,强撑着挺直膝盖,“呀,主上受伤了?”白凤宸也不与他客气,径直登上玉阶,来到南月笙上首的宴桌前,轻掀蟒袍,端方而坐,“你这宫中的猫儿淘气,爪牙锋利,孤刚刚领教了。”“呵呵呵……,主上真是雅兴。”南月笙明白了。呵呵呵呵……满殿陪笑,皆是男人之间的心领神会。谁都不敢问,是哪个女人这么走运,或者说,这么倒霉。只有沈绰,深深低着头,目光激烈动了动,暗暗咬了咬唇。是他?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那满头银发,若不是她前世见多识广,深知九洲天下之大,银发高人数不胜数,可能就真的会疑心,这人就是她那藏在面具之后,奉若神明的师尊。那步履身姿,若不是此人身处至尊之位,她必会怀疑,是隐世高人墨重雪,刚刚从她面前走过。一个是毁她毕生之人,一个是救她于地狱之人。一个是尘世君王,俗不可耐,一个是九天神明,山高仰止。沈绰心头刚刚萌生起来的一丝丝希望,悄然烟消云散。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殿外,响起了女子的哭嚎!“皇上!您要给我做主啊——!”沈碧池满身凌乱,被殿前侍卫拦着,也不顾死活,抓着横在面前的两支长枪,哭得摇摇欲坠,死去活来!她的衣裳,是沈绰撕烂的,她的发髻,是沈绰扯掉的。她就保持原样,冒死冲上殿来,豁出一条性命,也要将沈绰给揪出来!她岂能容她将自己的一生全毁了!沈胭脂和沈相思两姐妹也追着赶来,嘴里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手上却半点没有把人拉回去的意思。“三妹妹,你冷静些,裳儿她脾气本就不好,又糟了那么大的事,想出些歪门邪道的点子也是在所难免,这里是昆明宫,咱们有什么冤屈,等宴席过了,再向皇上禀报啊!”她俩这样一劝,沈碧池就闹得更凶,隔着侍卫,跳着脚从里面嘶吼,“沈绰,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拼了!我天大的冤屈,今日豁出欺君犯上,人头落地,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满殿:呃……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沈绰。沈无涯登时吓得浑身冷汗之下,酒醒了个透彻,扑通一声跌跪了出来,“皇上息怒,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沈若行也是又恨又恼,无奈起身,跪在了御前,“主上,皇上受惊,臣等失职。”沈绰杵在原地,屈膝半蹲,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此时又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却是暗暗好笑。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并不是什么善人,可有一句话说的却是没错,做好人,会有好报。她刚才一念之仁,没用花瓶敲死沈碧池,现在看来,却是派上了用场。只听上面白凤宸看戏样的,任由下面鸡飞狗跳,对南月笙戏谑道:“南皇,孤虽然来晚了,却不想,你这还藏了一出压轴大戏?”他饶有兴致地手臂抵在膝头,用受了伤的手托腮,意味深长,“南诏的女子,如此泼辣,百闻不如一见。”“呵呵……”南月笙被这两句惊得坐立不安,再看他手上的伤,更是生怕误会到自己身上。皇帝正做得好好地,他哪里舍得动什么歪脑筋!可外面闹成这样,若直接轰下去,反而显得做贼心虚了。他只好坐正身子,对外面宣道:“好了,有什么冤屈,就进来一并禀明,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外面,殿前侍卫的两把长枪乍一放开,沈碧池就哭天抢地地扑上了殿!“皇上!皇后娘娘!你们要为我做主啊!我是清清白白的,是沈绰,她不知自爱,四处招摇,今晚不知道被哪个畜生给祸害了,满身是血,脖子上那么大的手印子,整个人惨不忍睹!我见她可怜,好心安慰,谁知她怕自己贞洁已失的事实被揭穿,再也做不了丹女,不能侍奉皇上,就恩将仇报,将我打晕,来做替死鬼!她这是欺君大罪,其心当诛,求皇上和娘娘替我做主啊!”满身是血,那么大的手印子……满殿的目光,飞快地在沈碧池和沈绰身上来回游移。那么,摄政王白凤宸这个畜生今晚到底幸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