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和煦,碧山秀丽。雨洗后的山林小径清透而温柔,连着几日的暖阳照耀,恰好将泥泞的小路照得干爽。顾绾莺应乔嘉瑜之约,二人一同往凇山踏青游玩。走在蜿蜒的小径上,不时累了便停下展望起伏的群山,顾绾莺只觉得心中的浊气都被这浩渺的凇山盛景洗涤殆尽,舒畅极了。凇山并不算高耸难走,其间也有为了方便世家子弟而修建的大道。寻常百姓家多走这小径,边走边赏景,间或得些山中自然的馈赠。世家子弟则多骑马或乘马车到山顶,只为赏赏那山巅景色罢了。乔嘉瑜难得被自家父亲允准外出,仿佛有着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兴奋的拉着顾绾莺就往小径走。顾绾莺画得一手好易容妆术,未出嫁前,为了做生意便常扮作男装跟着商队整日在应州附近跑,爬爬山的小事儿倒难不倒她,是以顾绾莺也欣然同意了。只是婚后三年毕竟困于后宅之中,少了锻炼,如今爬着这不算高大巍峨的凇山,顾绾莺竟然也有些力竭气喘了。第一次这般直面自己身体的变化,顾绾莺略一怔愣。似乎自己嫁人后这三年,皆将心力放到了夫家,生意渐渐交给了三娘,接触的人也多是三娘。曾经踏过的山水风光渐渐模糊了,曾经往来的生意伙伴见得少了,曾经连着三日赶路仍精神抖擞的身体也开始疲惫了。原来三年,竟然真的足以让人的生活天翻地覆啊。顾绾莺心中自嘲,随后呼出一口浊气。罢了,往事不可追,日后还是要多接触外面的世界才行啊。乔嘉瑜瞧着不是个有耐劲儿的,没想到一路爬到山顶气儿都不带喘的,倒是让顾绾莺有些意外。刚爬到山顶,眼前便出现了一处朱漆大门的别庄,群山为景,树木为伴,金光掩映间少了几分庄严,多了些神秘古朴。这显然是有主的庄园,顾绾莺刚想开口提醒乔嘉瑜往回走,却见这姑娘几步小跑上前,在那朱漆大门上瞧了瞧,看起来倒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个中年人脸带笑意将人迎了进去:“乔姑娘,你来了。”“青叔,把我的风筝拿出来吧,今日天儿好,我要和莺莺姐姐一起去后山放风筝。”乔嘉瑜说着,回身拉过顾绾莺的手就往里面跑,顾绾莺反应过来后只来得及冲青叔点了点头,便算致过礼了。二人一路小跑到后山,这里倒是有一处空旷的地方,正适合放风筝。不多时,青叔拿着风筝过来了。顾绾莺这才得以上前和人打招呼:“晚辈顾绾莺,此番叨扰了。”能在此处修建别庄的人,身份自然非富即贵。顾绾莺不曾递拜帖就前来,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只简单表明了身份,便也不再探问。青叔显然对这样的聪明人比较满意,笑着道:“夫人既是乔姑娘带来的,自然是贵客,不必如此客气,您与乔姑娘玩得尽兴便是。”这话是在强调皆看在乔嘉瑜的面子上了,顾绾莺听明白了,倒也没恼,淡淡回了一笑。“莺莺姐姐快来,我已经找好风向了,你快来,我给你举着风筝,你来放。”乔嘉瑜在远处喊了一声,顾绾莺赶紧走了过去。待顾绾莺走近,乔嘉瑜将风筝线直接塞到了她怀里:“莺莺姐姐,快些,此时风正好呢!”“可是,我不曾放过风筝,并不会啊。”这话并非作假,在顾绾莺的童年里,和这些玩意儿总是离得很远的。顾绾莺的祖母顾老夫人本就不喜她母亲陆氏,后来因其身孕有所好转的态度,却在她出生时得知是个女儿而更加恶劣。初时,陆氏虽然感到遗憾,但是女儿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有过些许疼惜。可随着婆母的厌憎和自己迟迟不能再孕,以及丈夫的日渐冷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氏开始怨恨起顾绾莺这个女儿来。顾绾莺记事起,常听陆氏说的话便是“你为何不是个儿郎,若是你是个儿郎该多好”。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顾绾莺心里便时有一股不甘,女子便不如男儿吗?男儿能做的事她也能!是以顾绾莺幼时不爱学那琴棋书画,那时也无人管她学不学,她便时常扮作男装偷跑到男子书院去,跟着上男子们的课。等大了些,她下学时无意救了花三娘,教了她以妆易容之术,这便让她的男装打扮再无人识破。后来她与三娘研究脂粉,精进术艺,跟着商队四处跑,让姝颜坊在应州有了盛名,更无时间去玩耍这些玩意儿。至于婚后,这般少年儿女们玩儿的东西,她自然也不会去凑热闹。“正是没有放过风筝,这才要放着玩儿嘛,很简单的,我来教你啊。”乔嘉瑜丝毫没有多想,接过话茬便开始讲解起来。“呐,你就这样握着……”顾绾莺思绪回转,瞧着认真教自己的小姑娘,眸子软了软。似乎在乔嘉瑜身上,她总能看到自己不曾拥有的纯真无邪,或许这便是她第一眼看见这姑娘就莫名想要帮助她的原因吧。“好了,莺莺姐姐,这下你明白了吗?”乔嘉瑜侧头看了过来。“嗯。”听见这声,乔嘉瑜顿时轻推着人往前跑起来。耳畔是小姑娘欢欣雀跃的喊叫声,身旁是不断倒退的桃林和在空中飞舞的花瓣,顾绾莺的心中渐渐放空起来。看着那不断高飞的风筝,顾绾莺仿佛变成了它,抚着清风,舞过流云,亲着粉霞,自在极了。恍惚间,那端丝线也飞出手心,让那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奔赴它的碧海青天。“莺莺姐姐,风筝……风筝跑了呀……”等顾绾莺再次听见这道声音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那风筝放飞了。只见那空中的风筝被一阵风吹打着,渐渐竟往下落了起来,晃晃悠悠的,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阁楼上。“对不起,小瑜,我一时恍惚,就……”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顾绾莺有些自责自己竟然将人家的风筝给弄丢了。只是乔嘉瑜显然没听顾绾莺在说什么,此刻她正瞪大眼睛盯着远处的风筝,似乎被什么给惊住了。“那倒是要多谢楚夫人了,不知楚夫人将东西都安置在何处呢?”顾绾莺淡淡的看向楚怜月。“既是穆府的东西,自然是放到府库了的,姐姐这般问是有什么问题吗?”楚怜月似有疑惑的望了过来。穆荀川闻言,脸上略有几分不自然:“是我疏忽忘了提醒你,那库房里的东西都是阿莺的嫁妆,你便都交给她吧。”楚怜月当真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顾绾莺的吗?不,她当然知道。她早料到顾绾莺回府是会问起库房的,所以白日里才躲开了去。直到日暮,好让顾绾莺当着穆荀川的面儿来说。一则,可以当面解释西院之事,显示出她的细心周到和对顾绾莺这个嫡妻的敬重。二则,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众人面前坦然接受自己的穷困窘迫,更何况这种窘迫还是他的妻子给他的。三则嘛……“她既然都嫁到了穆府,人都是我们穆府的,难道嫁妆还不是吗?怎么这还要分她的和穆府的。”穆歆媛不满的插嘴说着。“穆歆媛!”楼氏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女儿。瞧,自然是有人不喜顾绾莺这般在钱财上泾渭分明,高高在上的样子的。楚怜月暗自勾了勾唇,面上却转瞬露出为难和迷茫来:“母亲,夫君,这……”却见穆荀川肃整了容色,严厉的看向自己的妹妹:“穆歆媛,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你都是要嫁人的年纪了,连嫁妆是妇人的私产这种律法常识都还不知道吗?”楚怜月见着穆荀川这般怒色,面上略沉了沉。“那怎么就是她的嫁妆了,她嫁过来时嫁妆哪有这么多,还不是到了咱们家,受了咱家的福气,才将店铺开起来的吗?”“既然如此,那库房的东西当然就是穆家的。”穆歆媛不以为意的回嘴,显然不认为自己这般想法有错。“那店铺也是她自己的嫁妆,盈亏与否都不是你可以惦记的。”穆荀川沉着脸道。顾绾莺未嫁入穆家时,穆歆媛的衣裳首饰皆是又少又寒酸。顾绾莺嫁过来后,对穆家的人向来大方,给穆歆媛准备的东西都是上乘,也允许穆歆媛不时从库房里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对这兄长宠爱,日后也终究会嫁出去的小姑子,那么点东西,顾绾莺也不曾放在心上。倒是没想到穆歆媛却理所当然的把顾绾莺的私库都视作是她自己私有。“你要是喜欢我的哪样东西,日后来取便是,毕竟从前,我不也是从来不曾说一句不允不是吗?”顾绾莺冲穆歆媛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是如今楚夫人的东西都放置在里面,混淆了倒是不好。”“何况夫君已经入了翰林,想必库房日后自也是要用起来的,我也不好占着地方。”“我哪里将……”东西放在里面了?楚怜月愣了愣,下意识便要反驳。“不必多言了,你将钥匙给她,让她自己去搬出来便是。”穆荀川一锤定音,打断了楚怜月未说完的话。事已至此,楚怜月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痛快,扬起笑脸轻声回答。“夫君是家主,自是由你说了算的,待会儿我就命人将钥匙给姐姐送去。姐姐掌家经验终究丰富些,还是交由姐姐来吧。”穆歆媛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这般也没差,反正她两边库房都可以拿,于是将嘴给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