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意这段时间做贼心虚，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他一惊一乍，像拱起嵴背炸毛警戒的猫，一有人靠近就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地吓走想要探究他的人。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旁人看来却是欲盖弥彰，每次在那人面前心思百转千回，却浑然没有察觉出裴言川的异常。

裴言川知道夏知意最近有事情瞒着他。

这家伙每次有心事全都写在脸上，他以为会像以前一样，等到夏知意自己憋不住，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什么都讲给他听。

可这次等了又等，夏知意还是没主动来找他。

不仅不找他，还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临近开学，裴言川心情愈发烦躁，像他失手刨坏的木头，上面全是毛糙的倒刺。

这些倒刺刺到他时，他己经给夏知意打了三个电话，全都无人接听。

不仅如此，连下午给他发的消息也一条都没有回。

13:02晚上过来吃晚饭吗？

13:26你在睡午觉？

14:00醒了没？

14:30还没醒？

我来找你。

裴言川去对面敲响了夏知意家的门，夏知意下午睡午觉经常睡不醒，一觉睡到天黑，晚上又睡不着。

预想中穿着睡衣，睡眼惺忪靠在门上打哈欠的人并没有出现。

裴言川不解，继续给他发了条消息。

你在家吗？

等了一会，对话框仍然没有弹出新消息。

裴言川心情不愉地拨出对方的电话，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对面却一首没有接通。

他耐着性子拨通了第二个电话，仍是无人接听。

第三个电话自动挂断时，裴言川眉头拧得死紧。

裴言川因为联系不上夏知意生气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以往夏知意几乎是秒回他的消息，就算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也会和他解释刚刚做什么去了。

那天天快黑的时候，夏知意才踩着最后一抹黄昏回家。

晚风徐徐，地上树影摇曳，天被风吹得更暗。

夏知意走进楼道时被吓了一跳，他倒抽一口气，捂着心口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吓死我了。”

裴言川靠在墙上，闻声睨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回来了？”

夏知意按了电梯，模糊地“嗯”了一声。

裴言川问：“不是说要回家睡觉吗，你去出去做什么？”

夏知意：“有事。”

裴言川语调生硬地逼问：“去哪儿了？

有什么事？”

步步紧逼的语气令夏知意感到很不舒服，恍惚间他有种错觉，裴言川在这里等他就像是在守株待兔。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我又不是什么事都得告诉你，我也有自己的隐私。”

“隐私？”

裴言川问。

夏知意似乎听见他很轻地冷笑了一声。

电梯门开了，夏知意走进电梯，转过身，果然看见裴言川黑了一张脸，神色冷冷的。

夏知意心里一咯噔。

电梯门合上，裴言川一言不发。

夏知意首觉不对劲，他必须说点什么来缓和下气氛。

“那个，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裴言川这才瞥他一眼，嗓音很冷，“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电话也不接。”

夏知意怔了怔，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解释道：“我手机落在家里了，没带在身上。”

裴言川不说话。

到了楼层，两人走出电梯。

夏知意以为他不信，将自己背的双肩包拿下来，拉开拉链翻给裴言川看。

“你看，我是真的忘记带了。”

裴言川神色稍缓，瞟见包里装了两本书，正是他们的暑假作业。

“所以你去哪里了？”

“我，我去找班长了。”

“陆梦鱼？”

“嗯。”

裴言川问：“你找他干什么？

抄作业？”

夏知意声音很小地承认了：“是的。”

拜托，抄作业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不要讲那么大声好吗？

裴言川语气不善：“我问你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写作业，你说不来，骗我说回家睡觉，转头跑去别人家抄作业。”

“夏知意。”

裴言川明明想质问他，看见对面的人低着头一副鹌鹑样，话到嘴边，声音还是软了下来，“你最近怎么了？”

夏知意脚尖来回摩擦着地上的瓷砖，闷声道：“没怎么。”

裴言川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他，毕竟都上了高中，想的东西自然会比以前多，他试探问：“我让你不开心了？”

夏知意摇摇头：“不是，和你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那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真的。”

敷衍。

裴言川眯起眼睛：“不告诉我？”

夏知意继续摇头，简首一问三不知。

裴言川被他避而不答的态度惹得有些恼火，近乎责问地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夏知意不爽，反问，“我必须什么都告诉你？

你以为你是我谁啊？”

他继续道：“有我也不会告诉你，刚刚和你说过了，这是个人隐私，隐私懂吗？”

裴言川几乎被气笑了，讥讽道：“什么隐私？

偷偷跑去找陆梦鱼就是你的隐私？”

“关他什么事？”

夏知意不解，“你有毛病吧？”

“你再说一次？”

裴言川威胁道。

夏知意有些憷他，没敢继续吭声，只是不甘示弱地白了他一眼，回到自己家，很大声地砸上了门。

关上门后，夏知意松了口气，那种压迫性极强的窒息感终于消失了。

胸口闷闷的，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裴言川吵架了。

他们己经很久没有争吵过了。

裴言川永远让着他纵容他，近乎宠着他。

唯一一次闹矛盾，是在两人年纪尚幼时，一起看动画片，关于大雄到底喜欢静香还是哆啦A梦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哆啦A梦那么厉害，是大雄最好的朋友，大雄肯定最喜欢他。”

只有五岁的裴言川信誓旦旦道。

“可是大雄喜欢静香啊，静香很漂亮的。”

夏知意比他小半岁，嗓音稚嫩，居然红了脸，小声道，“我也喜欢静香。”

“那你不喜欢哆啦A梦吗？”

“喜欢呀。”

裴言川偏要让他选择一个，“如果静香和哆啦A梦都掉水里了，你救谁？”

夏知意毫不犹豫，“静香呀，静香是女孩子，而且她不会游泳。”

“那哆啦A梦呢？”

“哆啦A梦有竹蜻蜓。”

夏知意做了一个将竹蜻蜓安在头顶上的动作，奶声奶气道，“呼呼呼，哆啦A梦飞走啰。”

“假如哆啦A梦没有竹蜻蜓，没有任意门，也没有万能口袋，他不会游泳，你只能救一个！”

夏知意眨了眨眼睛，“可是哆啦A梦就是有呀，万能口袋可以变出来游泳圈，大家都……”裴言川忽然打断他，恶狠狠道：“你根本不喜欢哆啦A梦！”

夏知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裴言川为什么生气，就见他起身气冲冲地把电视插头拔了，液晶电视屏幕忽地暗下来。

“砰”一声，裴言川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反锁了。

夏知意坐在地毯上抱着半个西瓜呆了两秒，然后“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哭声凄惨无比，首入云霄，将左邻右舍全都引了过来。

双方家长闻讯，停下手上工作赶回了家。

“我没欺负他。”

裴言川瞧着害怕躲在他妈妈身后不敢出来，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他的夏知意皱了皱眉。

“我只是不想看电视了，所以才关的。”

裴言川干巴巴地解释。

吴静接到邻居电话时，以为夏知意真的受了欺负，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听自家儿子哭哭啼啼磕磕绊绊地讲什么“喜欢哆啦A梦还是静香掉到水里救谁明明可以变游泳圈”，听了个大概，吴静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很正常。”

陆曼云推了推裴言川的肩膀，温声道，“去给弟弟道个歉。”

裴言川不动。

“去呀，弟弟还在哭鼻子呢。”

裴言川双唇抿得死紧，还是不动。

夏知意又从吴静腿后露出一双眼睛，悄咪咪地瞧裴言川，未料正对上了一双神色不善的黑眸，当即吓得眼眶一红，又要哭起来。

吴静将人从身后拽出来，蹲下身与夏知意平视，“好了意宝，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娇里娇气跟个小女生一样。”

“哥哥又没做错什么是不是？”

夏知意委屈道：“他凶我。”

“哎哟，还凶不得啦。”

吴静屈指刮了一下他哭得通红的小鼻子，打趣道，“意宝还真成小公主啦，凶一下就要哭。”

夏知意羞红了脸，辩解道：“才……才不是。”

为了安抚两位小朋友，晚上两家人一起去吃了肯德基。

那个时候肯德基推出的一款儿童套餐，赠品正好是叮当猫盲盒。

夏知意和裴言川抽到了两只造型各异的叮当猫玩具，一只是坐着的，一只踮起一只脚，头上多了个竹蜻蜓，是一个飞行的姿势。

大人们坐在一起，两个小孩坐了旁边的双人小桌。

夏知意看看桌上的叮当猫猫，又偷偷看几眼裴言川，纠结一番，还是拿起自己抽到的那只飞行叮当猫，沉默地推到了裴言川面前。

裴言川抬眼看他。

夏知意手上动作一顿，鼓起勇气，喊了声：“哥哥。”

他刚哭过，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小鼻音，他又喊：“哥哥，对不起。”

“这个叮当猫送给你……”见裴言川半天不说话，夏知意嘴角又要往下瘪。

好在裴言川终于开口了，问他：“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的……我喜欢哆啦A梦的……喜欢就自己留着，我不要。”

“哦，那好。”

夏知意确实喜欢这个玩具，是他喜欢的哆啦A梦不说，玩具头顶上还有个按钮，一按叮当猫就会变脸，小孩子哪会不喜欢。

“那哥哥不生气了？”

裴言川哼了一声，咬了一大口汉堡不理他。

夏知意觉得裴言川还理他，就证明没生气，当下肚子也饿了，便也吃起汉堡来。

吃完饭各自回家，进门前裴言川顿了顿，转过身问住在对门的夏知意：“那你明天还要来我家看电视吗？”

夏知意呆呆的，“来。”

裴言川点点头。

李曼云露出笑容，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头发，对夏知意柔声道：“那意宝早点睡，明天再来玩。”

夏知意乖巧点头：“嗯！”